林遇的意识是被某种黏腻的、有节奏的啃噬声唤醒的。
那声音很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用细密的齿尖刮擦着他的头骨内壁。他试图睁眼,却发现自己的眼皮被某种胶状物黏住了——不是干涸的血,而是更湿滑的东西,带着海腥味和淡淡的铁锈气。
他的左手腕被固定在地板上。
不是手铐,不是绳索,而是十七枚注射器的针头,排列成一个完美的∞符号。针管里残留的荧光蓝色液体正缓慢地渗入血管,在皮肤下形成蛛网般的发光纹路。
林遇下意识抬手去擦,手腕却传来尖锐的刺痛。针头深深扎进皮肉,他疼的闷哼一声。
十七枚针头钉穿手腕时,他发现自己正在数数。
一、二、三...
数字像止血带般勒住他的恐慌。数到十七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打翻鱼缸,金鱼在地板上抽搐的次数——也是十七下。
林遇咬牙拔出一根针头,带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缕半透明的黏液丝,像深海鱼类的体表分泌物。天花板上的裂缝适时地滴下一滴黏液,精准地落在他刚刚腾出的针孔上。
那滴黏液在接触皮肤的瞬间,突然睁开了一只“鱼眼”。
针头拔出时带出的黏液丝在半空摇晃,映出他扭曲的脸。
白房间不是静止的。
墙壁随着某种生物的呼吸节奏微微起伏,像是巨鱼的鳃腔。天花板上的裂缝不是裂痕,而是某种生物组织的缝隙,随着“呼吸”张合,每一次张开都会渗出更多的暗黄色液体。
林遇终于挣脱了手腕的束缚,踉跄着站起来。他的白大褂(他什么时候穿上的?)下摆沾满了黏液,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胶状的脚印。
房间没有门,唯一的异物是角落里的《一千零一夜》。
林遇的背部紧贴墙面,感受到缓慢的起伏。
这不是比喻——石膏板真的在收缩、扩张,像某种巨大生物的鳃。他想起临终病房里的老人,也是这样艰难地起伏。但墙壁是冰冷的,没有生命的温度,只有机械的模仿。
这种认知让他后颈发麻——被某种非人之物观察、复刻的感觉。
他迫不及待想要摆脱这种粘腻感,慢而仔细地观察起四周。
林遇的目光缓缓下移,残破的一千零一夜仍是安静躺在角落。
书的封面烫金已经斑驳,书脊有明显的烧焦痕迹。
在林遇缓缓抬手时,书页突然自动翻动,停在第707页。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童年时祖母讲过,魔鬼的名字写在古籍某页,翻到的人会消失。此刻他确信自己正站在某个临界点上——往前是虚构,后退是疯狂。
那一页被某种液体浸泡过,纸浆化后又干涸,形成凹凸不平的纹理。几行字迹浮现在纸上,像是被隐形墨水写就,此刻才显形:
讲故事的人,
要在月亮变成鱼鳔之前,
找到被吃掉的名字。
——否则你会变成下一个我。
署名处是一个被反复涂抹的“S”,边缘残留着半片金色鱼鳞。
书页间夹着一张照片,只有一半,像是被人粗暴地撕开。
随着墙的呼吸,鱼鳞掉出……
鱼鳞从书脊脱落的瞬间,他闻到福利院消毒水的气味。
照片里的白大褂让他喉头发紧。
那个背影太熟悉了,熟悉到令人作呕。就像在镜子里突然看到陌生人的脸,却发现自己在模仿他的表情。
林遇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刺入脑海:
——黑发少年抓着他的手腕,声音嘶哑:“别让她许愿!童话会变成真的!”
明明场景就在眼前,可林遇怎么也看不清少年的脸
照片中黑发少年的惊恐眼神模糊,却也像一根刺,扎进他记忆的断层。
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
当裂缝喷涌黏液时,林遇的思维终于断裂。
天花板上的裂缝突然扩大。
暗黄色的液体从细流变成倾泻,带着腐鱼内脏般的恶臭浇在林遇脚边。他抓起书和照片后退,后背却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门——
门外是暴雨中的码头。
最后的理性像退潮般抽离。他变成海滩上搁浅的鱼,鳃里塞满腥臭的泡沫。门外暴雨的气味涌进来,带着某种诡异的邀请——比起这个呼吸着的房间,未知的黑暗反而更安全。
他的脚尖先于大脑做出了选择。
林遇站在暴雨中的码头,咸涩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针尖刺进他的皮肤。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腕——那里的针孔已经愈合,只留下十七个淡蓝色的疤痕,排列成∞的形状。
雨水像冰冷的蛛网裹住全身。他摸向左手腕,指尖触到那些凹凸不平的针孔时,一阵莫名的安心感突然涌上来——仿佛这些伤痕是某种证明,证明他确实存在过。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脚下好像碰到了什么
黑色档案袋躺在积水里,像一块浮肿的皮肤。林遇蹲下身时,白大褂下摆浸透了褐红色的雨水。他的指尖在接触到皮革表面的瞬间猛地缩回——袋子是温热的,仿佛刚从某个生物体内取出,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被惊动的海葵。这种触感莫名熟悉。
他应该感到恶心,但某种更深的情绪在搅动——像是即将打开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当他颤抖着打开扣环时,一股腐坏的鱼子酱气味涌出来。
那支镇静剂的玻璃管壁上布满了细小的刻痕。林遇将它举到眼前,发现那些划痕组成了微缩的滨海镇地图。标签被撕得只剩"防SL..."几个字母,但注射器推杆上却刻着一行小字:
"当月亮变成鱼鳔时注射"
SL这两个字母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个抽屉。他看见一个黑发少年在昏暗的灯光下调试录音设备,转头对他笑着说:"这次实验结束之后..." 但后半句话被一阵尖锐的耳鸣切断。
他的指甲不自觉地抠进掌心,直到渗出血珠。
“隋林是你吗?”
老式翻盖手机的屏幕布满蛛网裂痕。当林遇按下电源键时,显示屏没有亮起,但听筒里却传来潮汐般的呼吸声。
突然,按键缝隙渗出海水
咸湿的水珠在键盘上汇聚,凝结成歪歪扭扭的童稚字迹:
"快逃他们不是帮你"
字迹下方画着简笔鱼形图案,鱼眼部分被反复描黑,形成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当林遇的拇指擦过鱼眼图案时,一阵剧痛穿透太阳穴。破碎的画面在眼前炸开:
- 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蹲在角落,用蜡笔在地上画房子,耳边是黑发少年抓着他的手腕大喊:"她不是在画画!她在许愿!"
- 他自己拿着注射器,针尖滴落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画面中那个画房子的小女孩好眼熟?
林遇胸口发紧。但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念头:
"我得回去看着她..."
为什么是"回去"?他明明从没见过这个地方,林遇眼神涣散,低声喃喃
这时码头传来沙哑的呼唤:
"外乡的医生?"
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鼓膜。林遇低头,发现自己胸前的铭牌不知何时变成了"医疗队-林",而医疗包里多出一本《深海童话》绘本。
外乡的医生?
林遇本能地挺直了后背,仿佛肌肉还记得某个不属于他的身份。
回头看到老人时,一笑:
“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是林遇,林医生。”
伪装得很完美。
就像他早就知道要伪装一样……
暴雨中的码头像一块发霉的皮革,每踩一步都会渗出腥臭的水渍。林遇的白大褂下摆已经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拍打着小腿。
林遇神情未变,心中却隐隐泛着恶心。
老人的雨帽下没有脸,只有一团蠕动的阴影,偶尔闪过鱼鳞的反光。
锯齿状的牙齿间咬着半张照片:"我女儿需要看看。我家在那边。"
照片上是福利院的屋顶,瓦片排列成鱼鳞的图案。
暴雨中的滨海镇像一块被泡发的腐肉,每栋木屋都泛着潮湿的霉斑。胶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黏腻的"咯吱"声。
"我是第七代守灯人。"老人突然开口,雨衣领口随着呼吸露出鳃状的褶皱,"从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守着那座灯塔。"
石板缝隙间渗出淡黄色的黏液,在积水里晕开蛛网状的生物荧光。
林遇注意到老人走路时左腿有些不自然——裤管下隐约露出泛着珍珠光泽的皮肤,像是长满了细密的鱼鳞。
"今年鲱鱼群来得特别早。"守夜人手颤颤巍巍指向远处海面,那里的浪花呈现诡异的粉红色,"每次鱼群来的时候,镇上就会...不太一样。"
林遇的视线掠过路边歪斜的告示板,上面贴着的寻人启事已经融化,只剩"失踪"二字还依稀可辨
经过桥头时,林遇看到:
大量渔船用铁链锁在岸上,甲板布满深紫色的藤壶,破旧的渔网里缠着大量空贝壳,内壁残留着肉红色的组织,船前一块腐烂的木板上刻着"SL-7"的标记
林遇微微伸手,想拿起渔网中的贝壳。
"别碰那些网。"
渔夫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上个月老李头收网时,捞上来一个会唱歌的..."
话说到一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鱼类吞咽般的声音。
林遇缓缓看向四周
——不对劲,这里给人一种奇怪而又难以言喻的粘腻感,
路过的镇民都戴着厚重的油布围巾,但林遇还是注意到:
- 杂货店老板数钱时,指缝间有蹼状薄膜
- 玩耍的孩子瞳孔在暗处会变成竖条形
- 每个屋檐下都挂着装满海水的玻璃瓶,里面泡着形似人体组织的碎片
"医生觉得我们很奇怪吧?"渔夫突然凑近,林遇闻到他口腔里浓重的腐鱼气味,"但你知道吗?最奇怪的是..."
他掀起自己的雨帽一角——耳后裂开三道细缝,正随着呼吸规律地开合。
"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厨房的灯泡上覆着厚厚的油脂,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女人背对着他搅动汤锅,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转过来,嘴角一直咧到耳根。
"新鲜的,"她舀起一勺漂浮着指甲的浓汤,"吃呀。"
林遇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接过汤碗。这个动作太熟练了,就像重复过无数次。碗沿有个小缺口——他突然想起某个病房的编号也是7。
墙上的霉斑组成模糊的字迹:
第二次许愿
要木头房子
金鱼收走
她的...
最后几个字被虫蛀空了。
“七点零七分
白房间在吃人
孩童的歌声从烟囱飘进来:
议会给新名字
旧名字...”
耳边的歌声突然变成尖叫。林遇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大量画面在脑中闪过。
这些画面带着强烈的违和感,就像看着别人的梦境。
林遇缓缓靠向墙壁,扶着太阳穴:这应该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黑发少年在福利院墙上画满∞符号
小女孩的牙齿正一颗颗变成珍珠
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注射器,针尖滴着蓝色液体……
过了好久林遇才缓过来,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真实得可怕。
渔夫缓缓走过来,拽住林遇的袖口,腐烂的鱼腥味混着廉价酒气喷在他脸上:"医生...您得去阁楼看看..."他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擦着耳膜。
"那小阁楼...自从上月满月后就...就..."他的鳃裂剧烈张合,溅出几滴粉红色黏液,"她总在半夜上去画画...画的都是..."
渔夫突然噤声,眼球转向二楼某扇渗出蓝光的窗户
渔夫从雨衣内袋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塞进林遇掌心时,钥匙齿划过皮肤留下血痕:
"要是看见...看见墙上长出鳃...就...就把这个..."他指了指钥匙柄上挂的玻璃瓶,里面泡着一颗眼球。”
“上去吧。”
林遇推开阁楼门的瞬间,月光从唯一的圆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个完美的光圈。
阁楼出奇地干净。木质地板被擦得发亮,床铺着洗白的被单
书桌上整齐排列着十七个玻璃瓶
每个瓶子里装着不同颜色的海水,标签写着日期——最近的是三天前。
窗边摆着一个鱼缸,里面的金鱼缓缓游动,鳞片折射出奇异的光
少女背对门口坐在画架前,白色连衣裙下露出纤细的脚踝。她正在画一幅滨海镇的俯瞰图,笔触细腻得不可思议。
"爸爸,医生终于来了。"她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海风,"我一直在等你完成承诺。"
画架旁的地板上放着一个铁盒,里面是:
- 褪色的全家福照片
- 干枯的玫瑰花
- 生锈的钥匙
当温语转身时,林遇注意到:
- 她的左眼是温暖的琥珀色
- 右眼瞳孔呈现完美的圆形,像鱼眼般反光
- 手腕内侧有细小的鳞片状疤痕
"他们说我是怪物。"她轻轻抚摸鱼缸,"可怪物也会想要一个家,不是吗?"
金鱼突然停止游动,浮到水面张开嘴——里面含着一枚注射器针头。
温语从画架后取出一本日记,翻开最后一页:
```
7月17日晴
LY医生今天说,等我画完100栋房子...
就能离开这里,有个真正的家。
我已经画了99栋。
```
字迹在这里被水渍晕开。
窗外的月光突然变成诡异的蓝色,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细小的"家"字
渔夫突然抓住林遇的手腕,针孔位置的∞符号开始渗血。
"她以前不这样的..."鳃裂随着呼吸急促开合,"温语小时候最喜欢在灯塔看书。"
他的雨衣滑落,露出右臂——皮肤上密密麻麻刻着"对不起",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
"去年满十七岁那天,她捡到那条金色的小鱼..."渔夫的声音突然扭曲成气泡音,"第二天就开始在墙上画房子。"
"医生来了。"温语没回头,声音像坏掉的八音盒,"我等了好久好久..."
当她转身时,林遇的太阳穴突然剧痛:
-温语蜷缩在福利院角落,数着墙上的霉斑
-年轻的自己递给她《渔夫与金鱼》绘本
-注射器刺入她颈部时,她的眼睛变成了金色
现实中的温语歪着头,左眼是正常的琥珀色,右眼完全是鱼类的玻璃体
"你答应过给我一个家。"她举起蜡笔,笔尖滴落的红色液体在地板汇成小溪,"现在我要自己造了。"
《深海童话》突然翻到最后一页,显示:
> **第三次许愿记录**
>许愿人:温语
>愿望:想要一个家
>代价:██████
被墨迹遮盖的部分正在溶解,露出下面的字迹:
"所有叫我怪物的人,都要变成房子的地基"
时整栋建筑开始震动,墙纸剥落后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人体组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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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白房间与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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