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通话里——
“你维护个屁！”孟保清命令，“赶紧把你那些丑的草莓挑出去，少废话。”
“您还是个外貌协会呢。”他乐了，“我外婆知道您兼职外协主任吗？”
“……”孟保清说，“你别来了，我没你这个外孙，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最好现在立刻回你学校去。”
“得，您够忍心，我这么大雨过来。”
孟保清不听不管，“反正我不要你来看我了，到病房门口我都给你反锁外面你信不信。”
“外公，我错了。”这家店草莓很新鲜，卖相讲真差不到哪儿去，梁嘉现从善如流捡了几个相对丑的出来，一手拎起朝收银台走。
老板称重的功夫，他又去兜了两袋子苹果和橘子，一块付了钱。
出店门的时候经过沈楹茉，他还在懒腔懒调地跟老爷子认错，说下次绝对不会了，您说什么是什么。
嘴边话音刚落，提水果那只手就不小心撞到女生侧腰。他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耷拉眼角，眼风往侧下方瞥了下。
沈楹茉都没反应过来，他先侧脸快速说了句不好意思。
“没事。”沈楹茉后知后觉地回。
那是她和梁嘉现产生交集的开始。
他抿起唇冲她客套地笑笑，和她擦肩。
玻璃门打开又关上。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阵清幽微沉的气味。很好闻，混着淡淡的冷檀香，像寺庙里香火的香味。
沈楹茉是南方人，家乡有烧香拜佛习俗，她经常跟着奶奶去。
一开始是给她爸上香，后来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就自己一个人去，甚至去的更勤。每月一次点长明灯，给奶奶祈福身体健康长寿。
可惜佛祖从不保佑她，奶奶还是去世了。
沈楹茉装好葡萄结账回医院，在住院部一楼大厅跟蒋惠婉碰个正着。
“茉茉我正想打电话给你说，你今晚能不能留医院陪你妹妹？我有点事晚上回不来。”
蒋惠婉臂弯挂着奢牌包包，她换了身藕粉小香风套装，整个人看着更温柔了。
沈楹茉视线扫过她手里的口红和补妆镜，没说话。
蒋惠婉没觉察，语气有点急，“安安她很乖的，不会太麻烦你，你就陪着她就好。”
沈楹茉面色平静，她对至今只见过一面的同母异父的妹妹没什么感情。
她爸过世的早，蒋惠婉在她八岁那年，也是她爸死后的第一年，离开了她。
如果不是去年奶奶去世，得知消息的蒋惠婉赶回来操办，沈楹茉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妹妹，叫蒋盼安，比她小九岁。
“知道了。”沈楹茉态度冷淡地应了一声。
蒋惠婉露出一个笑来，放心地走了。
沈楹茉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看见她走向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位气度非凡的中年男人，蒋惠婉浅笑挽住了对方胳膊。
面前的电梯门打开，沈楹茉收回视线，闷头进电梯。
她大概猜得出那男人是谁。
显示屏上数字从低到高在跳，沈楹茉身体靠着电梯侧壁，脸上情绪始终很淡。
当年蒋惠婉走出绵延的高山，走向繁华的北城，在这座城市扎根，坠入爱河再婚，生下蒋盼安，结果蒋盼安检查出遗传男方家族那边的先天性心脏病。
蒋惠婉和前夫在女儿的治疗上产生分歧，离婚独自带着蒋盼安生活，这些年没有再结婚过。
但据说这两年她跟一位身份地位不凡的男人走的很近。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刚才的那个人。
六楼到了，沈楹茉轻呼出一口气，走出电梯。
到病房门前，象征性地敲了下门。
推开门那瞬间，病床上背对着她看书的蒋盼安回头，见是她，眼睛一亮，稚气未脱的嗓音很惊喜，甜甜地喊：“姐姐！”
沈楹茉走进去，随手将买来的葡萄放桌上。vip病房环境很好，很宽敞。
蒋盼安跳下床，蹬蹬蹬跑过来伸手就要抱她，“妈妈说你会来，你真的来了，妈妈没有骗我。”
沈楹茉手里拎着雨伞，下意识躲开。
蒋盼安抱了个空，愣了下，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沈楹茉看了下阳台说，“我去放伞。”
她拉开阳台门放雨伞，蒋盼安一直跟着她，被灌进来的风雨吹了一脸，闷声咳嗽。
蒋盼安因为生病，个子比同龄人要矮，蒋惠婉精心照顾也养不出多少肉，蓝白条纹病服套在身上空空荡荡的，风一吹鼓起来，更不合身了。
沈楹茉立刻关上阳台门，低头瞥见蒋盼安苍白的脸色，抿了抿唇，“去床上。”
蒋盼安受风不停咳，眼神小心地看了看她，听话地回病床上坐着。
沈楹茉环视一圈病房内，走向桌子拿起保温瓶，里面水是温热的。沈楹茉倒了半杯，递给蒋盼安，“喝点吧。”
“谢谢姐姐。”蒋盼安乖乖地接过小口喝。
沈楹茉就站在病床前等着，见蒋盼安好转不咳了，才出声问：“晚饭想吃什么？我去买。”
蒋盼安闻言仰起头，两手捧着杯子，眨巴眼睛说：“姐姐，可以打电话点餐让食堂送上来。”
住院部二楼就是食堂，健康方便。
“我不知道电话。”
沈楹茉只是想出去透口气，她现在心情说不清的憋烦。
蒋盼安张嘴要说什么，沈楹茉重复，“我下去买，你想吃什么？”
“鱼，谢谢姐姐。”蒋盼安表**言又止。
沈楹茉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拿手机转身出了病房，医院的装修风格入目是大片雪白，冰冷感很重。
奶奶去世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住院，蒋惠婉在城市给她们买的那套房子反倒成了摆设。
那时候沈楹茉高中，每天放学往医院跑，学校医院两点一线。偶尔会感觉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头发上衣服上皮肤上，好像连血液里都充斥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沈楹茉坐电梯下到二楼，这个点五点多钟没到六点，食堂没有什么人。
这栋楼是vip住院部，厨师都是招商来的入驻，每个窗口餐品不同，定价比外面卖的贵一些。最右侧独立小厨房供开火点菜，价格贵更多。
沈楹茉沿着餐区挨个转了一遍，基本是很清淡的口味做法。
在三号窗口要了一份瓦罐汤，扫码付过钱，沈楹茉端着餐盘往用餐区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磨磨蹭蹭吃了半小时没吃完，实在吃不下了。
沈楹茉端着盘子站起来，来食堂的人逐渐变多起来，沈楹茉把盘子放餐盘回收区，去角落的小厨房点了份清蒸鲈鱼，想了想，又加了份清蒸西蓝花和胡萝卜。
等餐要一会，她背靠墙站着刷手机，耳边是食堂热闹环境各种嘈杂说话声。
忽然她闻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熟悉味道，夹杂在食堂饭菜食香中，分辨不太清楚。
“师傅一份牛肉面，再来一份清蒸鲈鱼和清炒土豆丝，一份米饭，都不要辣椒，打包。”
低低沉沉散漫的声线。
是梁嘉现的声音。
沈楹茉抬起头时，梁嘉现正拿手机对着小厨房窗口的二维码在扫码。
小厨房窗口消费高，来这边的人并不多。
察觉视线他脑袋偏过来，眼睛还黏在手机屏幕上。
直到手机清脆发出一声“滴”，扫码成功，手机自动跳转到付款页面。
梁嘉现这才瞥了她一眼，不过马上又转回去，手指摁几下屏幕，付了钱把手机屏幕给点餐师傅看。
沈楹茉刚要收回视线。
梁嘉现点完餐，站了过来，沈楹茉听见他嗓音平淡在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是在跟她讲话？
沈楹茉跟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撞上，沉默了下。
见状，梁嘉现也稍顿住，他大约是发现这话有点像在搭讪。
他背靠到墙上，懒懒散散的样子，语气挺正经地补充：“我看你有点眼熟。”
不是，怎么更像搭讪了。
这回他说完真没忍住，笑了起来，抬手用力地捏了下后颈，索性放弃抢救了。
他没骨头一样背抵着墙，等沈楹茉回答。
沈楹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实际上她有些意外，他看起来并不像会随便跟女生搭话的人。否则京大论坛上就不会有一堆吐槽他冷淡难搞的帖子了。
沈楹茉想起今天微信群里分享的那个论坛帖，女生们对于根本加不上他微信好友这件事，评价高度一致：教养很好，但大可不必太好
梁嘉现的手机频繁在响，不知谁一直给他发消息轰炸，微信提示音都快弹成电音。
沈楹茉离他近，听着不断传来的动静，不自觉站远了点。他似乎更不耐烦，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将手机静了音，塞进口袋。
“所以我们真在哪儿见过？”梁嘉现估计没有手机干等着太无聊了，接着之前的话题问她。
沈楹茉觉得他可能是脸盲或者记性太差。又或者说，是他这人太冷漠了，身边无关紧要的人和无关痛痒的事都不会在他心底留下痕迹。
静默两秒后，沈楹茉说：“下午医院外面的那家水果店。”
精确的时间，细化的地点。
梁嘉现抬了下眉，点头随意回了一句：“这样啊”，没再开口。
他确实不是什么很热情的人，更不是话多的性格。从小到大受追捧惯了，向来只有别人主动跟他搭话，迁就他。
显然，他旁边这人不是多开朗活泼的性格。
他以为话题到这已经聊死了，他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向不远处食堂门口，看着门口进出的人，无聊得刚打算妥协去摸手机。
“你是京大的学生吧。”
女生清澈的嗓音响起，梁嘉现转过脸，对上一双更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干净得像水洗过，澄透，明亮。她的眼型偏圆，很大，有点无辜意味，漆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人时，会让人联想《呼啸山庄》，带着纯洁和悲凉色彩，像是荒原的冬日清晨，一场漫天清冷的雾。
梁嘉现语调不咸不淡地询问，“怎么。”
“我也是京大的学生。”
“是吗，”梁嘉现很不在意口吻，“那挺巧的。”
“是很巧，”沈楹茉说，“我是你同学，我们同班，我也是智班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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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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