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落下。
梁嘉现表情顿了顿，身体站直了点，仔细地打量她。
“你是今年那个高考选拔生啊？”
“嗯，”沈楹茉说，“对。”
“原来是你啊，我听说过你。”梁嘉现想到什么，倏忽眼神微妙几分。
沈楹茉一愣，疑惑看着他。
梁嘉现又靠回墙上，姿态散漫，言简意赅地说：“赵森言拿你当女神膜拜。”
赵森言是他发小，和他关系挺近，也是京大这届智班的新生。
人工智能班在京大是很特殊的存在，是京大人才培养计划重点实验班之一，区别传统专业教学模式，每年录取人数不超过30人。
招生途径就三个，竞赛保送、自主选拔和高考选拔。不过这是对外的说法。事实上智班设立八年来，收的学生基本全都前两者出身。
基本都是数学、物理及信息学竞赛的金牌选手，高考选拔生几乎没有。
军训第一天赵森言跟他说他们这届智班有个高考选拔生，是今年高考地狱模式省份出来的省理科状元。梁嘉现听的不认真，他不关心这些，架不住赵森言非要指给他看，他烦不胜烦从手机游戏里抬起头潦草扫去。
那天是正午，休息间隙太阳很大，他眯着眼睛视线透过闷燥的空气和强烈紫外线，看见前方那棵树下坐着的女生。过曝的日光将她整个人照得有些半透明，她模样很安静很瘦，深绿军训服穿她身上有些大，热气蒸腾里低着头露出来一截纤细修长的脖颈，肌肤白皙微微泛红。
赵森言问他：“怎么样，漂亮吗？”
脸都没看清，哪知道漂不漂亮？
梁嘉现收回视线，很无语地瞥他一眼，懒得搭理。
“不走竞赛路子从常规高考选拔进了智班，这姑娘是真够勇猛啊。”赵森言自顾自说的很开心，“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我女神，等着吧，哥们儿迟早有一天让你叫她嫂子。”
对此，梁嘉现不予置评，只是兴致缺缺地点头，表示知道了，“哦，那你加油。”
于是赵森言豪情万丈地撂话：“等着，哥们儿军训结束就开追女神，哥们儿马上脱单了。”
梁嘉现当时全神贯注在继续打游戏，闻言无动于衷，拖腔慢调的敷衍回他：“嗯嗯，你快加油，我等着叫嫂子好。”
**
与赵森言的对话浮现脑海，梁嘉现不免又掀起眼皮看下沈楹茉。
确实很漂亮，是赵森言喜欢的那种乖乖女的漂亮，但是更倾向冷感少女类型。
他心说赵森言这次眼光还真挺好，歪着头莫名其妙的笑了下，开口时声音低了一点，“我叫梁嘉现。”
他个子真的很高，沈楹茉快一米七，只到他肩膀。
沈楹茉仰起脸看他，男生肩背宽阔，黑色T恤冷白的皮肤，很清劲招眼的少年感。
“我知道。”沈楹茉说。
梁嘉现鼎鼎大名，大学算上军训到现在快一个月，这名字在京大论坛上不知掀起多少波澜。
他点点头，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下文，随口问：“你呢。”
“沈楹茉。”沈楹茉看着他的眼睛，“红花楹的楹，茉莉的茉。”
“沈楹茉。”他念了一遍，笑着说：“很好听。”
沈楹茉轻嗯了一声，“我爸爸取的。”
红花楹又名凤凰木，茉莉花象征着纯洁、幸福与吉祥。
这些都是爸爸对她的祝福和期盼。
沈楹茉出生在南方一个落后山村，那里群山起伏，贫困恶劣，大部分人的一生从出生开始便能望到尽头。
爸爸希望她干净坚韧，祝愿她能走出大山，这辈子能够拥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要去走不一样的路，过不一样的生活，不要被十万大山困住。
这功夫小厨房师傅已经把她要的餐做好打包好了，沈楹茉道过谢，拎着离开二楼食堂。
回到病房，蒋盼安搬椅子坐桌子前乖巧吃饭，沈楹茉拿手机找了篇之前下载的机械工程与AI算法方面的论文看。
一些内容比较晦涩难懂，她看的很慢，认真专注，沈楹茉没系统学习过这方面知识，前两天军训结束，智班上了两天课，老师讲理论节奏很快，更多时候是让她们实操。沈楹茉感觉有些吃力，老师给她推荐了一堆资料让她补基础。
她坐病床前啃论文，蒋盼安很懂事没打扰，吃完饭自己乖乖收拾桌子，扔垃圾。
晚上八点四十三分时，沈楹茉接到蒋惠婉电话，说让人给她送了换洗衣服，在一楼大厅叫她去拿。
沈楹茉手按了按发酸的脖子，从椅子上起身。阳台玻璃门外，天幕黑沉，雨不知何时停的。
蒋盼安在浴室洗澡，沈楹茉直接下了楼，在一楼大厅角落找到了给她送换洗衣服的人。
“蒋女士让我交给你的。”对方将手里的购物纸袋递给她。
沈楹茉接过来，礼貌地说谢谢，注意到对方另只手上那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
款式很简单，但看起来价格不便宜。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刚走没两步，看到前方不远处梁嘉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起初梁嘉现低着头没看见她，沈楹茉也并没在意，两人擦肩经过时，他从手机里抬起头才注意到她，偏了下脸算是打招呼。
这个点住院部一楼大厅空旷冷清，沈楹茉走到电梯，等电梯的时候发现给她送换洗衣服那人，这会儿正在跟梁嘉现讲话。
“你要的ipad和电脑。”
衣装正经的男人把黑色双肩包递给他。
他拎在手里掂了掂，“谢了。”
“不客气，分内的事。”男人说，“那我先走了，梁书记那边还需要我。”
梁嘉现本来是扭头要走的，闻言脚步一顿，眼神冷淡没规没矩地哂笑了下，“得，跟我还演哪？”
“什么？”男人不解地问。
梁嘉现单手抓着双肩包，甩一边肩膀上背着，手指勾着双肩包宽宽的肩带，不大客气地戳穿：“我爸今儿不是跟他那相好去隔壁市旅游去了吗？我外公刚还跟我骂他呢。”
何止是骂。
老头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头顶都要冒烟儿了。
在病房来来回回暴走，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骂，那样子就差直接爆炸了。
梁嘉现说的算非常委婉了，他下楼前老头还在气急败坏地输出，说他爸真不是个好东西，当年娶他妈的时候装得那叫一个深情，说的那叫一个好，结果他妈生病过世才多久，这就另找上了。
“……孟老知道梁书记和蒋女士的事儿了？”男人正色询问，语气严肃。
原来那相好姓蒋啊？
梁嘉现不冷不热地想着，点点头，忽然有些兴味索然地说：“该怎么着你跟我爸说去吧。”
反正他提醒到这儿很可以很够意思了，他爸怎么做，他管不着，怎么面对他外公那是他爸操心苦恼的事情。
男人沉思着还要说什么。
“你……”
“走了。”梁嘉现没给机会，格外干脆的转身勾着双肩包摆了摆手，朝着电梯走，看见电梯前站着的沈楹茉。
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不知怎么一直停在“7”不动，他往后站靠墙上等，一只长腿半曲抵着身后的墙，倦倦懒懒，神色很淡。
沈楹茉在他身前站着，大脑特别乱，满脑子都是梁嘉现和刚才那人的对话。
——“相好”、“蒋女士”
这样的关键性字眼，加上蒋惠婉拜托来给她送衣服的人。
这个蒋女士基本不可能是其他人。
所以这两年蒋惠婉跟着的那个身份地位不凡的男人，是梁嘉现他爸。
那时候一楼大厅，蒋惠婉挽住的那个男人，就是梁嘉现他爸。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沈楹茉想到了奶奶去世前手里抓着褪了色的全家福，嘴里念叨着她妈的名字。
想到了年幼时蒋惠婉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以及这些年杳无音讯只给钱其余一概不闻不问的冷漠。
奶奶去世前沈楹茉给蒋惠婉打电话，请求她能回来见一面奶奶。那时蒋惠婉推脱说忙，但沈楹茉分明从电话里听到了有个男人问她，半个月的假期想去哪里玩？
那天挂电话前，蒋惠婉握住听筒的声音模糊，温婉体贴的回答传过来，“去淮城吧，你不是不方便出国嘛。”
——蒋惠婉刚出生就被父母丢弃，奶奶把她捡回来养大，可她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不愿见。
在蒋惠婉心里。
和那个男人去淮城度假，都比见奶奶最后一面重要。
蒋惠婉这么重视那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是梁嘉现的父亲……
沈楹茉想了很多很多，无数画面、无数念头都在极短的时间内从脑海闪过。
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挤得她太阳穴一跳一跳得作疼，沈楹茉紧紧地抿着唇，身体有点应激得僵直，抓着手机的那只手，手指无意识扣着手机壳边缘。
嗡嗡——
【蒋惠婉：衣服拿到了？】
沈楹茉看着手机屏幕，静静地垂着眼帘。
这些年来被特意压下的所有委屈、怨和恨全都涌了上来。
一瞬间，千万思绪只变成了一个带着恶意的想法。
【沈楹茉：嗯】
她想要做最后的确认。
【沈楹茉：妈，你在哪？】
【蒋惠婉：我在隔壁市，来这边有点事忙，怎么了？】
【沈楹茉：没事】
去年明明有半个月的假期，却宁肯不见奶奶最后一面，也要和那个男人去淮城。
那个男人对于蒋惠婉很重要是吗？
沈楹茉摁灭屏幕，盯着漆黑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面无表情的脸。
“叮——”电梯门打开。
走进电梯，她看着人高腿长懒洋洋走进来的梁嘉现。
平静地想，她不会让蒋惠婉如愿的。
她要追梁嘉现。
不管成不成功，蒋惠婉和那个男人都没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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