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巷口，将那几声痛苦的呻吟抛在脑后，三人顿觉神清气爽，方才在师尊那里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林岁晚更是叽叽喳喳，比手画脚地重现刚才萧薛二人“英姿”，虽然重点完全放在了吐槽两人招式不够美观上。
说笑间，便来到了镇上有名的“一念堂”。此店门庭若市，宾客如云，却秩序井然。店小二笑容可掬，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无论是对衣着光鲜的修士，还是对普通百姓，皆一视同仁。店内环境清雅，价格却十分公道，时常为贫苦之人提供免费餐食，在本地声誉极高。
三人寻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几个招牌菜。等待期间，萧瑾逸和薛允驰依旧免不了斗嘴，从刚才谁打趴的歹徒多，争论到谁被师尊罚跪的姿势更标准，林岁晚则在一旁煽风点火，乐不可支。
菜肴很快上桌，色香味俱全，确实名不虚传。三人大快朵颐，暂时休战。
酒足饭饱，该结账了。
薛允驰习惯性地往腰间一摸，脸色顿时一变。他又摸了摸袖袋和怀里，表情逐渐僵硬。
“怎么了？”萧瑾逸看他。
“我……我钱袋好像丢了！”薛允驰哭丧着脸，“肯定是刚才揍那几个混蛋的时候不小心掉巷子里了！”
萧瑾逸闻言，下意识地也摸了摸自己身上。他上辈子贵为人界帝君，出行前呼后拥，何曾需要自己带钱？早已没了这个习惯。此刻自然是身无分文。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尴尬。吃霸王餐？他们好歹是寂清仙尊座下弟子，丢不起这个人。
林岁晚看着两人窘迫的样子，捂着小嘴偷笑，却并不慌张。
店小二似乎看出了他们的为难，微笑着走上前，却并未催促，反而温和道：“三位客官，账已经有人结过了。”
“结过了？”薛允驰一愣，“谁结的？”
店小二笑容不变，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正晃着小腿、一脸“快问我快问我”表情的林岁晚，恭敬道：“两位师兄能来小店用膳，是小店的荣幸，岂有收钱的道理。”
薛允驰更疑惑了：“你们认识我们？”他虽然知道自己爹娘和师尊在修真界地位尊崇，但也不至于山下一个小镇饭店的伙计都能一眼认出他们吧？
林岁晚终于忍不住，跳下椅子，得意地扬起小下巴：“笨蛋师兄！因为这店是尊上开的呀！”
“师尊开的？！”萧薛二人同时惊呼，满脸不可思议。那个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常年隐居往生芙蓉的寂清仙尊，居然会在山下开一家饭店？这比听说师尊会讲笑话还让人难以置信。
“对呀！”林岁晚用力点头，“尊上说，修行亦修心，要知人间烟火，恤百姓疾苦。所以就开了这家店呀！不然你们以为为什么这里的菜又好吃又便宜，还经常给百姓免费吃的？”
两人恍然，再看这店内井然有序、和气融融的景象，心中对师尊的认知似乎又多了一层模糊的轮廓。原来师尊并非完全隔绝于世。
这时，另一位店员端着一份精致的点心走过来，轻轻放在桌上，笑容可掬：“这是本店赠送的点心，名为‘净心糕’，请三位慢用。是本店店主亲手所做，每位客人都会赠送一份，聊表心意。”
店主亲手所做？那不就是师尊做的？
萧瑾逸和薛允驰顿时来了精神，眼睛发亮！师尊做的点心！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两人立刻忘了刚才的尴尬，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连林岁晚也好奇地凑过来，夹了一小块。
点心做得十分精致，洁白如玉，散发着淡淡的、似茶非茶、似花非花的清冷香气，看着就非同凡品。
三人同时将点心送入嘴里。
下一刻——
“呕——！”
“咳咳咳！”
“yue——！”
三种不同的、极其痛苦的干呕声同时响起。
那点心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复杂的味道猛地炸开！说苦不苦，说酸不酸，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涩味和仿佛放了千年的陈腐味道直冲天灵盖！更可怕的是，点心咽下去的刹那，体内原本顺畅流转的灵力猛地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经脉，运行得无比艰难晦涩，胸口一阵发闷，差点真憋出内伤！
“这、这是什么啊？！”薛允驰掐着自己脖子，脸都绿了，“我感觉我的灵力都要逆流了！”
萧瑾逸也是脸色发白，强忍着才没吐出来，艰难道：“这味道……当真……难以评价……”他前世吃过的毒药恐怕都没这么霸道诡异的味道。
林岁晚直接吐着小舌头，灌了一大口水：“尊上做的点心……杀伤力比他的剑招还厉害！”
那店员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正是我家店主亲手所做。店主说，此点心可磨练心志，锻炼灵识，于修行大有裨益。”
磨练心志？这简直是摧残身心！
三人看着桌上那盘卖相极佳、实则堪比毒药的“净心糕”，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萧瑾逸无意间抬头，透过店内另一扇敞开的、通往侧巷的门，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只见那侧巷排着长长的队伍，多是衣着朴素的百姓。而队伍的最前方，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雪白身影正站在那里，神情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清冷淡漠，手中却拿着分发食物的器具，正将一份份餐食递给面前的百姓。
正是林云舟。
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减弱了几分平时的疏离，那专注而平静的侧影，与周遭喧闹的市井气息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递出的每一份餐食，看起来都与店内售卖的并无不同，绝非他们刚才吃的那种恐怖点心。
百姓们接过食物，脸上洋溢着感激和淳朴的笑容，连连道谢：“多谢林掌柜！”“多谢仙长！”
林云舟并无回应，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并未停顿，继续分发着。
仿佛他只是做着一件极其平常、理所应当的事情。
萧瑾逸、薛允驰，连同一向闹腾的林岁晚，都怔怔地看着那一幕，看着他们那位清冷如仙、不染尘埃的师尊（尊上），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善人，在凡尘闹市中，安静地分发着餐食。
再低头看看桌上那盘差点让他们灵力溃散的“净心糕”。
所以……这玩意，真的只是师尊“特地”做来“磨练”他们这些弟子的？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萧瑾逸、薛允驰和林岁晚三人，目光呆滞地在桌上那盘杀伤力巨大的“净心糕”和窗外那个清冷出尘、正平静为百姓分发正常食物的师尊身影之间来回移动。
巨大的反差让他们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那店员见他们如此表情，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语气甚至带着几分自豪，低声解释道：“三位有所不知。店主他……于厨道一途，颇为自信。尤其这‘净心糕’，乃是店主潜心研制的独门配方，他认为此糕清新脱俗，别有风味，于修行大有裨益。”
“只是……”店员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微妙，“或许是店主境界过高，其所追求之风味，非常人所能领会。故而……嗯……效果比较独特。”
薛允驰嘴角抽搐：“独特？这简直是谋杀味觉和灵脉！”
萧瑾逸则盯着窗外师尊那副“我做的点心就是绝世美味”的理所当然的清冷模样，再回想刚才那口点心的恐怖滋味，一个荒谬又合理的猜想逐渐浮上心头。
他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所以……其实师尊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饭……尤其这点心……其实难吃得……惊天动地？”
店员笑而不语，但那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林岁晚小脸皱成一团：“可是，为什么每个吃过的人都说好吃？”她可是听说过，每个收到这份“心意”的客人，都会得到店员“真诚”的询问，而反馈无一不是“美味”、“独特”、“多谢店主厚赐”。
店员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了：“三位师兄师姐请想，当你们收到寂清仙尊、修真界第一人、忘川之渡最年轻的长老亲手制作的点心，并被告知这是仙尊对诸位的一份心意与磨练时……你们会怎么说？”
三人瞬间沉默了。
还能怎么说？
难道要当着店员的面，或者更糟，万一反馈传到师尊耳里，直接说：“寂清仙尊做的点心难吃得像毒药，我吃了差点灵力溃散”？
除非是活腻了，或者想被师尊丢进寒潭回炉重造一辈子！
必然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还要挤出最感激、最荣幸的笑容，盛赞“仙尊手艺非凡，此糕风味独特，令人回味无穷（物理意义上的回味无穷，那味道确实久久不散），受益匪浅”！
薛允驰喃喃道：“所以……这么多年……其实根本没人敢告诉师尊真相？所有人都骗他？”
店员轻轻点头，补充道：“而且店主他……似乎从未怀疑过。或许在他认知中，食物的味道本就该是如此……清心寡欲？”
看着窗外林云舟那副“我分发的是人间美味”的平静淡漠表情，三人彻底明白了。
他们这位强大无比、心智超凡的师尊，在厨艺方面，不仅是个毁灭级的高手，更是个彻头彻尾的、被所有人善意（或者说恐惧）蒙蔽了的……自我感觉良好者。
他真心以为自己做的东西，尤其是那“净心糕”，是独一无二的美味佳肴，是赐予众人的恩惠和磨练。
萧瑾逸忽然想起前世，偶尔有那么几次，师尊心情似乎极好（虽然他表情看不出来）时，会亲手泡一壶味道极其诡异、喝下去能让人三天不想吃饭的“灵茶”给他……
当时他以为那是师尊新的惩罚手段，现在想来……那恐怕是……奖励？！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薛允驰看着那盘“净心糕”，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这哪是点心……这分明是师尊的无差别道法攻击……还是自带欺骗效果的！”
林岁晚小心翼翼地将那盘点心推得离自己远一点，小声道：“我们……要不要告诉尊上真相？”
萧瑾逸和薛允驰同时猛地看向她，眼神惊恐：“你敢？！”
告诉她老人家其实他做的东西难吃得人神共愤？打破他这维持了不知多少年的美好错觉？
想想那后果……恐怕就不是罚跪、寒潭那么简单了！往生芙蓉可能直接多出三尊人形冰雕！
三人再次看向窗外那个清冷绝尘的身影，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那是一种混合着敬畏、恐惧、同情、以及一丝丝（绝对不敢表现出来的）好笑的复杂情绪。
强大如寂清仙尊，原来也有如此……接地气的、堪称致命的弱点。
“快走快走！”薛允驰第一个站起来，心虚地瞥了一眼那盘点心，生怕师尊突然进来亲自监督他们吃完。
萧瑾逸也立刻起身，毫不犹豫。
林岁晚更是跳下椅子，溜得比谁都快。
三人几乎是落荒而逃，迅速离开了一念堂，仿佛身后不是一家饭店，而是什么龙潭虎穴。
直到跑出老远，三人才心有余悸地停下脚步，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同时，一个坚定的共识在三人心中无声地达成：
以后但凡看到师尊下厨，或者收到师尊亲手做的任何食物，绝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避开！
小剧场：一念堂点心品鉴大会（绝密档案）
地点：一念堂后厨（非公开）
人物：店员甲、店员乙、新来的小伙计丙
场景：两人正偷偷摸摸将一碟刚出炉、洁白如玉、散发着诡异冷香的“净心糕”倒入特制的、刻满加固封印符文的玄铁桶中。桶盖上贴着醒目标签：【高危·不可食用·处理需谨慎】。
小伙计丙： （好奇地探头）甲哥，乙哥，这……这不是店主刚做的点心吗？闻着挺……别致的。为什么要倒掉？
店员甲： （一脸凝重，如临大敌）小丙啊，你刚来，不懂。这不是点心，这是咱们一念堂的“镇店之宝”，同时也是“最高机密”。
店员乙： （压低声音）简称“大规模无差别道法攻击性武器（糕点形态）”。上次不小心让一只灵鼠蹭到一点，那鼠现在看见白色圆形物体就抽搐。
小伙计丙： （目瞪口呆）可……可我看每次送给客人，他们都说好吃啊！还说多谢店主厚赐！
店员甲： （露出一个饱经风霜的微笑）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说好吃的客人，都是含着泪光、捂着胸口、脚步虚浮地离开的？那是对店主深深的“敬意”撑着的！上次有个魔道大佬吃了，当场道心不稳，哭着说想回老家种红薯，再也不打打杀杀了。
店员乙： （补充）效果拔群，就是有点费客人。所以咱们得严格控制流出量，一般只送给修为高深、道心稳固的老主顾“磨练”一下。像上次寂清仙尊座下那位薛公子，吃了一块，当场表演了一个原地升天（痛苦的），效果显著。
小伙计丙： （瑟瑟发抖）那……那店主自己知道吗？
店员甲&乙： （同时露出敬畏又无奈的表情）店主他……一直以为咱们店口碑极佳、供不应求，还经常琢磨新配方呢。上次搞了个“忘忧露”，差点把后院那棵千年灵植给“忘”枯萎了。
店员乙： （拍拍丙的肩）小丙啊，记住，在一念堂工作，第一要务：保护好店主的美好幻想。第二要务：保护好客人的生命安全（和味觉）。第三要务：保护好自己，千万别好奇尝试！这是前辈们用血泪换来的守则！
小伙计丙： （看着那桶被封印的“净心糕”，猛点头）明白了！我一定守口如瓶！打死我也不吃！
（这时，前堂传来林云舟清冷的声音：）“新研制的‘涤魂酥’好了，谁来试尝？”
店员甲、乙、丙： （瞬间脸色惨白，僵在原地）
店员甲： （颤声）快……快发传讯符给祝师兄！就说……就说咱们店急需救援！级别：最高！理由：店主又创新菜了！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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