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空回家的路上,顺带买了碗关东煮。
到家门口时,夜色已深。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映照着他疲惫的身影。他用钥匙转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推门而入。
一股清新的洗涤剂味道扑面而来,与他早上离开时那陈旧的尘埃气息截然不同。
他一愣,抬眼就看见陆既明正窝在沙发上,低头专注地摆弄着新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张脸。
听到开门声,陆既明抬起头,鼻翼微动,眉头下意识地皱起:“你抽烟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空将关东煮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斜睨了一眼陆既明,点评道:“小狗鼻子。”
“你抽了不少吧。”陆既明打开塑料袋,动作一顿:“这是买给我的?”
陆空岔开话题:“嗯,吃晚饭了没?”
“吃了,顺便给你家打扫了一遍。”陆既明喝了一口关东煮的汤。
陆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满脸疲惫地从衣柜里翻出衣服,走进了浴室开始洗澡。
陆既明很快吃完了那份量并不多的关东煮,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扔掉垃圾,站在客厅中央,听着浴室里持续的水声,脚步不自觉地挪到了浴室门口。
水声淅沥,磨砂玻璃门后透出模糊的人影。
陆既明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内人低沉压抑的情绪,那是一种无声的沉重,压得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凝滞。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或者仅仅是打破这沉默。
但话在嘴边滚了好几圈,最终脱口而出的,却变成了一句硬邦邦的话:“别用冷水洗澡了,入秋了,容易感冒。”
水声停了一瞬,里面的人似乎没听清,或者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传来一声闷闷的:“……什么?”
陆既明抿了抿唇,没有再重复。
过了一会儿,陆空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发梢还在滴水,落在他的脖颈和衣领上。他看向陆既明,问道:“你刚才和我说什么?水声太大,没听见。”
陆既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没说什么。我让你洗快点,我要刷牙。”
他的语气故意显得不耐烦,试图掩盖方才那片刻不合时宜的关心。
陆空似乎信了,也没追问,语气不冷不热地走向冰箱:“没大没小。”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王老吉,咔一声打开,仰头灌了几口,仿佛要浇灭体内某种无形的燥热。
晚上快十一点,两人熄了灯,各自躺下。
老旧的铁床在陆空每一次翻身时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这静谧漆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既明屏息听着,那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却又莫名地让他无法忽视声音主人似乎无法安眠的事实。
他终于忍不住,在一片昏暗中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刚躺下时的沙哑:“能问问你今天去干什么了吗?”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了一晚上。
陆空想也没想就无情地拒绝了:“不能。”
短暂的沉默后,陆既明换了个问题:“你今天又洗了冷水澡?”他记得昨天也是。
“嗯。”
“……”
双双沉默了一会儿,陆既明追问他:“为什么?”
这次,陆空沉默的时间长了些,然后才开口,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无懈可击的理由:“热水费没交,没热水了。”
他似乎觉得这个解释还不够,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而且我今天很热。”
陆既明听着这个理由,最终只是“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追问。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断续的蝉鸣规律地响着,像夜的催眠曲。他们各自怀揣着心事,在这份诡异的宁静中,渐渐沉入了并不安稳的梦乡。
而陆空,则坠入了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噩梦。
他梦回了前世,那个他还是陆既明的时候,年仅十四岁,在海边度过整整一夜的场景。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锈蚀的刻刀,在他记忆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天发生的来龙去脉。
一个寻常的午后,他在家里的书房写着数学作业,忽然,家里的门被敲响。
他刚起身准备去开门,却听见门外许茨梦先一步开了门的声音:“你找谁?”
他好奇地推开房门,看到的是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傍晚残存的夕阳金辉,恰好落在门口那个陌生女人的周身,将她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这光芒强行挤进昏暗破败的巷子,像一束探照灯,突兀地照亮了平日里所有不愿示人的黑暗。
那女人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面容模糊不清,他虽然不记得那女人的长相了,可依稀记得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花季少女。
与她光鲜稚嫩形成残酷对比的,是站在门内、年仅三十五岁却已憔悴苍老的母亲许茨梦。
生活的重担和岁月的磋磨早已侵蚀了她昔日的容貌,留下的是遍布的皱纹和一双枯寂的眼睛。
“你好,这里是陆丰家么?”那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许茨梦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她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反问道:“是,你又是谁?”
“我叫梅雪瑶,是他女朋友。”那女人说着,露出了恬静羞涩的笑容:“我怀了他的宝宝,姐姐,你是谁呀?”
然后,陆既明就听见她妈错愕地问道:“你多大岁数?”
“今年刚满十九岁,咦?他们给的地址是没错呀,这就是陆先生的家吧……”
“我是他老婆。”许茨梦的脸渐渐沉了下来,陆既明忍不住一颤,下一秒,许茨梦从厨房旁边拿出一个扫把。
他二话不说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许茨梦:“妈!”
许茨梦的反应很激动,她好几次挥舞着扫把想要冲上去打那个女人,但陆既明力气很大,紧紧桎梏住她,冲梅雪瑶说道:“你快点走,别来了!”
“放开我!你这个死扑该!”许茨梦双目猩红,涕泪横流地咒骂着,“妈的!贱人!滚出来!”
梅雪瑶被吓坏了,等陆既明回过头时,门口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陆既明松开她,将门关起来锁好后,背后突然一阵剧痛,许茨梦拿着扫把拍在他的脊椎上,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癫狂:“你拦着我干什么!啊!你拦着我干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我打那个狐狸精?连你也护着她!”
陆既明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疼出冷汗,他咬紧牙关,猛地回身一把抓住了再次挥来的扫帚杆,声音因疼痛和压抑而发颤:“你别闹了!妈!你冷静点!”
“你跟你爸就是一个混蛋样,”许茨梦终于停了下来,喘着气说:“都背叛我……你们都背叛我……”
当天晚上,陆丰带着浑身酒气回家,而许茨梦和陆既明则死气沉沉地坐在沙发前。
陆丰懒得理他们母子,脱了大衣就浑浑噩噩地往房间走去。
他进房间前,许茨梦开口嘲讽道:“今晚怎么舍得回家了?不陪你的女人快活潇洒去了?”
陆丰动作一顿,皱着眉:“什么女人?”
陆既明坐在一旁,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旧沙发的破洞,一言不发。
只听许茨梦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哦,瞧我这记性,她怀了你的神,金贵着呢,你可没法再随意折腾人家了。”
陆丰竟真的折返回来,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吸了好几口,才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平静地解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赌场认识的一个丫头,刚满十九,看她可怜,就睡了几次。”
他弹了弹烟灰,甚至补充了一句,“玩了这么久,是会腻。不过她既然怀了,我会给她赎身,算是仁至义尽。”
许茨梦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诡异:“你赌博嫖/娼给她赎身的钱里,有没有动过陆既明的学费?”
陆丰吐出一口烟圈,脸上竟浮现出一种混不吝的戏谑表情,坦然承认:“动过。那又怎样?”
“我他妈跟你拼了!”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许茨梦仅存的理智,她猛地站起来,随手抄起桌上一个空酒瓶就要砸过去。
陆丰反应极快,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夺下了瓶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拿什么拼?嗯?疯婆子!”
他抢过酒瓶,看也不看就猛地往旁边一砸。
瓶子堪堪擦着陆既明的身体摔在墙上,砰地一声碎裂开来,飞溅的玻璃渣瞬间在他裸露的小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我要是你,”陆丰看着许茨梦惨白的脸,冷笑着继续用言语凌迟她,“早就出去卖了!好歹还能赚几个钱!总比你现在这样,人老珠黄,只会在家装疯卖傻,像当年怨妇一样跪在我家门口求我娶你强!”
那些刻薄恶毒的语言像毒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刺向许茨梦。
多年来的压抑和痛苦在这一刻超越了恐惧,她猛地抽出手,疯了一样扑上去死死掐住陆丰的脖子。
陆丰没料到她还有这力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粗暴地钳制住她的双手,猛地将她推搡在地。
紧接着,他抄起桌上的另一个酒瓶就要往下砸。
一直沉默着的陆既明再也无法忍受,积蓄了一晚上的怒火和绝望轰然爆发,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在陆丰的腰侧。
陆丰猝不及防,吃痛之下手一松,酒瓶脱手飞出,再次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刺耳的咒骂、怨毒的诅咒、竭斯底里的哭嚎、玻璃碎裂的锐声,对于年仅十四岁的陆既明而言,这并非突如其来的风暴,而是千篇一律、令人作呕的日常。
那晚的最后,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情绪彻底崩溃的母亲歇斯底里地赶出家门的。
只记得夜晚十一点的风,像冰冷的刀子,凛冽地刮过他的脸颊和单薄的衣衫。
他行尸走肉般在漆黑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才发现自己停在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面前。
不知道站在海里驻留了多久,海风吹在脸上的时候带来腥咸的味道,难闻至极。
他那时候十分想要崩溃地大哭一场,可眼眶除了蒙上涩意,挤不出半滴眼泪。
就好像早已榨干,此刻他只剩下了全然的麻木不仁。
那个晚上,他最终拖着湿透的裤腿和冰冷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沙滩上睡了一整晚。
耳边是永无止境的海浪声,心里甚至隐隐期盼着,能有什么巨大的暗流悄然袭来,将他彻底卷走,从此一了百了。
最后,他是被清晨冰冷的阳光刺醒的。
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步履蹒跚,像一具被抽走了魂灵的空壳,在第二天天色大亮后,才一步步挪回了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于他而言,生命早期的底色尽是暴力、冷漠与阴暗。他不识爱滋味,亦辨不出善意真形。
他早已一无所有,所以不畏失去。
他真正恐惧的,是日复一日地轮回于相同的噩梦,重复失去同一个人。
这场梦,是一次预警。
……
第二天醒来时,陆既明看了眼身侧,被子已经叠好,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叼着牙刷,无意识地在不大的出租屋里踱步,像是巡视领地,又像是单纯地清醒头脑。
当他晃悠到厨房门口时,目光随意地扫过冰箱,上面一张粉色的便利贴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起初他脑子有些不清醒,扫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离开,突然反应过来后,他极其缓慢地倒退回去,站在冰箱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便利贴。
下一秒,他像是要确认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猛地凑近,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到了冰凉的冰箱门上。
这字迹……
怎么可能?
笔锋的走势,顿笔的习惯,几乎和他自己写的一模一样?
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感顺着脊椎爬升。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用力眨了几下,才勉强聚焦,看清楚了上面那行简短的留言——
【早饭记得吃,我上班去了,今晚很晚才回来。】
他吐掉漱口水,清水扑在脸上。冰凉触感让他一激灵,猛地抬起头。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心里:
这个他一开始充满戒备、来历不明的男人陆空,这间破旧逼仄的小屋,眼下这种诡异却又莫名平稳的同居日子,竟让他品咂出几分陌生而脆弱的温馨来。
ok我决定往比较偏生活气息的方向开始写了,虐点应该暂时会在很后面,前面的话节奏不会太快,有些太冗长其实还是为了凑字数,不合胃口希望赶紧弃文,本人超绝玻璃心真的很害怕被骂(狗头保命符生效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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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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