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既明吃完午饭，苏见青告诉他明天才正式入职。领完那身浅蓝色的工装，两人闲着也是闲着，便抱着篮球去了附近的球场。
就他们两个人，打半场也没意思，于是轮流投三分，看谁先拔得头筹。苏见青嘴没停过，叽里呱啦说着学校里新近的趣事。
陆既明听着，起初还应和几句，后来眼神就有些飘，不自觉地定在某个方向，思绪莫名地绕到了陆空身上。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喂！”苏见青见他盯着篮球架出神，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腔调：“对了，我想起个事。”
“嗯？”
“我总觉得吧……宋佳凡和盛安，他俩有点不对劲。”
“没有的事。”陆既明莫名地瞥他一眼，弯腰捡起球，“你这是被宋佳越的同人小说洗脑了，看谁都像一对儿。”
苏见青摸了摸鼻子，也觉得可能想多了，但那点直觉又顽固地冒头。“你恐同吗？”他换了个问法。
“还行。”陆既明起身，起跳，投篮，篮球划出弧线，“哐当”一声砸进篮筐，声音沉闷。“他们真要有什么，我尊重就是了。”
“嗯，也是，男同也没什么好怕的……”苏见青下意识地附和，随即又像是被自己的想法烫到，胡乱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但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心里别扭。”
“哪怕是宋佳凡和盛安谈了，你也接受不了？”陆既明问他，语气平静。
“接受不了。”苏见青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无奈，“所以当初我感觉你和陆空之间……气氛不太对的时候，心里就挺膈应的。”
陆既明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着气。闻言，他直起身，走去捡滚远的篮球，背对着苏见青，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之间，真不会有什么。”
“嗯，也许吧。”苏见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球抛过来。”
陆既明将篮球用力抛了回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线条。“不是也许，是一定。”他转过身，目光认真，像在说服对方，也像在告诫自己，“我跟他不可能有点什么。不然……太猎奇了。”
……
陆空下午一口气跑了四个小时的单，直到平台强制他休息。他在路边买了果篮和一碗清淡的粥，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路过那家熟悉的便利店，他脚步顿了顿，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想买包烟。
刚踏进门，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又咬手！脏不脏！快吐出来！”
他愣了一瞬，走到收银台前，屈指敲了敲台面：“老板，买烟。”
里间帘子一掀，走出来的是上次热情要给他介绍侄女的老板娘，怀里抱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正满含歉意地对他笑：“哟，不好意思啊小帅哥，要结账是吧？”待看清他的脸，老板娘眼睛一亮，“唉？是你呀！”
陆空朝她礼貌性地弯了弯嘴角，指向她身后货架上的烟：“麻烦拿那盒。”
老板娘转身拿烟的功夫，怀里的小女孩忽然挣扎起来，小手拍着她的肩膀，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陆空，奶声奶气地喊：“要哥哥抱！哥哥抱！”
“哎哟，你这小丫头，还挺会挑人！”老板娘乐了，对陆空解释道，“这是我大侄女家的孩子，命苦，她妈年纪轻轻就被坏男人骗了，糊里糊涂生了娃……”她见陆空目光落在孩子身上，便顺势将小女孩递过来，“来，帅哥帮帮忙，抱一下，小孩子软乎乎的，好玩着呢！”
陆空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温软的小身子靠在他怀里，带着一股甜甜的奶香味，竟然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她伸出小手指，糊了他一脸湿漉漉的口水印。
“帅哥哥……”小女孩用篷软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脖颈，小大人似的说，“妈妈说不可以和帅哥哥走太近。”
陆空被她逗得心里一软，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为什么呀？”
“因为接近帅哥哥会被骗！”小女孩咯咯笑起来，又用手指戳他的脸颊，“我妈妈说，全世界的帅哥哥都是坏蛋！”
一旁的老板娘哈哈大笑：“那咱们小妹以后可得擦亮眼睛，别被坏男人骗喽！”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习惯性地又把手指塞进嘴里，含糊地问：“我妈妈呢？”
“快下班了，一会就来接你……”
话音未落，便利店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女人。约莫二十出头，松松挽着丸子头，皮肤白皙，眉眼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憔悴。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连衣裙，柔软的布料勾勒出窈窕的曲线，是一种被生活磨损过、却依然动人的漂亮。
“姑妈。”她对着老板娘喊了一声，目光转向陆空怀里的孩子，“我来接小琦。”
老板娘连忙介绍：“这是常来我们店的小帅哥。这是我大侄女，漂亮吧。”
梅雪瑶朝陆空微微颔首，伸手来接孩子。
就在孩子离开他怀抱的瞬间，陆空揣在兜里的烟盒滑落在地。
他没有立刻去捡，而是出神地望着梅雪瑶的脸，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狠狠击中了他。
记忆中那张只在歇斯底里的争吵和母亲泪水中惊鸿一瞥的脸，如今带着疲惫的母性，真切地出现在眼前。
她口红有些斑驳，蹭到了唇角外边，平添了几分狼狈。
陆空弯腰捡起烟盒，只思考了几秒，便追出便利店，在她身后开口：“请等一下。”
梅雪瑶转过身，脸上带着些许诧异和警惕：“怎么了？”
“可以请你吃顿饭吗？”陆空知道这个请求唐突，干脆挑明身份，避免更多误会，“我是陆丰的儿子，叫陆空。”
梅雪瑶怔在原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你有什么事，直说吧。吃饭……不太方便。”
陆空失笑，语气尽量放缓：“别担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真的，只是吃顿饭。”
“就只是这样？”梅雪瑶狐疑地打量着他，最终点了点头，“……那走吧。”
她把女儿小琦重新交给姑妈。老板娘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带着点心照不宣的意味，摆摆手：“行，你们年轻人去，孩子我看着。”
梅雪瑶没多说，径直从陆空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弱的风：“走吧。”
在小饭店角落坐下，梅雪瑶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疏离的防备：“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当年的事，我觉得已经过去了。”
“你叫梅雪瑶。”陆空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没记错吧？”
“嗯。”梅雪瑶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记性挺好。”
“放心，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没兴趣掺和。”陆空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噗嗤笑了一声，“说来也挺奇怪，算起来，今年我和你同岁。”
梅雪瑶蹙眉：“你不是应该比我小很多吗？”
“我是他大儿子。比你小很多的那个，是他小儿子。”陆空顿了顿，声音平稳地补充，“不过当年，我听我妈说，你是那个……插足的第三者。”
梅雪瑶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她没有抬头，嘴唇上那抹凌乱的口红像一道伤口。“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有家庭。”声音很低，带着难以言说的屈辱。
“嗯，不重要了。”陆空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我们那个家，本来也不算个家。你拆不拆的，没什么区别。”
这话让梅雪瑶的脸更加没了血色。她咽下了所有想要辩解的话，转而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拐弯抹角。”
“放心，”陆空拎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推过去，“我不是陆丰。”
听到这个名字，梅雪瑶眼里闪过一抹深刻的痛恨和厌恶：“那个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陆空讥讽地扬起嘴角，“活得跟条野狗差不多。”
梅雪瑶“嗯”了一声，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你弟弟，当年拦住了你妈。不然，我可能真会被她打到流产。”她抬起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也是被骗的那个。”
“你觉得你很无辜？”陆空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非要生下这个孩子？”
“我爸当年给你的那笔钱，名义上是给你‘赎身’，实际是让你去打胎的吧？钱呢，你拿去做什么了？”
刚好服务员端上来一道菜，暂时打破了桌上凝滞的气氛。陆空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陆既明的消息。他随手回了几个字，熄屏。
梅雪瑶的表情变得不安，她盯着陆空看了良久，才缓缓出声，声音干涩：“当年医生说……我的体质，如果堕胎，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生下梅小琦后，我没再找陆丰要过一分钱。”
“但当年，是你爸，陆丰，”她夹菜的手微微发抖，“天天上门来逼我，找我要回那笔打胎费！”
“因为他挪用了你弟弟的学费，你妈要和他离婚！”
“陆空，”她抬起头，眼圈泛红，“你妈妈是很可怜。可我呢？我连个能哭的地方都没有！”
“钱我早就还清了！可你爸后来还是没少找我麻烦……”
陆空看了一眼手机，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现在做什么工作？还在赌场？”
“早就不在了。”梅雪瑶低下头，“在台球馆……做事。”
“还是免不了被人骚扰吧？”陆空垂眸，没有看她，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这钱，我自己挣的。不多，就一万。你拿着用。”
梅雪瑶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像是没听懂，目光在那张薄薄的卡片和陆空平静无波的脸上来回移动，嘴唇微颤，巨大的震惊、羞愧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感激在她通红的眼眶里翻滚。
“你……你这是干什么……”
陆空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谨慎地挑选每一个字。
“当年你挺着肚子找到我家的时候，你说你十九岁。”他顿了顿，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遥远的悲悯，“我就在想，十九岁……如果没有这些破事，你大概，正应该在大学里读书吧。”
“你的人生，不该被这样糟蹋。”
梅雪瑶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她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卡，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不客气。”陆空把自己买的那篮水果也推到她手边，“你没欠我的，我也没欠你的。不用有负担，就当……我是个钱多没处花的慈善家好了。”
他站起身，看着依旧低着头的梅雪瑶，最后说道：
“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干涉不了。你选了，就算跪着也得走完。我不可怜你，也从来没因为我爸妈的事，觉得对你有什么愧疚。”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我这么做……”
“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试着……改变一点什么。”
“账我结过了。饭我就不吃了，还得赶回去给我家小孩做饭。你慢用。”
梅雪瑶有些愣怔地抬起头：“你……也有孩子了？”
“不是。”陆空嘴角弯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暖意驱散了与往事对峙的沉重，“一个小五岁的弟弟，可不就是小孩么？”
——一个他拼尽一切，也绝不会让其重蹈覆辙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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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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