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后，年关将至，徐国公奉旨入宫谢恩。
叙礼完毕，他便转道去了坤宁宫探望皇后妹妹。
坤宁宫内暖香融融，徐皇后早已备好兄长爱喝的云雾茶，笑盈盈地招呼他坐下：“与魏国这一仗，旷日持久，一打便是五年，当真是辛苦兄长了。”
“娘娘言重了。”徐国公朗声笑道，“保家卫国，乃我辈军人之天职。为国尽忠，更是我徐氏男儿之本分，何谈辛苦二字？”
徐皇后闻言，含笑轻轻挥手，将殿内侍立的一众宫人悉数屏退至殿外。
徐国公见状，不由挑眉：“何事需如此谨慎？在兄长面前，但说无妨。”
徐皇后敛了笑容，在他身侧的软榻坐下，发愁道：“还不是为了嘉宁与翰儿的亲事……”
此事自嘉宁及笄后，她已向赵栩提过多次，却屡屡被拒。
起初，赵栩以徐翰尚未及冠，仓促定亲恐惹人非议为由搪塞过去。好不容易等到徐翰行了冠礼，又说婚姻大事，需等徐国公这个一家之主回京共同商议方能定夺。
如今兄长回来了，他却又以嘉宁年纪尚小，自己身为父亲舍不得她早早出嫁为由，再次拖延。
一年复一年，竟拖延至今。
眼看嘉宁即将年满二十，若再不定下，只怕真要成了满朝上下的笑柄。
“此事我已知晓。你嫂嫂此前在家书中已多次提及。只是军中事务繁杂，我远在边关，家中一应事务皆交由她打理。”徐国公微微颔首，“回京后，她已将所有情况悉数告知于我。两个孩子的事，难为你一直如此费心操持。”
徐皇后幽幽叹息：“这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我就是想不明白，皇上他为何一再推拒？”
这本是板上钉钉之事。
放眼京都，谁人不知徐家与皇室的姻亲之约，谁不认定未来的东宫储妃，乃至他日的皇后必出自徐家？
可每每她提及此事，赵栩不是冷脸相对，便是厉声反驳，屡屡让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她心中积郁了太多委屈与不甘，无处诉说，如今兄长归来，总算有了主心骨。
徐国公沉吟片刻，指尖轻叩桌面，缓声道：“皇上……或许是忌惮我徐家如今势大，恐日后外戚权重，干预朝政，危及赵氏江山。”
“这难道不是我徐家应得的吗？”徐皇后脱口而出，“这赵氏的江山，若非兄长当年浴血奋战、鼎力扶持，岂能有今日稳固？何须我们去抢？”
“慎言！”
徐国公低声喝止，目光警惕地扫向紧闭的殿门，示意她隔墙有耳。
徐皇后自知失言，悻悻叹了口气，一脸沮丧。
“不过，”徐国公语气转缓，“两个孩子年纪确实不小了，婚事不宜再拖。待年后开春，寻个合适的时机，让翰儿自己主动向陛下陈情。由他开口，总比你我一再催促来得妥当。”
目的达成，徐皇后顿时喜笑颜开：“兄长此计甚妙！待嘉宁的婚事定下，溥儿娶妃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太子尚未束发，是否为时过早？”徐国公略感诧异。
过了年，徐翰年满二十二，嘉宁十八，徐婉十七，徐姝及笄，太子赵溥则刚满十四。
徐皇后却道：“婉儿过了年就十七了，怎能不急？”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说明原委，“不瞒兄长，我此前着急定下嘉宁的亲事，正是为了能尽快让溥儿迎娶太子妃。”
依照大梁习俗，儿女婚嫁，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尤重长幼次序，不可僭越。
徐国公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二公主的婚事，娘娘可也有安排？”
“自家的事尚且操心不完，哪还有闲暇去管她？”徐皇后轻哼一声，不屑道，“自有那位贵妃娘娘为她操心。近日我听闻，她与谢家那小子走得极近，不是一同在校场策马，便是窝在书阁看书，形影不离。”
徐国公凝神思索片刻：“谢家小子……可是那个新上任的御前侍卫，名叫谢元昭的？”
“正是他。”徐皇后点头确认。
见兄长沉吟不语，面露思忖，她不禁追问：“兄长，可是有何不妥？”
良久，徐国公才缓慢道：“我得到消息，魏国使团将于年后来朝，名义上是议和，实则极有可能提出联姻之请。”
“联姻？”徐皇后闻言，瞬间慌了神，“难道……难道皇上一直拖延嘉宁的婚事，竟是打算让她去和亲？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她急得站起身来，在殿内团团转，方寸大乱。
徐国公起身，沉稳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温声安抚：“娘娘稍安勿躁，一切有兄长在。”
“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兄长，万万不可！绝对不行！”徐皇后抓住兄长的衣袖，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
徐国公继续宽慰道：“娘娘别忘了，宫中适龄待嫁的公主，并非只有嘉宁一人。”
“对啊！我怎么把那个丫头给忘了！”徐皇后恍然大悟，长舒一口气。
随即她又生出新的疑惑：“可这……与谢家那小子又有何干系？”
徐国公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我是担心，若届时贵妃向陛下哭诉求情，陛下心软，抢先将二公主许配给谢元昭。那前往魏国和亲的重担，岂非还是要落到我徐家女儿肩上？”
“哎呀，我怎么把周素兰这个贱人给忘了。”徐皇后愤怒不已，“皇上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咱们必须早做打算，绝不能让她得逞！”
她心绪纷乱，一时竟想不出万全之策。
“兄长认为该如何应对，妹妹都听兄长的。”徐皇后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兄长身上。
徐国公沉思片刻，有了主意：“谢元昭如今在御前当值，圣眷正浓，不得不防。为兄打算，将婉儿许配给谢元昭。”
“什么？”徐皇后愕然，“这……可我早已暗中允诺婉儿，将来让她入主东宫。她心气高，怕是不愿下嫁谢家。”
徐国公却摆摆手，不容置疑道：“徐家又非只有婉儿一个女儿。婉儿年长于太子，性子又略显急躁冲动，恐非太子良配，亦难担当未来国母之重任。相比之下，姝儿性情温婉懂事，与太子年岁相当，岂非更为合适？”
“还是兄长思虑周全，如此最为稳妥。”徐皇后闻言，彻底松了口气，“此举不仅可笼络谢家，将其纳入我方阵营，更是狠狠打了贵妃的脸，正好出了我心中这口恶气！”
兄妹二人许久未见，就此放下心头大事，说说笑笑，闲话家常，殿内气氛一时融洽温馨。
岁末将至，连绵下了三日的雪终于停歇。
皇宫内外一片忙碌景象，虽已休朝，但勤政殿内的气氛却依旧紧张凝重。
芙蓉每日在关雎宫中苦等消息，三天又三天过去，谢元昭那边始终杳无音信，仿佛石沉大海。
他当真就那般忙碌，她决意亲自去一探究竟。
她拿了一盅冰糖雪梨汤，自己则特意换上一身毫无纹饰的素净衣裙，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刻意扮出一副愁容，拎着食盒来到了勤政殿外。
殿外值守的是两名面生的侍卫，并无谢元昭的身影。
莫非今日不是他当值？
芙蓉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殿内猛地传来赵栩严厉训斥太子的声音。她放轻脚步，悄声入内。
“你这太子究竟是怎么当的！”赵栩怒拍御案，“那些赈灾粮款是救命的根本，如今竟被底下那些蠹虫中饱私囊，而你却毫无察觉，此举寒了多少百姓的心！”
太子赵溥惶恐地跪在下方，颤声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一时失察，才酿成如此大错……”
赵栩冷哼一声，怒气未消：“失察？一句失察就能弥补吗，就能让人死而复生吗？”
赵溥额上冷汗涔涔，伏地叩首：“儿臣知罪，儿臣立刻着手补救，定将那些贪赃枉法之徒严惩不贷，竭力追回赃款，重新安排赈济事宜，绝不敢再辜负父皇信任。”
芙蓉听到这里，忙将发间唯一一支玉簪取下，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内殿。
“追查赃款自是要务，然当务之急，应是即刻安顿好受灾百姓，勿使他们再受饥寒冻馁之苦。”
赵栩冷不丁瞥见她：“你怎么来了？”
“近日天寒地燥，贵妃娘娘亲自熬了梨汤，嘱咐儿臣送来给父皇。”芙蓉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道是能润肺止咳，驱驱寒气。”
梨汤是宫人炖的，贵妃吃剩下的。
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案几上，却并无立刻离去的意思。
赵栩眉头紧锁，目光扫过跪地的太子：“如今战事初定，国库虽渐充盈，然百废待兴，各处皆需用钱。此次赈灾，恐难以为继。”
这话，似是说给太子听，又似是刻意说给她听。
芙蓉沉吟片刻，迎上皇帝的目光，坦然道：“这五年来，父皇赏赐予儿臣与贵妃的锦缎布匹，大多都原封未动，存放于库中。儿臣愿将其悉数献出，连同儿臣所有首饰钗环，虽数量有限，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她略一停顿，继续补充：“再者，朝中诸位大臣家中亦多有资产丰厚者。父皇或可下旨，倡议募捐。凡踊跃捐赠者，朝廷可立字为据，允诺来年不仅悉数归还，更可酌情给予奖赏，或加官衔，或赐殊荣。如此，应能筹集不少银钱。”
赵栩听完，面色稍缓，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太子：“法子，你皇姐都已帮你想了，可听清楚了？”
赵溥连忙叩首：“儿臣听清楚了。只是……若仍有大臣不愿，又当如何……”
“那便是你办事不力，无能说服众臣，为你分忧解难。”赵栩厉声道，“若连此事都办不妥，你这太子之位，也不必再坐了！”
赵溥吓得浑身一颤，连连磕头：“儿臣遵旨，儿臣定竭尽全力，不负父皇与皇姐期望！若不能完成，甘愿受任何责罚。”
“下去吧。记住此次教训，日后处事，需多思多想，明察秋毫，切莫再如此昏聩！”赵栩挥挥手，疲惫不堪
太子如蒙大赦，连忙谢恩，躬身退出了勤政殿。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芙蓉正欲将温着的梨汤端给赵栩，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步履沉稳地走入殿内——正是谢元昭。
谢元昭一进门便瞧见了芙蓉，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错，随即迅速垂下眼帘，疾步上前，恭敬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公主。”
原本打算放下东西就走的芙蓉，见状立刻改变了主意。她走到赵栩身后，乖巧地为他捏起肩膀，顺势留了下来，目光却不时飘向下方垂首而立的身影。
“平身。”赵栩微微颔首：“朕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回陛下，已全部处理妥当。”谢元昭有条理清晰地汇报，“所有涉案人员均已羁押候审。其中涉及宗室，不便由臣直接插手之事，已整理好卷宗证物，移交大理寺继续查办。”
芙蓉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努力回想近日宫中发生的大小事件，却怎么也想不起哪一桩需要劳动御前侍卫亲自去督办查案的。
御前侍卫的职责，不是护卫宫禁与陛下安全吗？
赵栩听完汇报，欣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此事已了，早些回府休息吧。”
谢元昭躬身道：“多谢陛下关怀，此乃微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你父亲近日身体可好些了？”赵栩似随口问道，“可需朕派御医前去诊视？”
谢元昭闻言，飞快地抬眸扫了芙蓉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劳陛下挂心，家父只是略感风寒，已无大碍，不敢劳动御医。”
“那便好。”赵栩不再多言。
汇报完毕，谢元昭行礼告退，转身快步走出了勤政殿。
芙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得礼仪，匆匆对赵栩说了句“父皇，儿臣先行告退”，便提着裙子疾步追了出去。
“谢元昭，等等……”
她跑得有些急，微微气喘，终于在殿外的廊庑下追上了他。
牡丹表示：甜甜感情戏好难写啊[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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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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