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步履匆匆的谢元昭闻声驻足，转过身来。
就在芙蓉快要走近他时，脚下一滑，踩在未化尽的薄冰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着向后倒去。
“公主！”
电光火石之间，谢元昭如离弦之箭般疾冲过来，长臂一伸，孔武有力臂膀紧紧箍住她纤细的腰肢，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
芙蓉惊魂未定，脸颊紧贴着他胸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耳膜。
她微微仰起头，恰好对上他担忧的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廊下微风拂过，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细密的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滴答”一声轻响，汗珠坠地。
芙蓉猛地回过神，脸颊倏地飞起两朵红云，慌忙伸手推开他，向后踉跄了两步，试图拉开距离。
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裙时，藏在衣襟内那支未来得及戴回的玉簪不慎滑落，“叮”的一声脆响，滚到了谢元昭的脚边。
芙蓉正欲弯腰去捡，谢元昭已先一步俯身，动作轻柔地拾起玉簪，用袖口仔细擦拭掉沾染的微尘，默默递还给她。
自始至终，他未发一言。
芙蓉整个人僵在原地，想到方才在勤政殿内那些刻意为之的言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是否看穿了她并非全然单纯无知？
倘若谢元昭知晓了她也会算计，有着不愿示人的一面，是否会感到厌恶，从此疏远她？
她陷入沉思，竟忘了伸手去接那支玉簪。
就在这时，谢元昭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玉簪重新插入她的发髻中。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掠过她的鬓发，心里咯噔了一下。
两人依旧沉默，只是并肩立于大殿廊下。
冬日的暖阳柔和地洒下，廊下的帷幔和悬挂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抱歉，”最终还是芙蓉率先打破了沉默，歉声道，“之前，我不知道你父亲受伤的事，我不该那样逼你……”
此刻她懊悔万分，想起贵妃曾说，男子最重尊严与担当，自己那般急切地逼他尚主，或许伤了他的自尊。
“无妨，父亲伤势已稳定，再静养些时日便好。”谢元昭目光望向远处融雪的屋檐，沉声道：“是臣考虑不周，未能及时告知公主，反倒让公主忧心了。”
他心中亦是不安，不知她究竟了解了多少内情。事已至此，继续隐瞒恐生更多误会，但他仍不知该如何启齿。
“那就好。”
芙蓉闻言，暂时松了一口气。
前后算来，两人已有半月未见，期间种种，似乎让彼此之间生出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芙蓉心中依旧忐忑，忍不住再次确认：“你当真……不生我的气了？”
谢元昭转回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微臣不敢，亦不会。”
“那我之前说过的事，你可还记得？”芙蓉趁势切入主题，心生期盼，“即便不是眼下，也总该给我一个确切的日子，我……等不了太久。”
开春后，魏国使团便要入京，联姻之事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她必须早做打算。
谢元昭避开她灼热的目光，低声回应：“年后吧。”
“当真？”
谢元昭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芙蓉欣喜不已，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笑容灿烂：“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过了年，重新开朝那日，你就去求父皇赐婚，可不许反悔！”
谢元昭身体僵硬，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芙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抗拒，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
但很快又重新扬起笑脸，故作轻松道：“好，那我便等着。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语罢，她转身离去。
望着她那抹素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拐角，谢元昭长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眉头又深深蹙起。
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拖一日是一日。
翌日，艳阳高照，连日的积雪加速消融，檐下滴答作响。
芙蓉起了个大早，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跑到贵妃的寝殿，不由分说地将尚在睡梦中的陆山山摇醒，连拉带拽地拖到了小厨房。
只见案板上早已备好了各色食材，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要是饿了，就先让她们给你弄点吃的垫垫肚子。”陆山山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真是的，非得扰人清梦，这大冷天最适合窝在被子里了。”
对于贵妃这番四季通用的说辞，芙蓉早已习以为常。
她凑近些，小心翼翼地询问：“娘娘……您今日可否教我做炸鸡？”
“这大清早的做什么炸鸡，油腻腻的，还不健康，吃点清淡的多好。”陆山山揉着额角，没好气地数落，“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君子远庖厨，做饭是宫人的活计，我可是公主，才不干？”
芙蓉讪讪地抓着手，尴尬一笑：“可……可我现在想学了……”
陆山山依旧一副没睡醒，兴致缺缺的模样。
“娘娘，您最好了，就教教我嘛。”芙蓉见状，立刻挽住她的手臂，软语央求，“等我学会了，天天做给您吃。您睡醒就有现成的，再也不用自己动手了，多好呀！”
陆山山最受不了她这般撒娇耍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教你就是。”
随即，她话锋一转，指着案板道：“不过，我只动口，不动手。你在那儿做，我在这儿指挥。”
芙蓉立刻兴奋地点头如捣蒜：“嗯！好！”
她挽起袖子，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陆山山拖了把椅子坐到灶前，借着灶里的余温烤火，慵懒地开口：“第一步，先把鸡处理了。砍掉鸡头，把鸡腿、鸡翅卸下来，然后去骨取肉。”
芙蓉依言拿起沉甸甸的菜刀，对着光秃秃的鸡脖子，闭上眼，狠心砍了下去。血渍微微飞溅，鸡头应声落地，滚到角落。
“捡起来，继续。”陆山山眼皮都懒得抬。
芙蓉一脸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鸡头，丢到一旁，又举刀朝着鸡翅根部砍去。奈何力道不足，角度又歪，只在鸡皮上划了道口子。
再砍一刀，依旧歪斜。
“用手抓着鸡翅固定。”陆山山指挥道。
芙蓉犹豫：“万一砍到手怎么办……”
“那就加餐，喝点鸡汤补补呗。”
陆山山答得云淡风轻。
芙蓉：“……”
陆山山实在看不下去这笨拙的场面，起身挽起袖子走过来，夺过菜刀，手起刀落，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便将整鸡分解得清清楚楚，连骨也去得干净利落。
顺手还将剔下来的完整鸡骨架扔进一旁的汤锅，添水点火：“正好，熬点汤底，一会儿煮粥当早饭。”
芙蓉依着她的指导，切了姜片，倒入料酒，将鸡肉仔细腌制起来。
“娘娘，那……可乐要怎么做？”芙蓉忽然想起。
“你怎么不早说。”陆山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现在开始做，得等到明天才能喝上。”
芙蓉有些失望：“那……就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油锅烧热，油面开始泛起细小的波纹。陆山山指挥芙蓉给腌好的鸡块均匀地裹上面粉。
芙蓉端着裹好粉的鸡块，站在锅边，被升腾的热气熏得有些睁不开眼：“娘娘，可以放了吗？”
陆山山伸手在油锅上方探了探温度，点头：“可以了，慢慢放下去，小心油溅。”
芙蓉拿起一只鸡腿，站在离锅一臂远的地方，踮起脚就往里扔。热油瞬间刺啦爆响，油花四溅，险些烫到她的脸颊，幸好她及时用手臂挡住。
“傻不傻，用筷子夹着放。”陆山山看不下去，夺过筷子，熟练地将剩余鸡块滑入油锅。
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何曾做过这些粗活。
油锅里滋滋作响，香气开始弥漫。芙蓉心有余悸，远远躲开，不敢再靠近灶台。
“还吃不吃了？”陆山山瞥了她一眼，“想吃就过来看着火候，翻一翻。”
说着，将手中的长筷子递还给芙蓉。
芙蓉深吸一口气，重新凑到灶台边，接过筷子，全神贯注地盯着锅中逐渐变得金黄的鸡块。
不多时，诱人的炸鸡香味便充满了整个小厨房。
“娘娘，可以翻面了吗？”
“翻吧，小心点。”
芙蓉一手举着锅盖当盾牌挡在脸前，一手颤巍巍地用筷子翻动鸡块，生怕热油再次袭击。
陆山山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摇头，默默在一旁帮她照看着火候。
待鸡块炸至两面金黄，芙蓉馋得直咽口水，忙不迭地将它们夹出来，还特意挑出品相最好的几块准备装盘。
“哎，你干嘛？”陆山山出声阻拦，“还没好呢，得复炸一遍才外酥里嫩，更加好吃。”
芙蓉窘迫地“哦”了一声，乖乖将鸡块再次投入油锅。
“现在总可以了吧？”
“好了，捞出来吧。”
芙蓉加快动作，将炸得喷香酥脆的鸡块夹出沥油，仔细装入精致的食盒中，也顾不得收拾厨房，提着食盒转身就跑。
甚至连句道谢或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陆山山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哼，大清早的亲自下厨，就只为博情郎一笑。”她望着芙蓉消失的方向，酸溜溜地揶揄道，“都是公主了，怎么还学那小家子气做派，用得着这般费心讨好么？”
低头一看，盘子里只剩下两三块炸得有些过火，卖相不佳的小鸡块。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陆山山气得跺脚，“连个鸡翅根都舍不得留给我，白疼你了！”
真是感情淡了，淡了！
而这头，芙蓉连被油渍溅脏的衣裳都来不及换，脸上还沾着些许面粉和烟灰，便提着食盒，一路小跑来到了勤政殿外。
恰逢谢元昭换值的时辰，他刚与同僚交接完毕，还未离去，就被芙蓉兴冲冲地拉到一旁的廊柱后。
冬日暖阳柔和地洒在她因忙碌和奔跑而红扑扑的脸颊上，映得她亮晶晶的眸子格外动人。
“你快尝尝！”芙蓉边说边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盖子，“我亲手做的，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谢元昭看着食盒里金黄酥脆的炸鸡，有些受宠若惊：“公主，这……这如何使得……”
“怎么还跟我生分起来了，我让你吃，你便吃嘛！”芙蓉不由分说地拿起一块最大的炸鸡，直接递到他嘴边。
谢元昭犹豫片刻，看着她殷切的目光，终是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他缓缓咀嚼着，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内里鲜嫩的鸡肉汁水充盈，香气四溢。
“怎么样，好吃吗？”
芙蓉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满脸期待地望着他，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谢元昭忙不迭地点头，赞叹道：“很好吃，酥香入味。”
芙蓉闻言，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元昭用干净筷子夹起一只肥嫩的鸡腿，递到她面前：“公主忙碌一早，也一起吃些吧……”
“我……我吃过了，这些全是给你的。”芙蓉连忙摆手。
话音未落，她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咕噜噜”响亮的抗议声。
谢元昭微微一愣，笑了笑。
随后，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将鸡腿又往她嘴边送了送：“公主，还是一起用些吧。一起吃，才更有滋味。”
芙蓉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吧……”
就在她抬头准备接过鸡腿时，谢元昭注意到她额角沾着一抹灰渍。他自然地用袖子擦了擦手，然后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去那点灰尘，动作轻柔深怕弄疼她。
“微臣何德何能，竟劳动公主亲自下厨……”他心生愧疚。
“哎呀，让你吃你就安心吃，哪来这么多客套话。”芙蓉故意板起脸，娇嗔道，“可不许浪费了我的一片心意，这可是我忙活了一大早才做好的！”
她下意识地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裳上的斑驳油渍，顿时大窘，慌忙将整个食盒塞进谢元昭怀里，起身就要离开。
走了两步，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蓦然回头，笑魇如花：“对了，娘娘说，上元节那日要带我出宫观灯。到时候……我去谢府寻你一同去，可好？”
谢元昭错愕：“啊？这……”
再甜这一章，下一章就不甜甜了[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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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炸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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