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昌十八年,上元佳节。
一辆朴素的青帷马车静静停在慈恩寺门前,几名身着常服的侍卫侍立左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芙蓉率先从车上下来,依次搀扶着赵栩与贵妃下车。三人一同轻步踏入寺门,融入了往来香客之中。
寺内香客云集,钟声悠远,香烟袅袅。
慈恩寺虽为皇家寺庙,除特定祭祀时,赵栩亲自过来才会会清场之外,平日与寻常寺庙并无二致。
赵栩今日不欲惊扰香客与僧人,特意微服出行,只带了几个贴身护卫随行。
芙蓉取出早已备好的香烛,点燃后双手奉给赵栩与贵妃。
陆山山想着既然来了,便也随俗拜一拜,为家人祈福的同时祈祷自己可以早日回家。
“真想不到,一国之君竟也信这个。”
从在大雄宝殿进香出来后,她随口调侃一句。
赵栩反问道:“陆姑娘既不信,为何也进香?”
“来都来了……”陆山山干笑两声,“想着烧两柱香,保佑我远方的父母,盼能早日与他们团聚。”
信与不信,都要试一试,万一灵验了呢,她也得不偿失。
一转眼,她被困在这个时代已将近六年了。
沿着回廊行至后殿,此处可求签解签,也可为家人供奉牌位。
赵栩取过一块木牌,自顾到一旁坐下,拿起刻刀细细雕刻。
芙蓉斟了杯茶过来,好奇地探头张望。
另一边,陆山山发现了签筒,忽然来了兴致,学着从前在电视剧里看的样子,闭目摇晃起来。
叮叮当当——
一支竹签应声落地。她迅速拾起,拿到一旁请老和尚解签。
“帮我看看。”陆山山直截了当地问,“要钱吗?”
老和尚微微一笑:“本寺不强求,亦无此规矩,施主请随意。”
“那还不是要钱才能解的意思。”
陆山山倒不抗拒,只要不拐弯抹角骗人就行。
想着不能白占便宜,她回头招呼小孩姐过来。
芙蓉自她求签起便一直留意着,见唤自己,连忙起身过去。
“娘娘,怎么了?”
“带钱了吧?借我些用用。”
“带了。”
她一边应着,一边取出钱袋,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贵妃。
陆山山“啪”地一声将银子按在案上:“现在可以解了吧?”
“香油钱请投入外头功德箱,贫僧无福受用。”老和尚不紧不慢地回答。
“别墨迹了。”陆山山打断道,“先解签吧。”
老和尚合十颔首:“阿弥陀佛。”
随后仔细端详竹签。
“不知施主想问什么?”
陆山山沉声道:“我何时能回去?”
大师抚着白须,陷入沉默。
一盏茶后,老和尚缓缓开口:“有始有终,方得始终。”
“故弄玄虚,不能直说吗?”陆山山最烦卖关子。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云山雾罩,让人琢磨不透。
老和尚捻动佛珠:“此人命数已尽,是您为她续命。欲了眼前因果,唯有代她前行。”
闻言,陆山山暗忖:有点道行,这都能看出来。
“那还要多久?”她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芙蓉竖耳偷听,很想弄明白贵妃究竟在关心什么。
这个向来无欲无求的人,今日竟愿烧香拜佛,还花钱求签解签。
方才她似乎听到了“回去”二字,不由联想到先前种种。
除了吃饭睡觉,回家便是贵妃整日挂在嘴边的头等大事。
可周家早已败落多年,不复存在。
回家?究竟是回哪里?
芙蓉转头时,正与坐在贵妃对面的老和尚四目相对。
老和尚眨了眨眼:“这就得问她了。”
“问她是什么意思?”陆山山彻底被绕晕了,“她不是已经死了,连魂识都不在了,我怎么问她?”
难不成要她与原主梦中相会?
芙蓉琢磨片刻,亦不解其意,回身坐好。
老和尚收回目光,将竹签递还:“这就需施主自行探寻了。”
陆山山拧眉抿唇,气不打一处来:“我若知道,何必来问你?”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将竹签与银子一并收回。
“都解不出来,还好意思收钱。”
老和尚泰然自若,没有劝阻,合十相送。
无功而返,见赵栩尚未刻完,她不愿再等。
“我去旁边找碗素面吃,你们慢慢刻。”
一早被小孩姐从睡梦中叫醒,她连早膳都没用就出宫,此刻早已饥肠辘辘。
赵栩默不作声,专心刻字。
芙蓉示意随从前去照看,自己继续陪着赵栩。
不多时,赵栩停下手,木牌上多了两个隽秀的字——金容。
正是嘉宁的闺名。
这些日子,无人敢在赵栩面前提起任何关于嘉宁的事。
赵栩本就龙体欠安,遭此打击后,整个人消瘦不少,一头墨发间银丝渐显。
“父皇怎会想到在此为姐姐立牌供奉?”
赵栩将牌位安放在供奉案上,指尖在金容二字上反复摩挲,恍惚间似又见女儿笑颜。
“你姐姐既已出嫁,便不能在宫中立牌供奉,只能在此设一牌位。”他解释道,“受些香火供奉,她在那头也能过得舒坦些。”
芙蓉不敢再问下去。
此前她借着送药之便,一同看过些奏折,其中就有北境急报。
在徐国公抵达北境前,守军一直按兵不动。此举激怒了宇文烨,他竟将嘉宁的头颅斩下,每日送回部分尸身,以此羞辱大梁将士。
时至今日,嘉宁的首级仍悬挂在魏国城楼,尸身不全,一直未能归京安葬。
她看到奏报时,只觉毛骨悚然。
前世的自己,恐怕也是这般惨状。
相较之下,嘉宁尚有亲人前去收尸,而她却只怕是化为飞灰,也无人问津。
“龙体要紧,父皇莫要想太多了。徐国公定会将姐姐接回来的。”芙蓉柔声劝慰。
在慈恩寺用过素面后,已是午后。芙蓉又陪着赵栩与贵妃一同走桥祈福。
上元节走桥,可避灾,祁子,求福等寓意。
“来来回回就这几样,真没意思。”陆山山嘀咕道,“这么冷的天,还不如在家睡觉。”
赵栩提议道:“可以猜灯谜……”
“猜来猜去不还是那些,换汤不换药。”陆山山打断他。
芙蓉深有同感,目光在两侧摊铺间流转。
经过一个巷口,见巷中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挤作一团取暖,她不由停下脚步。
略一思忖,她取出钱袋,买下馒头铺所有馒头,分发给众人。
饿久了的人们见到吃食,顿时两眼放光,一拥而上。
“别急别急,人人都有……”
见势不妙,赵栩忙向暗处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快步上前挡在芙蓉身前,拔刀喝退众人。
“别这样……”芙蓉担心侍卫坏事,急忙道,“莫要吓着他们。”
赵栩走近关切道:“嘉福,没事吧?”
芙蓉抱着尚未发完的馒头笼屉,摇摇头:“无碍的。儿臣常给他们送吃食,他们不会伤害儿臣。”
“防人之心不可无。”赵栩忧心道,“行善前也要先护好自己,万一他们身染疫病呢?”
芙蓉轻声应道:“儿臣会小心的。”
说罢,她抱着笼屉绕过侍卫,继续分发馒头。
“多谢。”
“尽管吃,不够我再去买。”
陆山山也觉得赵栩大惊小怪,挽起袖子帮小孩姐搬馒头,还不忘调侃他:“嘴上说爱民如子,这会儿怎么嫌弃起来了?”
赵栩面色微僵,叹了口气,也帮着一起抬东西。
一妇人吃得急,被馒头噎住,咳个不停。
芙蓉忙去取水,亲手喂她,一边轻拍其背助她顺气。
“呃……”
拍了一阵,妇人将卡在喉间的馒头吐出,秽物溅上芙蓉的裙摆。
“对不住,对不住……”妇人慌忙赔罪,显然被方才侍卫的架势吓住了。
“无妨。”
芙蓉伸手拦住她,取出自己的帕子为她拭嘴。
妇人感动地握住她的手,泪光闪烁:“姑娘真是大善人啊!”
“举手之劳罢了。”
芙蓉又递给她一个馒头,逐一为其他人送水递食。
忙前忙后,片刻不歇。
华灯初上时,三人皆已精疲力尽,在食肆用了晚膳,连花灯都未及观赏便匆匆回宫。
翌日清晨,芙蓉难得地来到坤宁宫。
皇后正在院中晒太阳,太子在一旁相伴。
“你又来做什么?”
她欠身一礼,取出一道符签置于她面前:“昨夜儿臣陪父皇出宫祈福,在寺中求了符签。父皇命儿臣送来给您。”
“用不着你假好心!”
徐皇后将符签揉作一团掷在地上,纸团滚落芙蓉脚边。
芙蓉垂眸瞥了一眼,客气道:“那便请您亲自去回绝父皇。毕竟这符签,是父皇特为您与太子所求。”
徐皇后一时语塞。
“若是父皇所赠,也该亲自送来。”太子插话道,“怎会是你来送?”
芙蓉不疾不徐道:“父皇政务繁忙,贵妃又需打理后宫事务,只能由儿臣代劳了。”
“你们别得意太早。”徐皇后瞪她一眼,“只要本宫在一日,太子在一日,她周素兰就永远别想骑到本宫头上!”
芙蓉平静道:“贵妃从未想与你相争,是你自己想多了。”
“该死的本该是你!”徐皇后怒视着她。
太子嫌恶道:“我们不想看见你,快走吧。”
芙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走就走,她本就不想来,不过是受人所托,装装样子罢了。
太子你说你惹她干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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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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