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赵溥以束发之年早夭,谥号“肃文”,举国同悲。
素白缟帐如雪纷飞,覆盖了皇宫的朱墙金瓦。百日之内,禁止杀生,禁绝一切礼乐欢宴。
赵栩旧疾复发,罢朝三日。
连绵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天空却依旧灰蒙。
哀悼结束这日,芙蓉身着一声素白衣裙,端着刚煎好的汤药来到勤政殿。
殿内传来阵阵咳嗽声。
赵栩强撑病体,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任凭谁劝都不肯休息。
“父皇,保重龙体要紧。”芙蓉轻声劝道,将药碗轻轻放在案边,“听李总管说,您已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了。”
赵栩面色蜡黄,咳嗽不止,朝她无力地摆摆手:“无妨。”
越是这般风平浪静的表象下,暗涌越是汹涌。
这一路上,芙蓉心中千回百转,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
“那至少先把药喝了吧。”她轻声道。
赵栩握着朱笔的手微微颤抖,头也不抬地伸出手。芙蓉轻轻搅动玉碗中深褐色的药汁,递到他手中。
他接过,一饮而尽。
恰在此时,那个许久未现身的侍卫再次出现。
“你先回去吧。”赵栩对芙蓉道。
“是。”
她轻声应下,慢条斯理地收拾药碗,余光却紧紧追随着那名侍卫的一举一动。
离开时,她隐约听见父皇决绝的吩咐——是时候动手了。
动手?
这个节骨眼上,父皇要对谁下手?
眼下朝中上下看似一派祥和,未见明显的党派之争。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细细思索着自己病中这些时日可能遗漏的线索。
疫病、筹集粮草、春闱……
“哎哟!”
一个不留神,她撞进一个带着浓郁香火味的怀抱。揉了揉撞痛的额头,她缓缓抬眸,对上一双关切的眼。
上官明砚唇角微扬,双手扶着她的胳膊,将她轻轻拢在臂弯中。
她猛然一怔,一把将他推开。
他急忙躬身作揖:“微臣失礼,请公主恕罪。”
“原来是你啊。”芙蓉勉强一笑,“无妨。”
说完,她侧身避开,从他身旁走过。
方才想到哪了?那个侍卫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是父皇的暗卫……
想到此处,她忽然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上官明砚。
却见他也在注视着自己。
芙蓉扬起一抹甜笑,轻声问道:“上官大人行色匆匆,这是要去何处?”
明知故问了。这个方向,只能通往勤政殿。
上官明砚整了整衣冠,向她走来:“礼部已选定太子出殡的吉日与流程,微臣特来向陛下禀报。”
“太子去得突然,不知上官大人今后作何打算?”她象征性地询问。
他接替徐翰的位置不过月余,太子便猝然离世,想必还来不及大展身手。
“一切但凭陛下圣裁。”
如此没有主见,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了。
芙蓉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上官明砚始终面带温润笑意,目送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方才转身。
回到关雎宫,只见陆山山无精打采地坐在秋千上。
二人相顾无言,芙蓉坐到另一个秋千上。
沉默片刻,陆山山忽然侧目看她:“太子死了,你不是该高兴吗?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这孩子想当皇帝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
“就算他死了,父皇好像还是不喜欢我。”芙蓉小声同她说。
陆山山想了想,猛地反应过来:“你跟我说实话,太子的死到底和你有无关系?”
“他是得疫病死的,与我何干。”芙蓉云淡风轻地回答。
“别自作聪明,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陆山山告诫道,“只要是人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
芙蓉默然不语。
疫病可通过血液、津液与汗液传播,接触者若不及时用药,待呕血之时,已是回天乏术。
况且那帕子上不止一种疫病,他必死无疑。
查到她又如何?如今大局已定。
见她沉默,陆山山继续道:“你想当皇帝,法子多的是,何必踩着所有人的尸骨往上爬?”
芙蓉依然不语。
“无非是太子挡了你的路。凭你的才智,随便想个法子把他赶下台便是,何必赶尽杀绝?”
芙蓉目视前方,语气平淡:“他不死,我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
陆山山低估了皇权争斗的残酷,低估了摆在众人面前的利益诱惑。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不惜你死我活,绝处求生。
作为现代遵纪守法的公民,她始终无法接受通过杀人获利的行为。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了?”陆山山平静地问,“你打算如何对付我?”
“我与娘娘无冤无仇,永远不会伤害您。”芙蓉郑重地向她保证。
陆山山嗤笑一声:“鬼才信你的话!”
眼前这个人,她再也不会相信了。
犹豫片刻,芙蓉轻声道:“娘娘,您能否最后再帮我一次……”
话未说完,就被陆山山打断:“还说没有歪心思,这不就来给我下套了?”
“不是的。”芙蓉连忙否认,“我只是想请您去看看父皇,开导开导他,让他……注意到我的存在。”
陆山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可能。万一他因丧子之痛迁怒于我,把我杀了呢?”
芙蓉眸光一暗,又道:“若您肯帮我,我可以助您回家。”
如今,她只剩下这最后一招了。
“怎么帮?”
想到能回家,陆山山勉强松了口。
芙蓉靠过来,附在她耳边低语:“父皇最听您的话,只要您跟他说,女子也可以当皇帝,他定会回心转意,将皇位传给我。”
“这事……我说一百遍也无用。”陆山山摇了摇头,“你想当皇帝,不能光靠嘴说,得拿出真本事摆在他面前。日子久了,他自然就会接受。”
“我会有所作为的……”芙蓉轻声应道。
事后细想,小孩姐根本不知她从何而来,要回何处,又如何能帮自己回家?真是追悔莫及。
芙蓉也知此事不易,打算从太子生前经手的事务入手,让朝臣见识她的能力。
太子出殡前一日,芙蓉再次来到东宫与众人一同哀悼。徐婉和徐姝也前来吊唁,结束后留在坤宁宫陪伴病中的皇后。
皇后又病倒了,一日中清醒的时辰不足两个时辰。
芙蓉例行去看过她一次,只见她面容憔悴,不复往日雍容华贵。一双儿女先后离去,这滋味,总算让她也尝到了。
一炷香燃尽,哀悼结束。
芙蓉在青雀搀扶下起身,不经意瞥见一旁啜泣不止的徐婉。她哭得最是伤心,无非是因即将到手的储妃之位,转眼成空。
在廊下休息片刻,待腿麻缓解后,芙蓉才缓步返回。
“青雀,我想独自走走,你先回去吧。”
青雀应了一声,嘱咐道:“公主身子刚好,莫在外面逗留太久,天还凉着呢。”
分开后,她独自来到青芜殿外的废湖。
昔日贵妃落水之地,如今柳枝轻拂,水面倒映着一轮圆月,银光闪烁。
“母亲,求您保佑女儿,顺利登上帝位。”她双手合十,对着皎洁明月虔诚祈祷,“女儿定会为您正名,立碑修墓。”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徐婉冰冷的声音。
“果然是你。”
芙蓉略怔,强装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便知失言。
“我可还没说什么呢。”徐婉冷笑道,“你就这般急着承认了?”
徐姝没有跟来,只有她一人,那便好办了。
这时,徐婉掏出一方染血的丝帕,在她眼前轻轻晃动:“这帕子,是你的吧?”
芙蓉瞥了眼帕子,目光透过丝绢,落在徐婉得意洋洋的脸上,否认道:“不是我的。”
徐婉展开帕子,指着上面的绣样:“我们几个的女红都是同一位尚宫所教,却各有差异。你事事用功,唯独女红不如我们三人,针脚时而过紧,时而松散,这个岁绣得不错,但还是一眼便能认出来。”
“你喜欢的话,送你便是。”芙蓉懒得与她纠缠。
徐婉狠狠拽住她的手腕:“就是不知,你的帕子为何会在太子身上?”
“太子从我手中抢去的,说是嘉宁的帕子。”芙蓉不慌不忙道,“在御花园,众目睽睽之下,不信你可以去问。”
徐婉步步紧逼:“你又来这一套?表姐的帕子向来只绣牡丹,这上面却是芍药。你怕是早就做好准备,即便被人发现,也会认为是太子自食恶果,不会想到是你的阴谋。”
芙蓉极力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之前的病,怕也是从这帕子上沾染的吧?”徐婉揭穿她,“为了对付太子,你竟不惜以命相搏,论心狠,谁及得上你?”
芙蓉默然。
徐婉又道:“为何要杀太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扑通!
芙蓉挣脱不开,反手将她推入废湖。
她拍了拍手,露出狰狞笑容:“我想做什么?送你去当太子妃,你觉得如何?”
“救……命!”
“不必喊了。”芙蓉将染血帕子一并扔进湖中,“此处偏僻无人,不会有人来救你。”
废湖水草横生,一旦被缠住,绝无生还可能。
只见徐婉扑腾几下,体力不支,缓缓沉入湖中。
确保万无一失,她方才转身。却见树丛后,丽娘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丽娘结结巴巴:“我……我看见她跟着你,所以就……跟来了。”
“你也看到了,她是自己失足落水的,与我无关。”
丽娘点了点头,主动牵起她冰凉的手:“对,我看到了,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芙蓉满意地笑了,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不是一直想来我宫中过夜,今晚就来陪我吧。”
“嗯。”
丽娘轻声应道,握紧了她的手。
明月皎皎,映照着废湖荡漾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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