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拈了拈手中沉甸甸的银袋，轻叹道：“念在你爱子心切，又肯主动坦白的份上，暂且不予深究。罚你两个月俸禄，小惩大诫。”
谢澜忙不迭叩首：“多谢公主开恩，微臣绝不再犯！”
“起来吧。”
芙蓉转向众臣，扫视众臣。
这时，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从人群中飘出：“这不就是明摆着要我们交钱赎人么……”
芙蓉佯装未闻，缓缓起身，唇边漾开一抹浅笑：“诸位在宫中已滞留两日，想必还未曾向家中报平安吧。”
她轻击双掌，内侍们手捧文房四宝应声而入，井然有序地在每位朝臣面前摆放妥当。
“是本宫考虑不周。昨夜就该派人去各府传话的，奈何事务繁杂，一时疏忽。此刻想起，应当还不算太迟吧？”
众臣稳坐如山，无一人执笔。
“诸位大人放心，送信的都是宫中禁卫，绝不会泄露各位**。”芙蓉狡黠一笑，补充道，“今夜我将在此陪伴诸位，以证清白。”
她端坐龙椅，神色平静。
“当真小瞧了她，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戏演完了就给我们上纸笔，叫我们写信拿钱赎人。”
“那这信，是写还是不写？”
无人敢落笔，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始终闭目养神的左相。
恰在此时，丽娘自殿后匆匆而来，俯身在她耳边低声汇报：“那个大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借着御案的遮掩，丽娘悄悄塞过一张字条。
芙蓉微微颔首：“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她并未遮掩，当众展开字条细读。
上官明砚在纸上写道：
“公主金安，臣上官明砚拜上。祖父自昨日入宫，已有两日未归，不知宫中是否生变，微臣忧心如焚。特冒昧传信，还望公主一切安好。
上官明砚，书。”
她匆匆览毕，将字条递给身旁内侍：“拿去给左相过目。”
左相心中已有猜测，却还是展开看了一眼，随即默默长叹。
芙蓉绕至御案前，浅笑道：“看来外头的人，都很挂念诸位的安危呢。”
话音刚落，户部侍郎忽然大吐苦水：“公主，臣等实在囊中羞涩。每月俸禄仅够养家糊口，哪里还有余钱……”
芙蓉静听他诉完苦，娴熟地从御案上取过一本折子，当众诵读：
“三月二十二，张记酒家三十坛陈酿，共计六百两，打赏送酒小厮二两；孙记布庄各色锦缎二十匹，总计一百十四匹，共一千六百两；三月二十三，厨房采买……”
“停停……”户部侍郎大惊失色，慌忙起身阻拦，“别……别念了！”
芙蓉停下诵读，示意两名内侍拦住他。
“怎么了？本宫又未指名道姓，为何不能念？”
户部侍郎抢夺账册未果，只得认栽。
“不就是一千两，臣给便是。”
芙蓉嫣然一笑：“这可是城西钱员外家的账册，与你有何相干？不过一个员外郎尚且如此奢靡，侍郎大人想必更加阔绰吧？”
“好好好，臣再加一千两，这下总行了吧？”户部侍郎急忙加码。
芙蓉见好就收，随手将账册掷还给他。
“来人，护送户部侍郎回府。”
户部侍郎手忙脚乱藏好账册，灰溜溜地出了金銮殿。
芙蓉轻拍手上灰尘，啜了口茶润喉。
“毕竟是户部侍郎，替陛下掌管大梁金库，家中有些积蓄也情有可原。诸位量力而行便是。”
既已有人开了先例，想必不会再有第二个。
然而左相依旧面沉如水。
芙蓉指尖轻叩御案，暗自与之较劲：老匹夫，看本宫如何收拾你。
陆陆续续已有几人开始提笔。
“左相这脾气，是该改改了。”芙蓉步下玉阶，“您身为两朝元老，且不说位高权重，就这副身子骨也耗不过他们。”
左相缄口不言，身旁朝臣代为应声：“吾等清清白白，任你查证。若能拿出贪污实证，今日便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别别别……”芙蓉连忙劝阻，“冷静些。真撞死了，我也不知如何向陛下交代？”
众臣冷哼一声，强压怒火。
芙蓉就近在左相斜前方的玉阶上坐下，姿态惬意。
“昨夜读书，偶见一则故事和一个词，不甚明了，想借此向左相请教。”
左相倏然睁眼。
“叫……叫什么来着？似乎是什么雅……雅贿！"芙蓉故作思索状，“钱贿、物贿，这些皆是贿赂，但雅贿又是何物？”
“休得胡言！”一名大臣急声喝止。
听闻“雅贿”二字，众臣齐刷刷侧目，视线在芙蓉与左相之间游移。
左相神色自若，不见丝毫波动。
“看诸位反应，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词。那本宫还是不知为妙。”芙蓉敷衍一笑，“不如，咱们来讲个故事？”
几人无动于衷，毫无兴致。
芙蓉自顾自说起来：“说是前朝有位大司马，纳妾无数，生得七女，始终无一子。后来他派人寻遍天下秘术，终于在花甲之年盼来一子。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了？”
话音方落，身后两位朝臣窃窃私语。
“这不就是在戳左相的脊梁骨？她未免太过大胆。”
“就是，仗着陛下宠爱，为所欲为。”
芙蓉不再继续，反而问道：“诸位博览群书，后续想必都知晓了。不过这倒让本宫想起左相，听说您也是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不知可否将传说中的生子秘方抄录一份？本宫拿去给父皇，他如今正好用得着。”
半晌，左相轻咳一声：“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就是前些日子出宫祈福，瞧见相府管家带着许多女子回府，有些看不明白。”
左相转动眼珠，瞟了她一眼。
他身后官员接话道：“若带一众男子回府，岂不成了蓄兵谋反？”
芙蓉作恍然大悟状，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不然我还以为左相是在调教女子，日后好送进宫来为父皇开枝散叶呢。”
说话间，左相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茶盏。
芙蓉轻笑：“早说嘛，平白惹人误会。大家都以为左相……还想再添个儿子继承家业呢。”
左相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眼前这双眸子清澈明亮，如山间清泉般纯净，一副未经世事的天真模样。
就是不知这心为何变幻莫测。
芙蓉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我斗胆给左相提个建议。美人就不必送进宫了，留着服侍大公子吧。”
顿了顿，她又道：“但这样传出去，于左相名声有碍。不如开设几间善堂，无论男女尽数收容，读书习字，将来也能为大梁效力，也全了左相清誉。”
身后众人噤若寒蝉。
“不过啊，我还是要再提醒您一句，如今尚在太子丧期，莫让大公子随意出门，免得给您招来麻烦。”
砰——
左相手中茶盏应声而碎，碎片飞溅至芙蓉面前。
“左相！”
“左相……”
左相扬起另一只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
芙蓉面不改色，拾起地上碎片置于他面前。
“利器伤手。若有不适，随时可传御医。”
她徐徐转身，离开金銮殿。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一时不知她是聪慧，还是狠厉，竟敢拿左相的儿子作要挟。”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左相最宝贝那个儿子，从不打骂，连重话都不曾说半句，唯恐儿子心中不快！”
“这下她可惹上大麻烦了。”
“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有陛下和贵妃护着。咱们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赶紧写完，赶紧回府。”
窸窣低语声中，明黄宫灯随风摇曳，吱呀作响。
芙蓉捻着指尖被碎片划破的细小伤口，思绪万千。
不多时，谢澜捧着一沓纸张前来：“公主，事成了。”
“他们都走了吗？”
谢澜轻轻摇头：“左相和他身边那几位，尚无屈服之意。”
“筹到多少了？”
“足够今年军饷了。”
“那便好。”芙蓉仰首望天，长舒一口气，“明早放他们回去吧。”
翌日，宫门洞开。
金銮殿的禁卫有序撤离，一缕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殿中。
上官明砚匆匆赶来，一眼便注意到左相手上染血的布条。
“祖父，您怎么受伤了，可是宫中生变？”
左相有气无力地摆手，步履蹒跚：“你父亲呢？”
“父……父亲一直在府中。”
左相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回府后，从账上划出五千两，亲自面呈陛下。”
“是……”
上官明砚前来献银时，赵栩刚醒不久，服过药后方才接见。
芙蓉亦在旁侍奉。
见到御案上堆积如山的银两凭证，赵栩难以置信地望向女儿：“这些……都是你从他们手中收上来的？”
芙蓉微微颔首：“都是诸位大人自愿捐献的。”
待接过上官明砚呈上的凭证，赵栩更是瞠目结舌。
“五千两？左相当真有心了。”
恰在此时，上官明砚躬身作揖：“祖父这两日感染风寒，不便前来。微臣想替他告假休养两日。”
“应当的，准了。”赵栩从善如流，“能如此顺利筹得军饷，想必左相也功不可没。”
上官明砚却道：“与祖父无关，此皆公主一人之功。”
赵栩越想越觉蹊跷，转向芙蓉：“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
左相这个人吧，外号“宠子狂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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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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