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混乱的记忆碎片中一闪而过——那似乎是一个女子，眉眼飞扬，带着几分洒脱和不羁，看人时眼神明亮又直接，笑起来嘴角的弧度……
那身影与白公子的面容奇异地重叠了一瞬，又迅速分开。
谢芸猛地坐起身，捂住抽痛的额头。
不可能……那是女子，白公子是男子。是错觉，一定是最近太累了。
可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
她下床，走到梳妆台前（这屋里唯一的奢侈品，是王婆婆送的旧物），拿起那面模糊的铜镜，映照出自己如今这张清秀却陌生的脸。
这张脸，与她记忆中任何碎片都无法对应。
她究竟是谁？从何处来？那个白公子……又到底是谁？
翌日，天色微亮。
白锦早早起身，在客栈大堂用了些清粥小菜，便信步朝北街走去。她需要更多的观察和确认。
“玉露斋”刚开门，小伙计正在擦拭柜台。谢芸则在里间忙碌着准备今日的白玉膏，蒸汽氤氲，模糊了她清瘦的身影。
白锦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对面的一家早点摊坐下，要了一碗豆浆，慢悠悠地喝着，目光不时掠过那间忙碌的铺子。
她看到谢芸动作熟练地蒸制糕点，那专注的侧影，确实与记忆中谢知遥在实验室里埋头做实验，或者在家里厨房兴致勃勃研究新菜谱时的样子，有几分神似。那是一种沉浸在自己擅长领域里的专注和从容。
过了一会儿，铺子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白锦注意到，谢芸在应对客人时，虽然依旧温婉有礼，但眉宇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门口，像是在寻找什么，当与白锦的视线隔空相遇时，她又会迅速低下头，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她在在意自己。
这个认知让白锦心中一定。
等到早市高峰稍过，铺子里清静了些，白锦才放下豆浆钱，起身走了过去。
“白公子。”小伙计认得她，热情地打招呼。
谢芸闻声从里间走出，看到白锦，动作微微一顿，脸上迅速挂上那抹惯常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白公子，早。今日还是要一份白玉膏吗？”
“嗯。”白锦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分辨着她的气色，“谢掌柜昨夜似乎未曾安眠？”
谢芸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眼角，强笑道：“劳公子挂心，只是昨夜核算账目，睡得晚了些。”
白锦没有戳穿，付了钱，接过用干净荷叶包好的白玉膏，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状似随意地环顾了一下铺子，目光落在柜台一角放着的一本用来记杂事的旧账册上，那账册封皮是普通的蓝色土布。
她心中一动，仿佛不经意般，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蓝色的封皮，用一种带着几分怀念，又似有深意的语气，低声道：
“说起来，我以前认识一位故人，她也极喜欢蓝色。尤其是……雨过天青的那种蓝。”
这句话，是她和谢知遥大学时，一次在画展上看到一幅宋代汝窑天青釉的图片时，谢知遥曾双眼发亮地说过：“我最喜欢这种蓝了，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多美啊！” 那是属于她们之间，非常细微、甚至可能本人都早已遗忘的一个小片段。
白锦说完，目光紧紧锁住谢芸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谢芸正在收拾台面的手，猛地僵住。
雨过天青……蓝……
一个模糊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那是一片澄澈明亮的、如同被水洗过的蔚蓝天空，阳光透过巨大的、明亮的玻璃窗（玻璃窗？），洒落在光滑的地板上……一个欢快的声音在说：“……这般颜色做将来……”
那声音……那感觉……温暖、明亮，带着少女特有的憧憬……
是谁？！
头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谢芸脸色瞬间苍白，手中的抹布掉落在柜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下意识地扶住额头，身体晃了一下。
“谢掌柜？”白锦心头一紧，上前一步，下意识伸手虚扶了一下，“你怎么了？”
“没……没事。”谢芸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慌乱，她避开白锦的手，强自站稳，“只是突然有些头晕，老毛病了，歇一下就好。”
她抬起眼，看向白锦，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恐惧。刚才那瞬间的头痛和闪回的模糊画面，太过真实，也太过诡异。眼前这个白公子，他随口一句话，竟然能引动她深埋的、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记忆碎片？！
他到底知道什么？！
白锦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把握。那剧烈的反应，绝不仅仅是因为一句普通的客套话。
她不再紧逼，放缓了语气：“既然不舒服，还是多休息为好。在下就不打扰了。”
她拿起白玉膏，深深地看了谢芸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太多谢芸此刻无法读懂的情绪——有关切，有探究，有了然，还有一丝……类似于“果然如此”的叹息。
然后，白锦转身离开了铺子。
谢芸看着白锦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街角，她才无力地靠在柜台边，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额角的抽痛阵阵传来。
雨过天青……故人……
白落祁……
一个个谜团，如同漩涡，将她紧紧包裹。
而走出铺子的白锦，心中亦不平静。
残存的记忆，如同风中的星火，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谢知遥，果然是你。
只是你如今，身如飘萍，记忆破碎，在这异世艰难求存。
那么，我该如何对待你这……恰似故人的……旧友兼“仇人”？
白锦抬头，望向青州县上空那片湛蓝的天空，目光悠远。
这场异世之旅，果然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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