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以茗送徐无宴离开的第二日,天刚过辰时,东宫的宁静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他正坐在书桌上临摹字帖,笔尖刚蘸了浓墨,就见内侍监总管捧着拂尘快步走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太子殿下,陛下……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让您即刻过去。”
季以茗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个深色的圆点。他抬头看向总管,见对方额角渗着冷汗,心里莫名生出阵慌乱:“父皇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总管张了张嘴,却没敢直说,只躬着身催促:“殿下快些去吧,陛下……脸色不太好。”
季以茗心里的不安更甚,连忙放下笔,跟着总管往外走。路过庭院时,他瞥见陈余衍站在桂树下,玄色劲装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人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却没敢上前——宫里的规矩,暗卫不得随意干涉皇室事务,除非主子有性命之忧。
“我去去就回。”季以茗轻声对陈余衍说,脚步却有些发沉。他不知道父皇为何突然找他,更不知道那“脸色不好”背后,藏着怎样的怒气。
御书房的气氛比他想象中更压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父皇沉怒的嗓音:“糊涂!真是糊涂!”
季以茗的脚步顿在门槛外,指尖微微蜷起。他深吸一口气,撩起衣袍走进来,刚要行礼,就被父皇猛地摔过来的奏折砸中了肩头。奏折的封皮是硬木做的,砸在身上带着钝痛,他却没敢躲,只跪在地上,低着头:“儿臣参见父皇。”
“参见?”皇帝的声音带着怒意,手指着他,气得胸口起伏,“你还知道来见朕!季以茗,你告诉朕,徐无宴是不是你放走的?”
季以茗心里一怔,原来父皇是为了徐无宴的事。他抬起头,看着父皇铁青的脸色,小声回答:“是,儿臣觉得他伤已痊愈,又思念远在江南的叔叔,便让人送他去了江南。”
“送他去江南?”皇帝冷笑一声,随手将另一本奏折扔在他面前,“你自己看看!你以为他是什么前朝翰林的侄子?他是北狄派来的细作!是北狄人训练的‘人偶’,专门来宫里打探消息的!”
“人偶”两个字像道惊雷,炸得季以茗脑子一片空白。他伸手捡起地上的奏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落在奏折上的字迹时,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徐无宴的爹娘根本不是病逝,而是北狄细作,他被北狄暗部用禁术赐予了生命,训练成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此次入宫,是为了打探皇宫的布防图,还有……东宫的动向。
“不……不可能。”季以茗的声音发颤,手里的奏折几乎要掉在地上,“他不是细作,他说他叔叔是徐先生,他还跟我讲江南的事,他……”
“他跟你讲江南的事,是为了骗你的信任!”皇帝打断他的话,怒气更甚,“你以为他眼里的委屈是真的?你以为他的伤是真的?那都是北狄人设下的圈套!季以茗,你身为太子,连这点识人辨人的本事都没有,将来怎么掌管这天下?”
季以茗跪在地上,浑身发冷。他想起徐无宴刚入宫时苍白的脸色,想起他左眼的伤口,想起他说起江南时眼里的光,想起他接过桂花锦囊时不舍的眼神——那些难道都是假的?都是北狄人设下的骗局?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像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从未想过,自己悉心照顾的人,竟然是敌国派来的细作;自己掏心掏肺的信任,竟然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
“父皇……儿臣不知道,儿臣真的不知道他是细作。”季以茗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渐渐红了,“儿臣只是觉得他可怜,想帮他……”
“可怜?”皇帝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的怒气稍稍压下去些,却依旧严肃,“帝王之家,最忌的就是‘可怜’二字!你可怜他,谁可怜将来因他泄露情报而战死的将士?谁可怜因北狄入侵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季以茗,你太心软了,这不是太子该有的样子!”
季以茗低下头,眼泪落在地上的青砖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知道父皇说得对,可心里的委屈和自责却像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皇的失望,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被自己放走的“敌人”。
御书房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闷,只有皇帝沉重的呼吸声,和季以茗压抑的啜泣声。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大皇子殿下和柳小姐求见。”
皇帝皱了皱眉,似乎不想见人,可犹豫了几秒,还是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季以茗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就见季南洲和柳相离走进来。季南洲穿着身月白锦袍,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温润,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沉稳;柳相离则穿着淡粉衣裙,发间簪着支玉簪,气质温婉,眼神里带着关切。
两人刚走进来,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季以茗,还有他眼角的泪痕。柳相离先是愣了下,随即快步走到季以茗身边,轻声问:“以茗,怎么了?怎么跪在地上?”
季南洲也皱起眉,目光扫过地上的奏折,又看向皇帝铁青的脸色,心里大概猜了几分。他走上前,对着皇帝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为何动怒,竟让以茗如此委屈?”
皇帝看着季南洲,语气缓和了些:“你们来得正好,也让你们看看,你这个弟弟做的好事!他把北狄派来的细作放走了,还敢在这里哭!”
柳相离心里一惊,连忙看向季以茗,见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便轻轻握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别慌。然后她转向皇帝,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温婉却坚定:“陛下,臣妾觉得,以茗或许并非有意为之。以茗心地善良,向来不懂人心险恶,怕是被那细作骗了,并非故意放走敌人。”
“不懂人心险恶?”皇帝哼了一声,“他是太子,将来在南洲之后要掌管天下,怎能不懂人心险恶?”
“父皇,”季南洲接过话头,语气沉稳,“以茗年纪尚小,性子纯良,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需要成长的地方。此次之事,虽有错处,但也并非无可挽回。那徐无宴刚离开京城不久,儿臣即刻派人去追,定能将他追回,不会让他泄露宫里的消息。”
皇帝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季南洲身上。季南洲是长子,性子沉稳,做事老练,向来让他放心。他知道季南洲说的是实话,徐无宴刚离开不久,确实有追回的可能。
柳相离也连忙补充:“陛下,以茗此次也是无心之失。他若是知道徐无宴是细作,定然不会放他走。而且以茗这些日子在东宫,也一直努力学习,只是性子软了些,还需要多历练。此次之事,权当是给以茗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人心复杂,日后多加小心便是。”
两人一唱一和,语气诚恳,既没有偏袒季以茗,也没有否定他的过错,反而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也给了季以茗一个弥补的机会。
季以茗抬起头,看着季南洲和柳相离,眼里满是感激。他知道,若不是两人及时出现,替自己解围,父皇的怒气怕是很难平息,自己也不知道要在地上跪多久,要承受多少指责。
皇帝看着三人,心里的怒气渐渐消散。他知道季南洲和柳相离说得对,季以茗年纪还小,性子纯良,此次确实是被人骗了,并非故意犯错。而且季南洲愿意派人去追,也能弥补此次的过错。
他叹了口气,走到季以茗身边,伸手将他扶起来:“起来吧。朕知道你并非有意,只是你要记住,身为太子,不仅要有仁心,更要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不能轻易相信旁人,更不能被表面的假象迷惑。”
季以茗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儿臣记住了,谢父皇宽恕。儿臣以后定会多加小心,不再犯这样的错。”
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季南洲:“南洲,此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将徐无宴追回,不能让他泄露任何消息。”
“儿臣遵旨。”季南洲躬身应下,眼神坚定。
柳相离也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季以茗的手背,小声说:“好了,没事了。以后做事多想想,别再这么冲动了。”
季以茗点点头,心里的委屈和自责渐渐被感激取代。他看着季南洲和柳相离,忽然觉得,在这深宫里,能有这样关心自己的人,真好。
御书房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皇帝又叮嘱了季以茗几句,让他日后多向季南洲学习,多历练自己,然后便让三人退下了。
走出御书房,阳光落在身上,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季以茗心里的沉重。他看着季南洲,小声说:“皇兄,谢谢你。还有相离姐姐,也谢谢你。”
季南洲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皇兄还客气什么?你是我弟弟,我自然要帮你。只是以后做事,要多留个心眼,别再轻易相信陌生人了。”
柳相离也笑着说:“是啊,以茗。人心复杂,尤其是在宫里,更是要多加小心。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记得跟我和你皇兄说,别一个人扛着。”
季以茗点点头,心里暖暖的。他想起陈余衍还在东宫等着自己,便对两人说:“皇兄,相离姐姐,我先回东宫了。等过几日,我再去找你们说话。”
“好,你先回去吧。”季南洲点点头,“我即刻派人去追徐无宴,有消息了会告诉你。”
柳相离也叮嘱道:“回去好好休息,别再想这事了。知错能改,就是好的。”
季以茗应了声,转身往东宫走去。脚步依旧有些沉重,可心里却比刚才轻松了许多。他知道,此次之事是个教训,让他明白了人心的复杂,也让他更加珍惜身边那些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走到东宫门口,他就看见陈余衍站在桂树下,像株挺拔的树,一直等着他。那人见他回来,快步走上前,目光落在他微红的眼眶上,声音带着关切:“殿下,没事吧?”
季以茗看着陈余衍,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刚才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他摇了摇头,却没说话,只是伸手握紧了陈余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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