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宴在东宫养伤的第一天,是从一碗莲子粥开始的。晨光透过窗棂,在偏殿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院里的金桂被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窗台上,带着清甜的香气,悄悄漫进殿内。
他是被一阵轻浅的脚步声吵醒的。左眼的纱布还没拆,只靠右眼视物,视线里总有片模糊的阴影。他微微侧头,就见季以茗端着个白瓷碗走进来,杏色衣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片小小的桂花,落在他脚边。
“醒了?”季以茗的声音像浸了晨露,软乎乎的,“太医说今日可以拆纱布换药了,听你叔叔说你喜欢莲子粥,我特意让小厨房煮了,你先垫垫肚子。”
徐无宴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季以茗连忙放下碗,伸手扶了他一把,还细心地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小心些,别碰到伤口。”季以茗的指尖碰到他的后背时,带着点温热的软意,让徐无宴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自爹娘走后,除了远在江南的叔叔,还没人这样细致地待过他。
他垂着眼,看着季以茗把白瓷碗递到他手里。碗里的莲子粥还冒着热气,米粒熬得软糯,莲子去了芯,入口是淡淡的甜。他小口喝着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口站着道玄色身影——是陈余衍。
那人依旧穿着暗卫营的劲装,腰侧的铁剑泛着冷光,墨发用玄色发带束在脑后,侧脸的线条冷硬得像块冰。他没进来,只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季以茗身上,带着种徐无宴说不上来的专注,仿佛殿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唯有季以茗是唯一的焦点。
徐无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他来东宫这几日,见得最多的就是陈余衍。这人明明是个暗卫,却总摆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既不像其他侍卫那样恭恭敬敬,也不像宫里的太监那样小心翼翼,反倒像个主子似的,总站在季以茗身边,沉默却极具存在感。
“陈余衍,你进来吧,外面风大。”季以茗忽然抬头,冲门口喊了声。他的声音里带着自然的熟稔,连称呼都直接叫了名字,不像对旁人那样带着“护卫”的后缀。
陈余衍应声走进来,脚步很轻,却自带种沉稳的气场。他走到季以茗身边,目光先扫过徐无宴手里的粥碗,确认他没碰伤口,才转向季以茗:“太医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好。”季以茗点头,又转向徐无宴,语气放得更柔,“等会儿拆纱布可能会有点痒,你别伸手碰,忍忍就好。”
徐无宴“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陈余衍身上。那人正垂着眼,听季以茗说话,嘴角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些,可看向自己时,眼神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寂,像在审视什么——徐无宴心里莫名生出点抵触,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
没一会儿,太医提着药箱进来。拆纱布时,季以茗特意站在徐无宴身边,用帕子轻轻挡住他的右眼:“别怕,我陪着你。”他的气息落在徐无宴的脸颊上,带着桂花的甜香,让徐无宴原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纱布一层层拆开,左眼终于重见光。起初有些刺痛,徐无宴眨了眨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季以茗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关切,连眉头都轻轻皱着,像在替他担心。
“怎么样?能看清吗?疼不疼?”季以茗连忙问。
徐无宴摇摇头,心里忽然暖得发慌。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样放在心上过。在江南老家时,爹娘忙着生计,叔叔远在京城,他总是自己吃饭、自己读书,受了委屈也只能藏在心里。可季以茗不一样,季以茗是太子,却一点架子都没有,会陪他说话,会帮他换药,明明都没认识多久——这样的好,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伤口恢复得很好,再换两次药,就能彻底拆纱布了。”太医检查完伤口,笑着说,“殿下照顾得细致,比臣预想的恢复得快。”
季以茗听了,眼睛立刻亮了:“真的吗?那太好了!无宴,你听见了吗?很快就能好全了!”
徐无宴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右眼的光也柔和了许多:“嗯,谢谢你,殿下。”
“跟我还客气什么!”季以茗摆摆手,又转头对陈余衍说,“今日风好,等无宴喝完粥,咱们带他去院里晒晒太阳吧?总待在殿里,伤口也不容易好。”
陈余衍点头,目光落在徐无宴脸上,没说话,却让徐无宴莫名觉得那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能出门,会不会给季以茗添麻烦。徐无宴心里的抵触又冒了出来,他偏过头,避开了陈余衍的目光,继续小口喝着粥。
吃过粥,季以茗扶着徐无宴走到院里。东宫的庭院很大,栽满了桂树,此刻阳光正好,落在身上暖融融的,桂花的香气也比殿里更浓些。徐无宴靠在廊下的竹椅上,右眼望着院里的景象——季以茗正蹲在桂树下,伸手去够枝头的桂花,指尖碰到花瓣时,还会轻轻笑出声,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而陈余衍就站在季以茗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追着他的身影,手里还拿着块帕子,似乎在等着帮季以茗擦手。风卷起季以茗的发带,飘到陈余衍手边,那人抬手,轻轻把发带别回季以茗耳后,动作很轻,带着种徐无宴看不懂的温柔。
“陈护卫倒是清闲。”徐无宴不知怎的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正好能让陈余衍听见。他刻意加重了“护卫”两个字,目光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身为暗卫,不盯着周围的动静,倒总围着殿下转,就不怕宫里出什么事?”
陈余衍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徐无宴。他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让徐无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可没等陈余衍说话,季以茗就先直起身子,疑惑地看向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陈余衍先开口,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的冷意只是徐无宴的错觉,“徐公子说院里的桂花好看。”
徐无宴皱了皱眉,没想到陈余衍会这样说。他原本以为这人会反驳,会露出暗卫的戾气,可对方却轻飘飘地把话圆了过去,还顺便替他找了个借口——这让他心里的抵触更甚,总觉得陈余衍是在故意装模作样,讨好季以茗。
“是挺好看的。”季以茗没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流,笑着走到徐无宴身边,手里还捏着枝开得饱满的桂花,“你看,这枝最香,我帮你插在发间好不好?”
徐无宴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他慌忙低下头,避开季以茗的目光,声音也变得有些结巴:“不……不用了,殿下,我一个男子,插桂花不像样子。”
“有什么不像样子的?好看就好。”季以茗不管他的拒绝,轻轻把桂花别在他的耳后。指尖碰到他的耳廓时,徐无宴的心跳猛地快了几分,连呼吸都变得轻了些。他能感觉到季以茗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纯粹的欢喜,让他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陈余衍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墨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波澜,只是握着帕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下。风又吹来了,卷起地上的桂花,落在季以茗的发间,也落在徐无宴耳后的花枝上,让那朵金桂显得愈发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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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徐无宴渐渐习惯了东宫的生活。每日清晨,季以茗都会端着粥来看他;午后阳光好时,两人会坐在廊下说话,季以茗给她讲宫里的趣事,讲放纸鸢时的开心,徐无宴则给季以茗讲江南的烟雨、乌篷船,讲叔叔教他读《诗经》的日子。
可他对陈余衍的态度,却始终带着抵触。他总觉得陈余衍配不上季以茗的信任——那日他亲眼看见,陈余衍陪季以茗练剑时,明明可以轻松赢过季以茗,却故意放慢动作,让季以茗“赢”得开心;还有次季以茗被太傅罚抄书,陈余衍竟悄悄在季以茗手边放了块桂花糖,还帮他整理散乱的书页,完全没个暗卫的样子。
“陈护卫倒是会讨殿下欢心。”这日午后,徐无宴见陈余衍又帮季以茗递了杯温茶,忍不住开口嘲讽。季以茗正好去了内殿拿书,殿内只有他们两人,空气里的桂花香气似乎都变得冷了些。
陈余衍端着茶杯的手没停,把茶递给刚回来的季以茗,才转头看向徐无宴。他的眼神很淡,却带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殿下是我的主子,让他开心,是我的职责。”
“职责?”徐无宴笑了笑,语气里的嘲讽更浓,“暗卫的职责是护主子周全,不是陪主子玩闹,更不是用这些小恩小惠讨好主子。陈护卫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陈余衍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他知道徐无宴对他有敌意,可他不想在季以茗面前争执,更不想让季以茗为难。他沉默了几秒,没再反驳,只是转身走进内殿,走到季以茗身边,轻声问:“殿下,书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找?”
季以茗手里拿着本《诗经》,正翻到《七月》那篇,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笑着点头:“找到了!无宴说他叔叔以前总教他读这个,我想跟他一起看。”
徐无宴看着季以茗开心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想让季以茗不开心,更不想让季以茗觉得他在挑拨离间。可看着陈余衍站在季以茗身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心里又像堵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陈余衍这张脸真烦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无宴的伤口渐渐好了。太医拆了最后一层纱布时,季以茗比他还开心,拉着他的手在院里转了好几圈,还让小厨房做了一大桌江南菜,说是要庆祝他康复。
吃饭时,季以茗不停地给徐无宴夹菜,还特意把盘子里的糖醋鱼挑了刺,放在他碗里:“你说你在江南爱吃这个,快尝尝,小厨房做得像不像你家的味道?”
徐无宴看着碗里的鱼肉,心里暖得发颤。他低头吃着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陈余衍也在给季以茗夹菜,夹的是季以茗最爱吃的桂花糕,还细心地帮他擦了擦嘴角沾着的糖屑。
那一刻,徐无宴忽然觉得有些刺眼。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季以茗是太子,身边有很多人照顾是应该的,可他就是忍不住嫉妒——嫉妒陈余衍能陪在季以茗身边,嫉妒陈余衍能得到季以茗的信任,嫉妒陈余衍能那样自然地对季以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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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深夜徐无宴独自坐在桂花园的石凳中沉思时,那丛林中响起了脚步声,徐无宴瞳孔一缩,站起身紧张地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谁?!…”
丛林中传来男人粗哑的声音:“明明是我国创造的人偶,怎能留于敌国二太子的身边?”
徐无宴脑袋一边空白:“你是谁?……”
男人突然笑起来,却让徐无宴不寒而栗
“来做个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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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次日,徐无宴叫住正要去书房的季以茗,声音有些低沉,“我想……我想早点去江南找叔叔。”
季以茗愣了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怎么这么急?你的伤刚好,再养几日,等天气暖和些再走不好吗?”
“不了。”徐无宴摇摇头,目光落在季以茗脸上,带着点不舍,却还是硬着心肠说,“我出来这么久,叔叔肯定很担心。而且……东宫是殿下的地方,我总待在这里,也不合适。”
季以茗看着他坚定的样子,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他心里有些失落,却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会让人准备好车马和盘缠,再派两个侍卫送你去江南,路上也安全些。”
“谢谢殿下。”徐无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垂着眼,不敢再看季以茗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一旁的陈余衍看着两人的互动,没说话,只是握着剑鞘的手指紧了紧。他能看出徐无宴对季以茗的好感,也能看出徐无宴的离开是因为自己。可他没资格阻止,更没资格多说什么——他是暗卫,只能站在季以茗身边,默默守护,不能有任何逾矩的想法。
徐无宴离开的那日,天又阴了。季以茗亲自送他到东宫门口,还把一个绣着桂花的锦囊塞到他手里:“这里面有我让小厨房做的桂花糖,路上可以吃。到了江南,记得给我写信,告诉我你和叔叔的情况。”
“嗯,我会的。”徐无宴接过锦囊,指尖摩挲着锦面上的桂花纹,忽然想起季以茗第一次帮他包扎伤口时的样子,眼眶忍不住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不舍,对着季以茗深深鞠了一躬,“殿下保重,臣……徐无宴,永远记得殿下的恩情。”
说完,他转身踏上马车,没再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看见季以茗不舍的眼神,就会忍不住留下来。马车缓缓驶动,东宫的大门渐渐远去,徐无宴靠在车壁上,打开那个绣着桂花的锦囊,里面的桂花糖还带着甜香,像季以茗的声音,像东宫的日子,温暖又珍贵。
季以茗站在东宫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心里空落落的。陈余衍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风大,回去吧。”
季以茗点点头,转身往回走。风卷起地上的桂花,落在他的发间,也落在陈余衍的肩头。他忽然想起徐无宴刚来时的样子,想起两人一起在廊下说话的日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无宴什么时候能到江南,不知道他和徐先生能不能平安团聚。”
“会的。”陈余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的力量,“我派去的侍卫会护他周全,他会平安见到徐先生的。”
季以茗抬头看他,笑了笑:“有你在,我总是很安心。”
陈余衍看着他眼里的信任,心里忽然泛起阵柔软的涟漪。他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像徐无宴那样,能和季以茗平等地说话,能和季以茗分享心事,可他愿意做季以茗身边最坚定的后盾,愿意护着季以茗,护着他眼里的光,护着他的平安喜乐。
风还在吹,桂花还在落。东宫的庭院里,只剩下季以茗和陈余衍的身影,他们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交叠在铺满桂花的小路上,像一段未完的时光,安静而温暖。
作者有话说:
小宴:呜呜呜殿下!!我不走我不走To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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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桂骨·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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