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方可微被书掉落的动静惊醒,摸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九点多。拾起落在沙发旁的书,翻到正读的那页再次从第一个字读起,没读多久,意识又迷蒙了过去。再次闭眼前,她挣扎着控制自己醒来,终于放弃读了一晚上都在重复开头几行字的这页书,站起身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转弯时撞掉了沙发上的本子,弯腰去捡时,一页纸从本子里掉出来,是白天她眼疾手快在保洁人员就要不留神踩上去时救下的照片。下午因林初白的出现,她未来得及仔细看,这会儿干脆坐在地上端详起来。
照片背景是深浅错综的蓝,无风也带些飘荡的长发使她颇具柔思。依然是白色的长裙,裙摆也飘荡,灯光晃在照片上,蓝,白和发荧光溢彩地流动起来。流光之中,方可微忽地看到一个名字:白未染。这才想起将加人微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翻开本子,依照她留下的联系方式发送好友请求后,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早睡,放下手机便去了卫生间洗漱。
水雾缭绕的热气里,不知怎地想到林初白留在本子上的字迹与名字,“林初白的白”,又想到在照片上看到的名字,“白未染的白”,一遍又一遍的喃喃重复之中,方可微越发觉得那字迹熟稔起来,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泡沫便冲出卫生间,自衣柜带锁的小格子里翻出个小箱子,又自箱子里翻出一本册子,册子首页是一张明信片,明信片里只简短一句话。
“管它前缘后续,写就对了”,落款只一个“白”字。
方可微将明信片放在林初白留下姓名的那页,比对了又比对,一会儿觉得她就是她,一会儿又觉得不是,十二年的时光阻断在那里,实在无法辨别。发间一滴水落在明信片上,方可微慌忙要去擦,担心将字迹抹花,伸出去的手又在半空中顿住,只抓一点点边将明信片晾在桌子上,也没了心情继续探究,恹恹回去卫生间洗澡。
方可微再次自卫生间出来时,看到何研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束玫瑰花。见她出来,捧起花递给她,“前天没陪你过生日是我的错,这周末给你补过好不好”
方可微将花随手放在茶几上,问得平静,“你前天做什么去了”
在何研的经验里,方可微的平静通常是狂风暴雨的前奏,她的神经紧张起来,语气带了小心,“就公司之前来的同事,请我带她到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生怕方可微发作,又补充解释,“我就是看人家一个小姑娘,又刚到一个新的城市,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一下”
方可微没了吵架的兴致,她甚至觉得荒谬。何研总是喜欢帮这个帮那个的,好像全世界都离不开她似的,要是她为此发了脾气,倒是显得是自己没有同理心,喜欢无理取闹了。
长久的沉默令何研越发坐立不安起来,“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一直这么看着我”
“大三那年冬天劳动课,我生怕你冷,生怕你的手被笤帚的刺儿扎到,专门跑去给你买的手套,别人嚷嚷一句冷,你就摘下来给人了”
何研见她要从大学时代数起,没了耐心,不待她继续说下去便打断,“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老是翻旧账呢”
是啊,她总是翻旧账,翻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一点用也没有。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是两个人的感情,为什么只有她在斤斤计较,为什么总是她在歇斯底里。但连日来的睡眠不足让她没了对峙的力气,“好,不翻旧账。那你这两天都去了哪里,消息不回,人也不出现”
“我收到你要我和分手的消息,知道你因为你生日我没陪你的事很生气,我想让你先冷静一下,再好好和你谈”
方可微觉得自己很悲哀,悲哀到了极致反笑了起来,“好,我现在很冷静,我觉得我们确实有太多太多的不合适”
“就因为没有陪你过生日吗?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小题大做”
方可微望着面前的人,这是曾陪伴她走过许多艰难时刻的人,她那么自由,又那么温柔,她总是很拘谨的心因她才有一点点敞开。她知道命运兜头一棒,许许多多的人就彼此离散,她曾经遗失缥缈却很重要的人,她以为何研实实在在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至少她是可以和自己走过更多路的。可此刻,她没了信心,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向面前的人伸出手,“把钥匙还给我吧”
何研见她坚决的样子,知道当下再如何纠缠,对方也听不进去,从包里取出钥匙,放进方可微的手里,“那我先走了,等过些日子,我们再好好谈谈”
林初白将许梦送出门,回到沙发上,第不知道多少次拿起手机,还是没收到方可微的消息,将手机收进睡衣口袋,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加密文件夹中的信,不长,但字字澄澈。
“白老师:
你好。
请原谅我如此唐突,忽然写给你这样一封信,实在是因为太久没有看到关于你的消息,十分惦念,如有冒犯之处,万望包涵。
我的名字叫方可微,家乡在某个十八线县城,成长经历非常简单,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地疯跑疯玩,什么也不想。稍微大点之后,父母老师总是说要我好好读书,我也读得还不错,但对未来依然迷茫。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再之后呢?
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读到你的文字。那年暑假,我帮姐姐跑了好多次腿,刷了好多顿碗,她高兴了便会让我玩会她的手机。我就这样读完了你的第一部小说,那部小说的主角叫白羽洁,她经历的每件事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是模仿着她长大的。因为她,我学会应对成长中的困境。因为你,我找寻到自己的梦想。我想要向你一样,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讲许多让女孩子昂首挺胸长大的故事。
十六岁那年,你发了征寻大家梦想的动态,我鼓起勇气在你的动态下留了言,我说我也想要成为可以讲故事的人,但我总是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命运真的待我很好,十三岁的时候让我遇到你,十六岁的时候让你看到我的梦想。那次中奖名单中有我,你寄给我一支钢笔和一张明信片。你说,管它前缘后续,写就对了。我便真的有了勇气,乱七八糟地写到了现在。
我知道你或许遇到了很艰难的事情,要花很多很多时间才能走过去。我也知道我的力量微薄,这一大堆的废话也起不到什么帮助,但我很想告诉你,你是我走向更广阔世界的初心和起点。
很期待《归还》的后续,还想听你讲许许多多的故事。但若是你有很重要的事,有不得不去走的路,那你一定要健康、快乐、岁岁长安。
很遗憾从前总是畏畏缩缩,没能好好表达过对你的爱。但请你相信,我并非在你离开之后才开始爱你,对你的爱遍布我的来时路。
无论何时,盼君归来。
方可微
2015年11月3日”
对于林初白来说,二十四岁之前的人生和二十四岁之后的人生是完全不同的,命运于二十四岁这年在她的时空脉络上划了深不见底的裂缝,她跌落进去。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道理地爱她支持她的人永远不会再做一桌子菜等她了,没有人盼她归家了。
那个时候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直到收到自动注销账号的提醒消息,登录之后,才看到一位名叫“微微向白”的读者每天雷打不动地向她问早问晚。她写了许多年的书,也积累了一些读者,她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对她信中钢笔和明信片的印象也已经模糊,大概恰巧那段日子她沉迷收集钢笔,便在抽奖奖品中放了一支。她刚刚经历人生剧痛,总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读到信件末尾的“盼君归来”时,像是要将那段日子的茫然、无措与痛苦全部哭出来一样,哭得天昏地暗,上气不接不气。
那时她也想过要回复对方的,但账号已经不能操作,状态又太过糟糕,不知该如何回应那样一份纯粹的爱意,便搁置了下来,只将这封信备份许多份,生怕丢失。
林初白穷尽学过的所有词汇,也无法形容自己两三个小时前看到“我是方可微”的好友添加请求时的心情,实际上直到现在她也恍若梦中,打开聊天框,看到上方方可微的名字,才有一点真实感,聊天界面里躺着她犹犹豫豫发出去的消息。
“方小姐,你好呀”
“这么问或许有些唐突,你的微信名字就是你的本名吗”
第二句发出去便开始后悔,但已经来不及撤回,又发一句,“如果会冒犯到方小姐的话,可以不回答的”
然后是第四句,“方小姐周末有空吗”
第五句,“方便一起吃个饭吗?顺便取一下我的伞”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的林初白不死心地看了一次又一次消息,直到睡着也没能等来回应。
方可微将何研交还的钥匙收进抽屉里,捡起茶几上的花、花瓶和剪刀去了厨房,剪花根的时候被刺扎破手也像感觉不到似的,一支一支剪完,插进花瓶里。外面又下起了雨,风声大得吓人,将花瓶放在水池边去关窗,风将花瓶刮在地上,红花在花瓶碎片中落了一地,惨烈到近乎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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