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睡前一直惦记着方可微的回复,林初白夜里做了好几个和方可微相关的梦。醒来后再去回想,梦境却是模糊了,只隐约记得她们并肩坐在茂密的森林深处,交换阅读一本札记,札记的封面很漂亮,星光落在树上、草上、彼此的身上。
梦中的愉悦安宁延伸至新一天的清晨,林初白心情很好地打开手机,看到方可微的回复:
“林小姐好”
“我的微信名就是本名,为了工作方便”
“不冒犯的,我也知道林小姐的名字了”
“周六有空,不过我早上得先去一趟公司,我们下午见可以吗”
“我大学学校有家很好吃的店,林小姐想要尝试一下吗”
她竟然认认真真地逐条引用回复,林初白被这个行为可爱到,回消息时嘴角不自觉就弯上去,“好呀,我很期待”
“我们不要小姐来小姐去了,怪老派的,你喊我初白就得了,或者,阿初,阿白,白白,都行,随你开心就好”
问家中地址显得太过唐突,但方可微是自公司出发便好许多,林初白继续询问,“方便告诉我你公司的大致地址吗,周六我过去接你,也可以省去再约碰面地方的麻烦了”
可能对方手机正在手边,这次消息回得很快,“那麻烦初白来接我了,我周六快结束了告诉你”,附加上公司的地址。
“朋友们都叫我小可”
都叫她小可吗?林初白思索片刻,笑容因自己的想法更加明媚,“那我叫你微微,好不好?”
“好”
夏日的周五夜晚是橘子气泡水的味道,清甜的自由翻腾不停。没人会不爱这样的夜晚,方可微也不例外,以往每到周五,她总会提前一站下公交车,步行穿过一条长长的商贩街,各种食物香气在空气中热闹着,她会在花摊上买一束或柔美或鲜亮的花,再去冷饮摊子上排队买两杯喝的,何研喜欢那家的清补凉。此刻,她站在依旧熙攘的街道上,却只想快些逃离人群,窝进自家沙发里。
花瓶里玫瑰开得热烈,只一瞥就烫得她眼生疼。那人这两天每天都送花来,不得回应誓不罢休的态度,她只觉得这花藤蔓似地绕在心肉上,迫着她不断地去面对一段公案,惊堂木一拍,她和她的缘分从此就分明。可她不知这缘分该如何分明,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起来总是有选择权的那一个,实际却从无选择。
她不再去看花,刻意挑本晦涩的书读,企图镇压自己心头的情绪。许久未看完一页,烦闷地合上书,低头看到茶几隔板上林初白的照片,拿起手机去网络上搜白未染,于作品列表中随手点开一本读起来,字句都瑰丽,字句都不自在,似脚戴镣铐的舞者,也似五彩玻璃瓶中的困蝶。
终于确认她不是她。
她在意的最终都会在她的生命中销声匿迹,从来如此。
糟糕,想哭。更糟糕,想哭的时候,门铃响了。
楚连按了三次门铃都不见有人开门,转而咚咚咚地砸门。终于等到方可微开门,余惊未消,劈头盖脸便训,“你再不开门,我都要打电话报警给你收尸了!”
“谁会暗害我”,方可微将拖鞋踢给楚连,“你怎么来了”
“怕你自绝”,楚连穿好拖鞋,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方可微,去厨房洗过手,冲方可微脸上弹未擦的水,“你忽然和我聊人生谈哲学,问你怎么了,你又说没事,我想着事儿可能不小,就来看看你还活着不”
方可微躲开她的攻击,“我不爱吃炸鸡”
“不是给你吃的”,楚连冲她翻了个白眼,打开包装盒捡起一块炸鸡放进嘴里,眼睛享受得眯成缝,拍拍自己身旁的地毯,反客为主,“来!坐!说出你的悲伤,给我助助吃兴”
“做个人吧你”,方可微在楚连身旁坐下,拿起她带来的啤酒灌了一大口,“我和何研分手了”
“想好了?不和好了?”
“想好了,不和好了”,方可微又灌一大口酒,眼泪就要往下掉,“啤酒果然是难喝”
“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她欺负你了?当初她回国求你复合的时候,我就劝你不要答应,不要答应。她说走就走,说回就回。只有你个傻子,别人说几句好听话你就心软,你...”,楚连的愤怒被方可微的哭声截断,她止住话头将方可微将揽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想哭就哭吧,哭完就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余光瞥见茶几底部隔板上的照片,“我看这个姐姐就很不错”
方可微瞧她要伸手去拿林初白的照片,忙起身拍掉她沾了油的手,自己拿了给她看,“她叫林初白,是个青年作家”
“长得真好看”,楚连忽然想到什么,“你刚说她叫什么?”
“林初白,笔名叫白未染”
“林初白,白未染,白,作家”,楚连念念有词,又惊喜地望向方可微,“她,你...”
“她不是”,方可微打断她,“我去搜了她的作品,文风完全不一样,我家白老师很擅长通感,人物立意也没那么规矩,就拿她的第一部小说举例...”
方可微从十来岁开始提起她家白老师就有说不完的话,都是楚连听不懂的,她忙止住方可微的话头,“好了,可以了,说些我能听懂的人话”,又想起当初白葭销声匿迹时方可微的失魂落魄,“你也别太悲观,说不定哪天她就又忽然回来了呢”
“但愿吧”
眼瞧着方可微情绪愈发低落,楚连忙转移话题,“那这位漂亮姐姐和你什么关系,你怎么从没和我说过”
方可微也去瞧照片里的林初白,“前几天才认识的,不是很熟”
“才认识几天,你就约上人家了?你还说你不是见色起意”,许梦看着已经试了今晚第六套衣服的林初白,有种辛苦养大的猪终于去拱别人家白菜了的复杂感情。
“我只是想和她交个朋友”,林初白整理着裙子上的腰带,催促道,“你快说,哪套好看”
“那身绿色的吧,你白,穿绿色好看”,许梦很喜欢林初白穿绿色衣裙,温柔又昂扬的模样,总是让她想到春天。
“好”,林初白从善如流接纳建议,结束了一晚上的忙忙叨叨,在许梦身旁坐下,“累死我了”
许梦将晾好的温水递给她,“认识你这么多年,除了工作,还从没见过你这么重视和谁的约会”
林初白送到嘴边的杯子顿了顿,大口地喝着水,思绪缥缈起来,不知道方可微当初面对石沉大海的早安晚安是什么心情,不知道她是否依旧盼君归来,不知道她会不会对现在的白未染失望。应该会的吧,自己曾经那么憧憬的人终究变得千篇一律。将杯子搁回桌子上,又是毫无破绽的笑,“只是觉得和她很有缘分”
“是不是等很久了,对不起”
面前的女孩子一身鹅黄色短袖T恤和牛仔背带短裤,跑得气喘吁吁,前额和鼻尖渗出细碎的汗珠,林初白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没有很久,别着急”
方可微分不清自己闻到的是纸张的香气还是林初白的香气,只觉得心绪放松下来,“谢谢林小姐”
“叫我初白就好”,林初白给方可微打开车门,两人都坐好后,又递给方可微一杯奶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买了和我一样的,你试试看”
“谢谢初白”,方可微顿了顿,又添上称呼,“姐姐”,喊完姐姐又觉得还是不太合适,坐立难安起来。
林初白却因这句姐姐莫名愉悦起来,“你输一下目的地”
“好的”,方可微如蒙大赦,忙去操作导航。
“全程六公里,大约需要十九分钟,请行驶到出口”,语音播报声响起,林初白的目光下意识去扫导航界面,“你是西大毕业的?”
“嗯”,方可微点点头,“我们学校有家叫忆青春的店,你别听这个名字烂俗,但她家菜很好吃的,是毕业的学姐回学校开的。学姐做糖醋的手艺超绝,尤其是红烧肉,我这种吃到肥肉渣子都想吐的人,她家红烧肉我能吃一大碗”
林初白被她的叙述感染,也跟着开心,“我知道”,看到方可微眼里的困惑,笑着向她解释,“也是我的母校,我喜欢的店,我常吃的菜”
林初白半天听不到方可微的回应,用余光去看她,见她有些失落的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方可微回过神来,笑里带着抱歉,“就是想起一个人,她当时也这样向我介绍的这家店和这道菜”
那年微博刚刚上线,林初白有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得发个动态,当时那条动态的文案就是“我的学校,我喜欢的店,我常吃的菜”,配图依次是黄昏下的学校门口、掩映在树枝里的店名招牌、红烧肉和柠檬水。
“我那时候就想,有一天,我也要去吃这家店里的红烧肉”,方可微这两年已经很少跟人提起白葭,不知怎地,此刻却对还陌生的林初白起了倾诉欲,“她和你一样,是个作家”
林初白安静地听着,心底起了不知名的酸涩,“你,你和她?”
“我其实从没见过她”,方可微的语调倒是十分释然,“但我觉得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要不是她的话,我可能也不会成为如今的自己”,说完又自嘲地笑,“虽然我现在也没什么好的,但遇到她肯定要比遇不到她的人生好许多”
“你...你是因为她才考的西大吗”
“是”,方可微答得坚定,又慌忙补充,“但我可不是私生饭啊”,她的笑腼腆起来,“不瞒你说,我从小也很喜欢写东西。认识我家白老师之后,我知道她读的学校和专业都很厉害,我花了很大的努力才考上西大文学院的呢”
“我家?白老师?”
“昵称,昵称罢了,这样叫亲切些,就好像她在我生活中真实存在过一样”
前方的交通灯变红,林初白停下车,转头去看方可微,眸光认真,“你现在很好”
方可微被她看得有些茫然,“什么?”
“我说,你现在也很好”,绿灯亮了,车继续前行,林初白的声音从耳旁传来,温柔但坚定,“你很好,你会安静地写东西,陌生人的照片也要抢救,还会认真回复每条消息”
“照片?那天你看到了?”
“嗯”
有人这样郑重地因微不足道的小事告诉她“你很好”,方可微鼻子泛酸,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半天才嗫嚅道,“谢谢”
“谢我什么”
“没人因为这些夸过我”,方可微低头去啜奶茶的吸管,“所以,谢谢你”
“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林初白乘胜追击,“微微”
林初白的音色偏冷语调却温柔,微微两字被她叫得干净又柔暖,方可微下意识便应承,“是”
林初白瞧着乖巧又懵圈的方可微,噗嗤笑出声,“放心吧,我会是个很好的朋友,你不会后悔的”
“好”
忆青春正推出一款新饮品,苹果气泡水,杯子里还游着一只橘白色的鱼。阳光洒在杯子上和林初白身上,林初白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夹着吸管捞杯里的鱼,光在她的半张脸上余出阴影,又将她肩上的绿色碎钻闪出柔光,方可微眼瞅着她一次一次打捞,一次一次功亏一篑,眉头因接二连三的失败微微蹙起,终于开口提议,“要不,把水倒掉?”
林初白恍然大悟的样子,将剩下的饮料倒进另一只杯子,终于捞出那只屡屡生还的鱼,犹疑着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原来是软糖啊!太甜了!”
方可微不小心笑出声,瞧见林初白看她,忙收了笑,乖巧道,“初白姐,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我们去火车道上溜达溜达吧,正好消消食”,两人自饭店出来,正是傍晚,余晖洒在古旧火车道上,读书时常常和朋友沿着铁轨散步聊天,林初白起了怀念的心绪。
“好”,方可微答应得也很痛快,“我从前也常常沿铁轨走啊走的,有次真的走到后山部队的大门口了,门口的狗比人还大,给我腿都吓软了”
“噗”,林初白被方可微描述狗比人大的动作神情逗笑,“我们上一届有个学长绕到后山去探寻部队辛秘,在山里迷了路,最后被搜救出来的”
“学校那家设备很烂座位又不舒服的电影院不知道还开不开着”,从前每周五方可微都会和何研去这家电影院看电影,有天看完电影,何研神秘兮兮地把一只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是她那时很喜欢听的歌,何研瞒着她学了好几天,她们就是在那个晚上在一起的。此刻,她又想起弹吉他的何研,很好看,也很好听。
林初白察觉到方可微忽然的情绪低落,将语气放得轻快,“那我们去看电影吧”
“好”
好巧不巧,赶上部烂俗爱情片。十分钟的剧情林初白能找出一百个槽点,转头去向方可微寻求认同,看到对方泪流满面。这种套路式虐的剧本她七天能写出八本来,方可微哭成这样,大约是心中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林初白什么也没说,又默默将头转回来,安静地去看电影,由着对方在昏暗的影院卡顿的设备三流的剧情里发泄喘息。故事如何不重要,人有时不过是需要个由头罢了。
电影散场,林初白递给方可微纸巾,对方接过纸巾去擦泪,“这电影太好哭了”
“嗯”,林初白又从包里拿出个什么东西,对着方可微道,“闭眼,张嘴”
方可微脑子还在晕乎,下意识便照做,刺激性极强的酸味攻占了她的味蕾,又直冲她的脑门攻城略地,五官乱七八糟地皱在一处,睁眼看到林初白在笑。
林初白被方可微哀怨的眼神看得心虚,“彩虹糖,后味是甜的”,收了笑,语气格外温柔起来,“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吃。最酸的那个瞬间,你的注意力全部用来对抗它,就不记得不开心了,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嘴里又有淡淡的甜味,就没那么难捱了”
“谢谢”
“不客气”,林初白抓过方可微的手,将七彩斑斓的包装袋放进她手心,“这包都给你”
方可微眼泪又要泛滥,忙克制住,换了笑脸,指着自己的嘴巴,“确实变甜了”
“对吧”,林初白拍拍她的头,“还有,想哭就哭,哭不丢人”
“谢谢”
“你今天跟我说了好多次对不起和谢谢了”,林初白无奈道,转即又笑,“很快你又要对我说谢谢了”
“啊?”
“走吧,小朋友,送你回家”
“谢”,方可微谢字没说完,便看到林初白一脸“你看吧”的笑意,也跟着笑起来,“我今天很开心”
“好巧,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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