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具尸体是残缺的，他四肢被砍断，却仰着头，瞪大了双眼。
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眼尾开裂，眼球几乎要爆出来，眼白因为充血而猩红。
任何人，都能从这张惊恐扭曲的脸上，看出他凝为实质的恐惧。
他在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死亡将那可怖的一幕永远地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解子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明德楼。
自然，明德楼上是什么都没有的。
解子环又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这一具扭曲的尸体。
他在大学的时候，也不是没曾见过大体老师，在入职之后更是跟着师傅看了许多案宗，按理说看见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反应不该这样大——哪怕这一具尸体，是他第一次出现场看见的第一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
可是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住了他，让他背后的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他不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盯盯地向那一具尸体看去。
片刻，他明白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来源。
这一具尸体的皮肤开裂，就像是被改过花刀后，炙烤的猪肘子，猪皮因为脱水而收缩，于是被改花刀的位置，呈现出如树叶般两头尖中间宽的切口，露出内里的脂肪与肌肉，更好入味。
这一具尸体也是如此，他的皮如同被火烤过似的皱缩，于是伤口处的皮肤向两侧拉扯，露出皮下的肉、鲜红的血管以及森白的骨。
梭形的伤口是眼睛的轮廓，红色的肉是充血的眼白，鲜红的血管是眼球上的血丝，露出的一小节骨头切面，是眼睛的虹膜。
这一处处裂口，就像是一双双眼睛。
这个人身上长满了“眼睛”。
外红内白的眼睛。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解子环更是一阵恶寒。
说不清是因为密集恐惧症，还是对能冷静地在人身上划出眼睛般伤口凶手的厌恶与恐惧。
这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和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很明显的引起了人生理性的不适，尸体死亡的时间很近，因此倒没什么腐烂的味道，相较于□□上的折磨，对精神的污染更为严重。
几个新警员看着这一具尸体忍不住反胃，吐得脸色惨白，就连老刑警的脸色也不好看。
尸体的死相越是惨烈诡异，而且代表着这一起案件的性质越是恶劣。
定了定心神，解子环跟着师傅一起进行现场勘验。
他放置比例尺后，对尸体拍照做现场记录，他的师傅周建国则准备上前做现场勘测。
失去了四肢的尸体撑不起身上的衣服，袖子与裤腿垂在地面上沾了灰。
尸体穿着黑色Polo衫和黑色的运动速干短裤，是非常大众的打扮，衣服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划口。
师傅穿着防护服，戴着橡胶手套来到尸体的旁边，注意到尸体的口袋有一些鼓胀，他轻轻拉开裤子的口袋，发现里面有一部手机，一只有些掉皮的褐色钱包夹。
解子环拿起照相机对着口袋连拍数张，随后将这些东西放进了物证袋里。
杀一个人的工作量要比想象中要大的多，而对这具尸体进行检验要花费的精力更是要远远大于杀人凶手的。
解子环第一次出现场，因为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很快就感到了疲惫。
他手上稳稳地举着摄像机，看师傅的勘测开始收尾，稍微直起腰活动了一下腰。
随着他的动作，骨头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
就在直起身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
他猛地抬头，正对面的方向是明德楼。
也是尸体死前看向的方向。
明德楼一共分为5层，学校管理层的办公室，以及开会的会议室，都在这一栋楼上。
明德楼的采光效果做的很好，每间办公室的玻璃都很大。
这时正是白天，因为黑屋效应的关系，在外面看不见屋内，只能看见玻璃反光。
解子环又看了两眼，什么都没有发现。
进行完现场勘测，尸体被运往解剖室，等待进行下一步检测，解子环自然是要跟车回去的。
尸体的四肢还没有找到，但尸检的最佳时间是１２小时，他们需先回去进行尸检，余下的肢体，将由刑警大队继续找寻。
分尸是个体力活，抛尸更是个体力活，这一具尸体体型匀称，但身量很高，初步推测身高在一米七八到一米八二之间，单一条腿，怎么说也要１４斤上下，要想把一个成年男人放到，然后砍断四肢，再把碎尸处理好，是一项耗费时间的大工程。
因此，有极大可能，学校内还有其他尸块。
锦华中学很大，能藏东西的房间又多，搜查起来是一项很大的工程，刑警大队那边已经向警犬中队安排警犬来辅助搜寻了。
这一切暂时与解子环无关，他作为法医科唯二的法医，最重要的任务是，进行尸体检查，确认死亡原因以及死亡时间。
在离开这所学校之前，解子环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明德楼。
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掉漆褪色的明德楼三个大字挂在大楼上，沉默着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一座死寂许久的荒校，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
回到公安局之后，谢子环与师傅马不停蹄的开始进行尸体解剖。
在进解剖室之前，受害人的身份就已经被查明了。
作案人似乎完全没有掩盖受害人身份的想法，受害人的钱包里甚至还放着他的身份证。
受害人的名字叫做张韬，是一名41岁的数学教师，曾多次获市级优秀教师的荣誉，为人温和，教学水平极高，经常受委托开办公开课，他在全市范围内都小有名气，甚至还有家长慕名而来，专门托关系，把自己的孩子放进他所在的班级。
除了他高超的教学水平之外，更令人敬佩的是他的职业素养。初中生正是性格养成的时候，他们的三观尚未完全建立，渴望独立、渴望认同、又无法离开家长的庇佑与供给，因此在这个时间段，也是孩子们最容易因为一时的快感与情绪，而造成惨剧的时期，同时，也是发生校园霸凌事件的时间段。
这个时期的校园暴力事件，往往并不是因为什么深仇大恨，很多往往起始于微末的小事，或是因为某个同学身材偏胖，或是因为一句口角，甚至是因为玩笑似的打闹，都有可能引发校园暴力事件。
因此，作为学生们引导者的老师，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
张韬就曾多次制止过校园霸凌，并且成功将数个处于人生分路口的学生，引上正确的人生道路。
曾经，甚至有混社会的学生感觉张韬老师多管闲事，纠集了一帮兄弟们想要给张韬老师一点颜色看看，可他从未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心寒，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做法，关心、保护每一个学生。
当年，他妥善处理了那一群堵他的学生。
在这群学生毕业之后的五年，当年的不良少年们，又回到了学校，专门向张韬老师道歉，以及道谢。
在这群孩子们踏上了社会之后，才知道当年张韬老师为他们做的是如何弥足珍贵的事情。
这件事情曾在市里面轰动一时，张韬老师也因此走入了大众的视野，成为了学生们口中的“反霸凌战士”。
这样的一名口碑极佳的老师，会有谁想要将他置之于死地呢？
刑警一队的队长李子文捏了捏眉心，他掏出烟盒想点一支烟，看了看解剖室的门，又收回了裤兜里。
他手下的两名警察低声讨论着这起案件可能的切入口。
“会不会是学生报复？”
“有一定可能，他之前就因为多管闲事被混社会的学生给堵过，从他尸体的状态能看出来，这一起案件绝不是普通的激情杀人，大概率是寻仇。”
说话的刑警向着解剖室的方向一指，目光顺着看过去，又下意识侧过了头。
尸体的状态多看一眼都会让人感到心里不适，就算是像他这样有经验的老刑警，也下意识的会移开目光。
“但是有个问题——初中生激情杀人尚有可能，但将尸体折磨成这个样子，可能性不大。”
那些喊着兄弟意气、报仇雪恨的未成年混混，大部分人都是嘴上喊着打打杀杀，情绪上头或许真的会给对方来一下子，但要让他们真的计划杀人，可能性就太小了，就算是有粗略的计划，到真的上手时，手就握不住刀了。甚至有过将受害人捅了一刀之后，主动报警自首，把受害人送进医院的情况。
这具尸体就像是被改了花刀又被扔进高压锅里炖煮的肘子，有胆子小的人给鱼改花刀都会手直打哆嗦，更不要说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砍成这个样子。
“要把人折腾成这副样子，心理状况未免也太过强大了，初中生——哪怕是成年人，又有几个能做到的？”
“不是被变态杀人凶手盯上了，就是被寻仇了，可他一个初中老师，从哪惹到这种人呢？”
“或者说，又是某个精神有问题自称艺术家的反社会分子，要用人命来向大众展示他的‘行为艺术’？”
说这句话的警察显然是想起了尸体上如眼睛般的切口。
这些切口的刀口平滑而工整，几乎看不见手抖的迹象。要做到这一切不仅要有一把好刀，而且还有一个冷静到冷酷的好心态。
做刑警的想象能力都极为丰富，他们看着这些刀口几乎都能想象出来，那个凶手是如何用一把锋利的刀具慢条斯理地切开张韬的皮肤和肌肉层，露出一截白色的骨头。
就像是在处理一块儿死去的猪肘子。
……
尸检结果很快出来，死因是急性心因性死亡。
换句话说，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躯干与头上的伤口共计132处，最小的有小指大小，最大的有小臂长短。
最大的那一道伤口贯穿了他的背部，像是在脊背上背着一只硕大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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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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