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子环跟着师傅又回到了锦华中学。
此时已经入夜，太阳完全沉了下去，锦华中学在黑夜中显得更加破败荒芜。
刻在大石块儿上的“锦华中学”四个字在黑夜中格外模糊不清，正对着大门口的明德楼的字牌，也是一样隐没在黑暗里。
解子环瞟了两眼，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幸好这座学校早已经荒芜，否则在入夜之后，明德楼三个大字还会亮起红色的灯光，被这样红色的光芒照耀，目光所及之处都将变成一片不祥的红。
解子环一行人进入了明德楼，学校已经荒废五年，电梯当然是不能用了，他们排成一排从楼梯往上走。
这座学校似乎倒闭的格外突然，学校中人走得也格外匆忙，明德楼内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在楼梯的两侧还悬挂着校训以及优秀教师的照片，五年的时光，只是凝结成了厚厚的灰尘，落在锦华中学表面。
受害人张韬曾经的办公室在这座大楼的三楼。
这个办公位的环境其实并不好。
明德楼坐北朝南，玻璃硕大，在夏天的时候，窗外的大太阳从外向里直射，张韬的工位一天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被太阳晒着的。
坐在这里又热又晒，桌子上的一些小物件也会因为太阳光的直射而损坏的格外快。
哪怕有窗帘，也要比其他的工位不适许多。
这一间办公室非常宽阔，工位还空闲着两个，张韬明明可以选择其他更舒适的工位，可是他没有，他在这座学校任职的三年时间，一直坐在这里。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工位的环境实在不好，在张韬离职之后，这个工位一直是空闲着的。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其他同事不会考虑这一张办公桌。
也就是说，这一张桌子在张韬走后，再没有坐过别人。
“张韬写在微博上的日记倒是提到过这件事情。”跟在解子环身后的刑警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敬佩，“张韬在日记里说，从这个位置往下看，能够将整个广场尽收眼底，尤其是，可以看到他们班的全部学生。”
“张韬说有一些发生在学生之间的涌动，在上课时间是看不出来的。反而在体育课以及去跑操升旗的来回路上能够看得分明，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在悄悄的谈恋爱，谁在被大家排挤。”
“所以他宁愿被太阳晒着，也要坐在这个工位上。”
说话间，一行人便已经到了三楼。
解子环向里面看去，这一间办公室果然很大，里面摆放着十张办公桌，依旧显得空荡。
张韬的办公桌很好找，不仅是因为他的办公桌是唯一一个靠着窗户的，而且一条手臂正放在那里。
这一条手臂，与他躯干的状况完全相同，依旧是围绕着骨头划开了很多个刀口，刀口处皮肤紧缩，拉扯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以及森白的骨头。
被划在手臂上的刀口，比起在躯干上的，更像是一只只眼睛。
这一条手臂上被划了足足１６道口子。
一行人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周国涛皱了皱眉头，率先提出了疑问，“没有脚印？”
刑警队长李子文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没有脚印。”
五年不曾有人踏足这里，整栋大楼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这一间办公室也是。
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土，若有人走过去一定会留下痕迹。
可是没有。
这一间办公室依旧保持着5年前的模样，地面上厚厚的灰土沉默地告知众人，在最近，不曾有人踏足过这里。
张韬的办公桌距离办公室的门口大概有个七八米的距离。这么远的距离，凶手到底是如何无声无息地将他的残肢放到办公桌上的？
一行人沉默地走进了办公室。
解子环举起照相机，围绕着这条手臂拍照。
这一条手臂的指甲全部翻了起来，一片血肉模糊，就像是曾被困在什么地方，用手指疯狂的抓挠似的。
他的指尖血肉和皮肤甚至已经全部被磨破了，露出了白色的指尖骨头。
单从这一只手就可以想象到，张韬在生前经历过怎样疯狂的挣扎和深沉的绝望。
他到底在生前经历了什么？
周国涛提取了残肢上的生物检材，在确认肢体可以挪动之后，侧过身让殡仪馆的专业收敛人员将肢体用防渗漏纱布包裹好，放入防渗漏生物袋后，又然后放入了硬质的塑料箱里。
法医这边的工作暂且算是告一段落，解子环将相机收好，直起腰，从玻璃向下看去。
张韬在日记里所说的果然没错，从这个位置向下看，小广场上的一切都被尽收眼底，就像是老师站在讲台上看下方坐着的学生一样，任何小动作都将在老师的眼皮下暴露无遗。
小广场上，曾摆放张韬躯干的位置还围着黄黑警戒线，探照灯颜色惨白，将那一小片地方照的如同白昼，反而将其他未被光线照耀的地方衬得更加黑沉。
解子环回忆着白天张韬去躯干摆放在那里的情形，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站在这里，则刚好能与张韬拼命向上扬起的头，四目相对。
张韬死前，是在看这个位置。
他脸上尽是惊恐。
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他在生前到底看到什么？
他的目光落点……会不会就是这一张办公桌？
解子环又想起在白天那种好像在被人窥探着的目光，脖子后面的汗毛一根一根的竖了起来。
他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在办公桌旁边的墙壁上还贴着一张花名册，解子环定睛一看，发现这是当年张韬带着的那一个班，学生们的寝室分配。
在这一张寝室分配表上有一个学生的名字上被红色的水笔画了一个圈。
４２２宿舍，王菊。
一个很常见的名字。
大概是被重点关注的学生。
那边做痕迹检查的痕检，发现了一只小小的随身笔记本。
这种老式的办公桌，最下面一个抽屉的下方是封死的，也就是说抽屉推进去之后，抽屉的底面与办公桌最底层之间会形成一小块密闭的空间。
如果抽屉里面堆的东西太多，就有掉进小空间的可能。
这一只小小的随身笔记本只有巴掌大小，大概是不小心掉进间隔后，没有被带走的漏网之鱼。
在笔记本的封面上，有一行漂亮的行书——
密切注视着每一位学生的健康发展。
这枚小小的笔记本，正是张韬在生前留下的备忘录。
他的备忘录并不是每天都写的，语气简洁而随意。
2016年九月15日
同学们对于王菊的排挤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2016年10月17日
给王菊买了清新口腔喷雾。
情况没有好转。
2016年10月18日
今天有两个同学撕了王菊的作业。
我狠狠批评了他们。
2016年11月20日
王菊被关在了厕所里面锁了一整晚，直到今天早上我来到了厕所发现他，才把他放了出来。
走廊的监控坏了，找不到罪魁祸首。
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我第一次在班里发了这么大的火。
2016年12月11日
在我上次发火之后，同学们不再对王菊进行恶作剧，他们开始无视王菊的存在。
王菊很难过。
我悄悄地塞给他一根棒棒糖，有时候，独行，或许比强行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更舒适。
他冲我笑了笑，笑容很腼腆，很可爱。
2016年12月15日
我思考了很久，决定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单独给王菊补习，王菊有些受宠若惊。
在学校里成绩为王，或许王菊的成绩提上来之后，学生们对他的态度会有所好转。
2016年1月20日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这一次王菊的成绩有了很大的提升。
他的父亲从老家来参加他的家长会。
这位父亲看起来很苍老，听说王菊是他们的老来得子。
这是一个非常朴实的、真诚的父亲。
他握住我的手不断的道谢，还给我带了老家自己种的菜。
身为一名人民教师不应该收下家长的谢礼，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但他的眼睛实在太真诚了，于是我从他背着的麻袋里，拿走了一颗白菜。
今天晚上我做了炒白菜吃，这是我入职之后吃过最香甜的白菜。
2016年1月21日
有人匿名举报王菊作弊，还有人举报我给他透题，举报的似乎并不只是一个人。
2016年1月22日
王菊似乎感到很愧疚，但这并不是他的错。
2016年1月25日
我和王菊被洗清了嫌疑，好了，接下来要迎接寒假了。
一个寒假看不到我可爱的小羊羔，还真有些不舍得。
2016年2月23日
开学了。
2016年2月25日
这几天观察了一下王菊和同学们的相处模式，同学们依旧在孤立王菊，对他漠不关心。
但好在王菊也已经不会再为无关人的评价而感到伤神了。
他现在每天都在努力的完成作业，认真听讲。
是的，早该这样了，他不需要在乎别人的评价与感受。
2016年2月26日
今天开学检测的成绩出来了，王菊又进步了10名。
有一道压轴题只有他自己做出来了。
下课的时候看见有几个同学有点扭捏的找王菊请教问题，王菊表现的很开心，认真的向这些同学解答了。
果然只有成绩才是解决困境的良药。
初中是学生们性格形成的时期，这个年龄段的学生们对于善恶的界定是模糊的，他们会本能的崇拜强者，并且具有盲目从众的特点。
这样下去王菊所处的困境应该很快就会被改变吧。
2016年2月28日
今天是王菊的生日，他自己一个孩子在外面上学挺不容易的。
我本来想让全班同学一起给他过生日的，但是想了想过犹不及，如果我表现的对他太过偏向，可能反而会害了他。
所以我将他叫到了我的寝室给他过生日，我买了一个奶油的生日蛋糕，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应该都喜欢吃这个。
他表现得很开心。
一开始，他还有些害怕遇到其他老师，不敢来我的寝室，在我跟他解释和我同住一间寝室的另一位老师，今天晚上不在寝室住之后，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来了。
看着他脸红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好笑，陈老师可是出了名的性格温和，因为性格过于温和，以至于镇不住学生，他应该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学生恐惧吧。
不过仔细想想，当年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好像也是本能会害怕老师的，也就不奇怪了。
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新牌子的口腔清新剂。
2016年3月1日
王菊生病请假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奶油蛋糕的原因？
2016年3月10日
又送了他一次口腔清新剂。
2016年3月20日
月考的成绩下来了，王菊这一次没有考好。
我将他叫到办公室里安慰他。
2016年3月22日
又开始有流言说他之前的好成绩都是抄出来的。
2016年3月25日
王菊又被孤立了。
2016年4月3日
王菊被他同寝室的学生锁在了门外面，他无处可去了。
我将他带回了我的寝室。
2016年4月15日
周末从家返校的王菊脸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他和家里吵架了。
2016年4月20日
王菊的成绩下降的更厉害了。
我将他叫到办公室训斥了两句。
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叹了一口气，又给了他一支口腔清新剂。
本子后面就是空白了，估计从这里开始本子就掉进了缝隙里，找不到了。
不过在本子里面还夹着两张小纸条。
第一张：
老师，您上次问我们为什么不想跟王菊一起玩，那是因为他的嘴里有一股臭味儿，每次他说话说得周围的空气都臭了，我们就不想和他一起玩了。
第二张：
老师我真的不想和王菊同桌了，他这段时间变得更臭了！而且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人的！
在小本子的最后一页贴着一张橘子棒棒糖的糖纸。
吃过棒棒糖的人都知道，棒棒糖的糖纸末端，由于被胶扭在一起，所以非常难打开，取下来的糖纸往往是不完整的，可是这一张糖纸却非常完整。
能看出取下它的人很是用心，糖纸的边角都非常完整，这一张糖纸不知道在这一枚随身笔记里面夹了多久，上面的褶皱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平整而光洁。
解子环看到这一张糖纸，不由得一愣。
周围橘子棒棒糖的味道似乎愈发浓郁了。
……
在备忘录以及这两张纸条中记载的，是一个学生被霸凌的记录。
这个叫做王菊的学生因为有口臭而被学生们排挤，张韬采取了很多方式，想要让王菊融入学生中，可是依旧失败了。
张韬在这所学校的任教时间是2015年到201九年。
解子环算了算时间，王菊所在的那一个班，张韬应该是从15年带到了18年，带完这一个班之后，张韬再没有带班级，专心做起了管理层。
在1九年当了一整年的管理层之后，去了其他学校任职。
而这一个学校，也在张韬走后的一年之后倒闭了。
现在他被杀死在这个学校里面，或许与这个班的学生有些关系。
另外一个刑警提出这个观点之后，刑警队长李子文却沉着脸摇了摇头。
“可是当年的学生们，已经都死了。”
“无一生还。”
……
李子文缓缓的阐述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不、用“事故”这个词来形容，或许会更为合适。
张韬所带的班级是三班，他从7年级开始带，一直带到了九年级。
在中考之前的两个月，王菊跳楼自尽了，他从宿舍楼的顶楼跳了下去。
随后，在中考之前的一个月，学校为了让学生们放松，特地抽出了半天时间，组织学生们外出参观博物馆。
就在去参观博物馆的路上，在这九年级三班的客车刹车失灵，车毁人亡
本应该在车上的班主任张韬，在外出的前几天因为食物中毒去了医院挂水，因此跟班的是副班主任。
在医院挂水的张韬，突兀地听闻了学生出事的噩耗。
带了三年的孩子们就这样离开了自己，张韬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想来这也是他之后的一年不再带班，选择专心做管理层的原因。
解子环沉默地收拾着东西，正准备与师傅回去对这一条手臂进行检查时，警犬中队那边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在教室和张韬曾经的宿舍里，分别发现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
明德楼距离教室更近一些，因此一行人优先向着教学楼走去。
锦华中学是一个私立学校，学生并不多，九年级一个年级分为三个班级，同一楼层有一间卫生间，以及一间老师办公室。
当初设计教学楼的时候，大概是考虑到不想让学生们串班级，因此三个班的距离非常的远，一条走廊上从西到东分别是：
厕所 【九年级一班】楼梯间 【九年级二班】老师办公室 【九年级三班】
九年级三班最靠近东边，在走廊的尽头。
当初九年级三班整个班出事之后，下一期学生家长严重抗议，觉得这个教室不吉利，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来这个教室上课。
当年的事情闹得很大，甚至影响到了锦华中学的招生，校方迫于无奈，给这个教室上了锁，教室的玻璃也被封了起来。
这所学校的校长也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毕竟这间教室总不能一直空着——听说校长原本的打算是将九年级整整一个年级的学生搬到另一座楼上，而原本九年级所在的这一个楼层直接打通当做学生的实验室。
不过事情发生两年之后学校就倒闭了，后面打算作为毕业班楼的这一座小楼甚至没有建完。
解子环听着李子文的解释，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从张韬的办公室到张韬曾经带过的九年级三班，这两处地点就像是被时光忘记了一样，依旧保持着七年前的样子。
好像有人在刻意维持当年的情景，等待着什么在被人发现。
上三楼之后，周建国在楼梯口站住。
这次和之前的情况不一样，他们看到了走廊上的脚印。
灰尘，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记录者，记录下了所有的行动轨迹。
一串脚印从厕所的方向一直向着楼梯这边跑过来，然后在楼梯口突兀消失。
脚印每一步之间迈的步子很大，还有不少滑步，能够看出脚印的主人有多仓皇惊惧。
感受到周建国和解子环的目光，李子文声音低沉，“一会儿你们还得再去厕所一趟，他的手指甲就是在厕所这里掀开的。”
“不过现在，还是先去教室吧。”
……
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教室门已经被打开了，这一间教室的玻璃以及门上那一块儿透明的玻璃都被刷上了白色的油漆，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在门上还挂着一把很重的大锁。
时隔七年时间，大锁已经锈迹斑斑，被刑警用液压钳夹断了。
这一枚大锁的锁孔已经完全锈住了，就算是有钥匙也完全无法开锁，岁月的痕迹是无法伪装的，如果不是警犬灵敏的鼻子察觉到了异样，被放在这个教室里的尸块很难被发现。
教室里面拉着厚重的窗帘，进去一看才知道。教室里面的玻璃也都被刷上了白色的油漆，窗户也被完全封死了，根本无法打开。
这相当于是一间密室。
可张韬的第二条手臂，又明晃晃地摆在课桌上面。
进门的时候，解子环注意到在教室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本学习成绩和座位表。
是属于当年那个整车亡故的九年级三班的班级的。
初三冲刺阶段考试的频率越来越高，更换成绩单也越来越频繁，按理说每次出成绩之后，贴在这里的这张成绩单都会被替换为新成绩单，但不知为何，这个班的成绩单却用一个燕尾夹夹住，被整理成了一本册子，挂在了进门门口的位置。
或许是为了直观的让每个学生感受到自己的名次升降?
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张成绩单已经没有了王菊的名字。
一直往后翻了四页，才看到了王菊。
这是王菊生前的最后一次考试，他的名次从中上游掉到了末尾。
甚至有几门是个位数。
按理说有着前几年的基础，初三这一年就算是完全不学，也不应该考出这样的成绩，只能说王菊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一场考试上。
或许影响他的是整个班级对他无声的霸凌。
有时候无视比肢体接触霸凌更加可怕。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当你所处环境中的所有人对你视而不见，对你的一切需求呼喊，恳求，抱怨都当做空气时，你甚至可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尤其是王菊是一个住宿生。
他的室友对他也怀揣着强烈的恶意，甚至将他关在了宿舍门外。
这种恶意足以将一个正常人压垮。
解子环收回目光的时候扫过了那一张座次表，动作顿了顿。
有一个位置被涂黑了。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座次表，没有找到王菊。
被涂黑的就是王菊的位置。
位于角落的、靠着垃圾桶的、整个教室最糟糕的位置。
此刻这个位置那一张桌子的桌面上，正放着张韬的手臂。
这条手臂是右手，共计被划了26道刀口，皮肉翻开露出鲜红的内里，大大小小的伤口割在他的皮肤上，因为刀口太多，以至于皮肤变成一条一条，扭曲地覆盖遮掩着部分肌肉层，像是扭动的白蛇。
已经有过两次现场勘测的经验，处理起这一条手臂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谢子黄在拍照的时候注意到这一张桌子桌子上有许多脏污，他辨认了一下，发现应该是当年在上面留下的字迹。
有铅笔，有记号笔，也有刻痕。
不管是记号笔还是铅笔，在这种桌子上写之后，若用的力道比较轻的话，用橡皮是可以擦掉的，但如果用的力气很重，橡皮就无法擦干净，不管怎么擦都会留下一个印子。
这一张桌子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留下的字迹。
口臭大王
菊花怪
臭死了
送你菊花【后加菊花简笔画】
臭水怪
垃圾桶战士
作弊狗
……
种种侮辱性的绰号遍布这一张桌子，还有人在他的桌子上面画了搞怪的简笔画——
一个搞笑的猪头，嘴巴的位置画了两坨大便，猪头的上方用波浪线代替气味。
这些笔画如同一道道刀痕，涌动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鞋子换深吸一口气，一股怒火从他心头涌起。
他面无表情地保持着冷静拍照，拍到桌洞的时候，解子环发现在桌洞上面，靠着桌面的位置，被贴了一张纸，这个角度应该是王菊自己贴的。
解子环跟痕迹检测的刑警说了一下，往后退让出位置，没过几分钟，这一张纸片就被完整的取了下来。
这是一张便利贴，后面用很重的胶水将它贴到了桌洞里。
这张便利贴上，画着许多只眼睛。
杂乱的黑色记号笔线条，在白色的便利贴上，画出一双又一双眼睛，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就像是在与观者对视。
几个刑警对视了一眼。
便利贴上的眼睛，与这条手臂上神似眼睛的伤口。
被刻意放在桌面上的断臂。
简直像是在摆明了说张韬的死亡与王菊有关系。
难道杀人凶手会是王菊的父母吗？
那一对老来得子的夫妻?
可就算是真的是他们，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对张韬下手呢？张韬对待王菊一直尽心尽力，张韬的父亲还专门背了一袋子白菜送给张韬作为答谢礼物。
李子文挂断手机摇了摇头。
“他们两个也已经去世了，就在王菊去世之后不久。”
“王菊的母亲心脏本来就不好，听到这个消息，晕厥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王菊的父亲在给王菊和他的母亲办完葬礼之后，人接着就不行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谢子还站在椅子后面的位置向黑板的方向看，这个位置的角度非常糟糕。
王菊他之前是有同桌的，他是因为他的同桌拒和他继续做同桌，才不得已来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因此王菊的个子应该不算太高，至少不是班级里最高的。
他被调到教室的最后一排，看黑板肯定会有些困难。
靠着垃圾桶坐，夏天垃圾桶又难免会有味道。
紧挨着教室的后门，如果有老师从后门的这一块儿小玻璃里面往教室里看，第一个看到的就会是王菊，每一个路过的学生从后门往教室里随便一扫，都能看到他。
无时无刻不在被人注视着。
真是个糟糕的位置。
……
接下来解子环跟着师傅往厕所去。
到厕所之后，解子环就明白为什么李子文能如此肯定地判断，张韬的指甲是在这里掀起来的了。
因为在厕所的最后一个厕所间的门上，满是鲜血淋漓的抓痕。
男厕所里除了靠墙的一排小便池之外，还有两排厕所间。
这两排厕所间，一排是正对着小便池的，另一排则与第一排厕所间背靠背。
第二排厕所间的光线相对于第一排会差一些，打开门正对着墙，但是隐蔽性会高一些。
抓痕就在第二排厕所间中，最靠里的那一个厕所门上。
张韬就像是被关在棺材里的活人似的，疯狂抓挠着厕所门，厕所门被他抓的坑坑洼洼。
这个厕所门是从里面向外开的，他这样疯狂挣扎的姿态，倒像是有人在门外将厕所门顶住了。
可现场的痕迹又显示，在场没有第二个人。
张韬专门的动作实在是太用力了，他的指甲就在这里被掀开，甚至有一枚指甲插进了厕所门里，能想象出他当初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指甲崩坏了，还有指腹，指腹磨穿了，还有指骨。
可他1米82的个子，稍微一跳就能抓住厕所间的隔断，然后翻出厕所，又何必对着厕所门疯狂抓挠？
就像是走投无路似的，身体被恐惧摄住，只能机械的重复一个动作。
他用抓挠的动作，将自己的血肉涂抹在了厕所门上，解子环对着门拍照，他与周国涛需要对这些血肉采集标本。
周国涛有心让解子环上手进行一次实践，他将重点的血肉生物样本采集完之后，对解子环道：“小环，你来上手。”
第一次实战，解子环有些紧张，周国涛背着手在旁边看着他的操作。
好在他基础很是扎实，很快就上手了。
他埋头苦干。
这一扇厕所门是竖着的，有一些抓痕在上方，需要抬着手取样，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头晕目眩。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解子环正准备稍微换个姿势的时候，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了一股极大的力道，他正头晕眼花想直起身来缓缓，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被推进了厕所隔间里。
厕所隔间的门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臭味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笑声。
声音尚且稚嫩，像是处于变声期的十来岁的孩子。
可是这个地方已经戒严了，怎么可能会有小孩子进来？
而且师傅就站在他的身边，谁敢越过师傅去推他?
解子环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他用力的去推厕所门，厕所门明明没有上锁，却推不开了。
解子环一米七九的个子，力气很大，去推这个门，门却纹丝不动。
厕所门外，好像有一个大力士在与他对峙。
门外的笑声更加清晰了。
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一个孩子在笑。
不能被困在这里，他不能像张韬一样疯狂的挠门，直到把两只手指腹磨穿。
张韬确实顺利出去了，但是最后他也死了。
解子环抬起头，准备从厕所隔断上翻过去看看。
在抬头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有一个脑袋，在厕所上趴着，从上向下看着他。
正对着他笑。
这是一颗被烧伤严重的脑袋，他甚至分辨不清男女，但是能看出来他在笑。
嘴角向两侧开裂，狠狠地向上翘起，狰狞又恶意。
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张韬才不打算从上面翻出去。
解子环深吸一口气，他隔着衣服按了按，在来之前师傅给他挂上的那一个护身符。
向后退了两步，他一脚踹向了厕所门。
令人惊讶的是，刚才那个如何也推不开的厕所门，在这一刻被很轻松的踹开了，而在他将厕所门踹开的一瞬间，那一个人头窥探着他的人头也不见了。
解子环当即准备往外跑，却感觉脚腕一紧。
他被抓住了。
他向下低头看去，看见了一团模糊的黑影，黑影上有着无数只眼睛。
眼睛在眼眶里面滴溜溜的转着，在解子环低头看向黑影的瞬间，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他。
就在这一瞬间，解子环感觉心口一烫，那一团黑影像是受到什么攻击似的，猛地松开了抓住解子环脚腕的手。
解子环冲出了厕所，他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同事们的名字，“师傅傅傅……”
“李队长长长……”
“陈哥哥哥……”
走廊空旷，回声将他的呼喊声变得空灵而怪异，好像有无数个人在暗处嬉笑着重复他的话。
没有人回应。
他跑过走廊窗户的时候向下看去，发现小广场上的探照灯和黄黑警戒带也消失了。
他顺着走廊狂奔，却总感觉有一道目光紧紧的盯在他的背上，如影随形。
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他匆忙的回头一看，发现刚才在厕所里那一团黑色的东西正向他急速靠近。
今天晚上的怪异事件绝对和九年级三班脱不开关系，他如果往教室跑就是自寻死路，只能往楼下跑。
此时解子环开始庆幸自己毕业之后也没有放弃慢跑的习惯，不至于跑两步就开始喘气。
他一步三四个台阶，几乎是飞跃着下了楼，像一只猎豹。
一层。
两层。
三层。
不对。
数错了吗？
为什么还没有到一楼？
谢子欢从头开始数。
一层。
两层。
三层！
面前依旧是楼梯。
身后的喘息声越来越近了，黑影开始发出怪笑，像是逗弄老鼠的猫。
喘息声粗重而黏腻，猛地扑向了他。。
解子环下意识甩出一记飞踢，却踢了一个空。
他碰不到这团黑色的影子。
他像是雾气。
又像是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
可是这团黑影却能碰到他。
黑影发出又一声怪笑，猛地向他扑了过来。
解子环刚想躲避，却被人扶住了肩膀，这人力气大的可怕，将他紧紧的桎梏在原地。
一柄桃木剑自他身后挥出。
气味冰冷。
让人无端想起冬季的落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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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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