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热浪撞在皮肤上,阳光把柏油路晒得泛出油光,蝉鸣声嘶力竭地扒着空气。
篮球场上少年们的球鞋碾过地面发出“吱呀”脆响,汗水砸在滚烫的球场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直到上课铃撕开喧嚣,球场上的学生才散去,跑着回了教学楼。
李珩睿额前的碎发全被汗黏住,蓝白校服的后背洇出深色的印子。他把篮球夹在胳膊肘弯里,扯着校服下摆胡乱擦了把脸,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垂着头慢悠悠往教学楼走,步子懒懒散散的。
教室后门虚掩着,数学老师的声音隔着门板飘出来。
李珩睿指尖勾着门沿轻轻一推,只留出能容身的缝隙,猫着腰溜了进去。
他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过地面几乎没声,可还是被老师扫了一眼。
但那目光只在他汗湿的校服上停了半秒,便又落回了黑板的公式上,连句“下次早点”都没说。
谁都知道李珩睿,成绩常年在及格线外打转,不逃课、不惹事就已是上限,况且他家里从没人管,老师再多的叮嘱,到他这儿也落不到实处。
蒋政安趁着老师低头写板书的空档,转过身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后面的桌子:“小睿,今晚我哥回来,我爸让你跟我回老宅。”
李珩睿趴在桌上,额前被汗水浸软的刘海黏在皮肤上,闷闷吐出三个字:“我不去。”
他又不是蒋家的人,蒋家人也不在乎他,去了不过是杵在那儿当背景板,自找没趣。
“你得去。”蒋政安说,“我哥,就是蒋政恩,你总听过吧?他回来了,今晚蒋家所有人都得在,我爸特意说了,你也得去。”
蒋家管了李珩睿这么多年,在外人眼里,他早就是蒋家的一份子。要是连这种场合都缺席,指不定要被外人嚼多少舌根,说蒋家待他刻薄。
李珩睿知道这次是真的躲不过了,有些烦躁地把脸埋进胳膊,声音闷得发虚:“知道了。”
蒋政恩……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确实有点印象。
蒋家家主的长孙子,和他一样早早就没了父母。听说十六岁就被扔进边境的训练基地,硬生生熬了两年,后来就一直在国外打理蒋家的海外市场。
是圈子里偶尔会被提起的传奇人物……不过李珩睿还没见过他。
放学蒋政安跟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把课本往书包里塞,动作磨得人着急。
蒋政书早背着书包从隔壁班冲过来,扒着门框催:“你能不能快点!天天让我和小睿等你!”
“都等这么多次了,还差今天这一会儿?”蒋政安头也不抬,拉链拉得慢悠悠的。
“今天能一样吗!我哥要回来了!”蒋政书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眼睛都亮着。
她是蒋政恩亲妹妹,小时候两人最亲,这么多年没见,早就盼得不行。
李珩睿今天难得背上了书包。
要回老宅,蒋家所有人都在,不能像平时那样两手空空,总得装装样子。就算大家都知道他成绩差,面子上的事也得顾着。
不过大概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蒋政安瞥见李珩睿垂着的眼,便用胳膊肘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语气放软:“就是回去吃顿饭而已,大人那些事跟咱们没关系,等吃完咱们三就出去玩。”
李珩睿没吭声,只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等三人终于走出校门时,黄昏的风已经吹凉了,街上只剩零星几个背着书包往家赶的学生,稀稀拉拉的。
蒋政书突然“呀”了一声,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子,不等两人反应,已经提着书包带朝校门口跑过去,“哥哥!”
李珩睿顺着她的方向抬眼,男人斜倚在黑色轿车旁,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男人肩宽腰窄,身形挺拔得像株迎着风的白杨树。眉眼生得锋利,眉骨高挺,鼻梁线条利落,唯独那双狭长的眼,瞳仁深得像浸了墨,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直到看见蒋政书扑过来,眼底才终于漫开一点浅淡的暖意,连紧绷的下颌线都柔和了些。
蒋政书扑进蒋政恩怀里时,男人顺势抬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声音低沉得像浸了温水,还带着点久未归家的沙哑:“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还不是蒋政安!收拾东西磨磨蹭蹭的。”蒋政书松开手,还不忘冲刚走过来的蒋政安皱鼻子。
蒋政安几步跟上来,先乖乖叫了声“哥”,才梗着脖子辩解:“我那是仔细,免得落东西。”
“就你理由多。”蒋政恩笑着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大手按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目光却在这时候落在了旁边的李珩睿身上。
他的眼神平静,没什么多余的探究,却带着点不自觉的审视。
“这是你朋友?”他问。
蒋政安立刻伸手揽住李珩睿的肩膀,把人往身前带了带,“我弟,李珩睿。”
李珩睿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不知怎么,面对蒋政恩,他总有些莫名的发怵,连抬头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哥。”
蒋政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眼神算不上锐利,却让李珩睿莫名绷紧了后背。
直到听见一声淡淡的“嗯”,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上车吧。”
蒋政恩早听过家里养了个外人的孩子,只是这些年常年在外,从未见过。今天这一面,倒比他想象中要安静得多。
老宅里满是陌生的面孔,李珩睿没心思应酬,也不想凑上前搭话。他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蒋政安身后,蒋政安叫什么他就跟着叫一声。
等礼节性的招呼打完,便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缩着。
晚饭时一桌子菜琳琅满目,李珩睿没什么胃口,很快吃完就离开了。
蒋政安本就吃饭慢,见他要起身,顾不上多吃,扒拉两口也要跟着下桌。
“蒋政安回来。”
蒋政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严厉,眉头皱着,目光落在他几乎没动的碗里:“你就这么吃饭?”
蒋政安哪敢违逆蒋政恩,他打小就怕这位大哥,比怕他爸还多三分。只能悻悻地坐回椅子上,乖乖拿起筷子扒拉剩下的饭。
邻桌有位婶婶正哄着怀里的小孩,见状便笑着打趣:“你看,安安哥哥不好好吃饭就挨骂了吧?你也快把碗里的肉吃了。”
小孩眨着圆溜溜的眼睛,没懂大人话里的分寸,仰头指着李珩睿的方向,脆生生道:“可是另一个哥哥也没吃多少饭呀!”
这话一出口,桌上的笑声瞬间淡了。
那位婶婶的表情僵了僵,周围几位长辈也互相递了个眼神,没人愿意提李珩睿,更没人想管他吃没吃饱。
蒋政恩其实早注意到李珩睿提前下桌了,但李珩睿把碗里的饭吃得一粒不剩,他便没多管。
眼下被小孩这么一戳破,倒显得他只苛责蒋政安,反而像存了偏心似的。
他放下筷子,语气没什么波澜,只对蒋政安说:“安安,去把李珩睿喊回来。”
李珩睿最怕成为焦点,此刻却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在满桌人的注视下,他挨着蒋政安坐下,拿起空碗添了饭,跟着蒋政安的节奏,慢腾腾地又吃了一碗。
而且蒋政安吃饭是真慢得磨人!一小口米饭在嘴里能嚼半天,吃到一半还会盯着桌上的菜走神。
李珩睿心里憋着火,却连半点不耐烦都不敢露,他在蒋家本就像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哪有资格摆脸色。
总算熬到晚饭结束,蒋政安和蒋政书看出他情绪不对,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胳膊带他去后院玩。
老宅的前院和屋里还闹哄哄的,后院倒静得只剩风吹树叶的声音。蒋政安不知从哪个储物间翻出个旧排球。
李珩睿盯着近在咫尺的玻璃窗,眉头轻轻皱着:“这儿离屋子太近了,玩排球万一砸到窗户怎么办?”
“嗨,哪那么容易。”蒋政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指尖转着排球,“就玩半小时,咱们轻点扔,盯着方向就没事。”
蒋政书只犹豫了一下,“就是,那窗户是钢化的,一个排球砸不碎,放心玩。”
李珩睿还想再说什么,蒋政安已经抱着球往后退了两步,胳膊一抬就把球抛了起来,“快来接!别磨蹭了!”
李珩睿见两人都笃定没事,心里那点顾虑也散了,跟着加入进来。
排球在三人之间来回飞,起初确实像蒋政安说的那样,力道收得稳稳的。
可没玩几分钟,蒋政书突然来了个角度刁钻的扣球,蒋政安为了接住,脚步踉跄着往前扑,手忙脚乱间回拍时,力道彻底失了准头。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排球直直撞向二楼的玻璃窗。
裂纹像蛛网似的瞬间在玻璃上爬满,下一秒就有细碎的玻璃渣往下掉。
三人瞬间僵在原地,蒋政安举着的手还维持着击球的姿势,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后院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格外刺耳。
“咋、咋办啊?”蒋政书的声音发着颤。
三人杵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全是慌神。
躲肯定是躲不掉了……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蒋政安闭了闭眼,在心里疯狂祈祷:来谁都行,爷爷、爸爸都行,千万别是他哥蒋政恩!
爷爷最疼他们这些小辈,年纪大了也懒得较真,顶多说两句。爸爸虽然严,可气头过了也就骂两句、扣点零花钱,算不上什么。
可蒋政恩不一样,那人发起火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罚起人来更是半点情面不留,光是想想,蒋政安身上就隐隐发疼。
怕什么来什么。
院门口的脚步声刚落,蒋政恩就阴沉着脸出现在那里,眉峰拧成一道深沟,眼神扫过来时,像带着冰碴子。
“你们三个干什么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三人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站成一排,脚尖都快贴到一起,没人敢应声
蒋政恩的目光落在那扇碎了半块玻璃的窗户上,眉头皱得更紧,声音里蹿起火气:“这窗户谁弄碎的?”
蒋政安心里一紧,手心冒了汗,却还是咬了咬牙,往前挪了小半步,“我。”
蒋政恩的视线转向另外两人,眼神里的冷意又重了几分:“你们两个参与了?”
蒋政书和李珩睿点点头。
“在院子里玩排球?怎么想的?嗯?!”蒋政恩目光像淬了冰似的扫过三人,“这屋里没人算你们走运,万一有人从窗边过,玻璃渣子溅到身上怎么办?一个个都十六七岁了,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就这么不懂事?”
院门口已经聚了些蒋家的人,有佣人也有旁支的亲戚,都低着头往这边瞟,没人敢出声掺和。
老爷子眼看就要退位,蒋政恩在国外历练了那么多年,这继承人的位置十有**是他的,没人敢在这时候触他的逆鳞。
训了好一会儿,蒋政恩看着三人垂头耷脑的样子,眉头依旧没松。
这点训斥,根本不足以让这三个捣蛋鬼长记性。
他拿了把戒尺,在手里垫了两下。
“一人三十下,”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没半分商量的余地,“蒋政安,你先来。”
这种程度的责罚蒋政安早习惯了,硬生生挨了三十下,一声没吭。
轮到蒋政书,妄图用撒娇蒙混过关,“哥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能不能轻点啊?”
蒋政恩眼皮都没抬,眼神依旧沉得像潭水,语气冷得没半分温度:“再讨饶加五下。”
这话一出口,蒋政书立刻闭了嘴,蒋政恩看似没留情,实则大半下都落在了空气里,就听个响。
蒋政书退到一边,蒋政恩的目光扫向了李珩睿,那小子还傻站在原地,眼神发愣,明显没打算主动过来。
他的火气瞬间又上来了,语气比刚才更凶:“在那儿愣着干什么?没听见规矩?”
李珩睿被这声喝问吓得一哆嗦,以前他们三个一起闯祸,蒋家的人从来懒得管他,连句重话都没有,怎么这次连他也要挨罚?
第一次面对戒尺,李珩睿的腿都在打颤。好不容易磨磨蹭蹭伸出手,可木尺刚要落下,他又控制不住地往回缩,连带着肩膀都跟着抖。
“啧!”蒋政恩皱紧眉头,没多废话,直接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别动,规规矩矩受着。”
李珩睿这磨磨蹭蹭、还总想着躲的样子,彻底点燃了蒋政恩的火气。戒尺落下时,力道比刚才罚蒋政安时还重了几分,木尺砸在掌心的脆响,在院子里听得格外清楚。
李珩睿哪受过这种疼,刚挨了一下就忍不住缩手,手指下意识地蜷起来护住发红的手心,第二下戒尺直接落在了凸起的指关节上。
“啊——!”剧痛瞬间窜上来,李珩睿疼得叫出了声,眼泪没忍住涌到了眼眶,视线都模糊了。
蒋政恩没心软,面不改色,“自己露出来哪,我就打哪。躲一次,就多挨一下。”
李珩睿咬着牙,颤抖着把蜷起来的手指一点点展开,重新露出那片已经泛红的手心。
其实蒋政恩本就没打算真打他的指关节,他要的是惩戒,是让这些半大的孩子记住教训,而非真把人打出伤来。
蒋政恩皱了皱眉,动作稍顿,干脆伸手握住李珩睿蜷着的手指,将其一点点展平,再落下戒尺时,力道明显收了大半,只让木尺在掌心发出沉闷的声响,虽有痛感,却远没了之前的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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