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简行在屋里转了两圈，脑海像有两个小人在出去找与不找之间极限拉扯。
夏柏皊最后那句话，还有他冲进雨里的背影，在脑子里反复倒带。
“妈的。”他低骂一句，抓过门后那把破伞，还是冲了出去。
雨幕浓得化不开，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响。
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垃圾往低处涌。
程简行踩着水，先是往码头方向跑了一段，没见人影，又折返回来，往他们常去打架的那个废弃修理厂跑。
修理厂塌了半边的顶，雨水毫无阻碍地灌进去，在里面形成一个小水洼。
夏柏皊就蹲在那水洼旁边，背对着门口，缩成一团，湿透的头发贴在脖颈上，看着比平时单薄不少。
他没躲雨，任由自己淋得透湿，肩膀微微耸动着，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喘气。
程简行收住脚步，站在门口，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伞沿淌成一条线，再慢慢滴落。
他看着那背影，心里那点火气被这瓢泼大雨浇得只剩一点湿漉漉的灰烬，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走过去，破伞挪了挪，遮到夏柏皊头顶。
阴影投下来，夏柏皊身体猛地一僵，却没回头。
两人一蹲一站，在哗啦啦的雨声里僵持着。
修理厂里还弥漫着铁锈和雨水混合的冷腥气。
“……喂。”程简行先开了口，语气生硬，“死了没？”
夏柏皊没吭声，只是把脸往膝盖里埋得更深了些。
程简行啧了一声，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起来，回去。”
“滚。”夏柏皊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程简行心里的火苗又蹭地冒出来一点，“你让我滚我就滚？这破地方是你家的？”
夏柏皊闻言猛得抬起头，转过脸来。
他眼睛果然是红的，脸上水淋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但那眼神里的凶狠劲儿又回来了，像极了当初自己捡到他时模样。
“看我笑话？”他声音嘶哑，带着自嘲，倏而笑了，“对，我就是蠢，就是没文化，就是只会打架的废物，如果你看够了就滚！”
程简行看着他这副样子，那点火气瞬间被浇灭了。
他叹了口气，蹲下来，破伞把两人都罩住，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
“没人说你是废物。”程简行看着眼前不断溅起水花的地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雨声，传入夏柏皊耳中，“我那是……气话。”
夏柏皊低着头，不说话，呼吸却很重。
“那课本……”程简行顿了顿，有点别扭道，“墨水糊了就算了，下次我去旧书摊再找一本。”
夏柏皊还是没说话，但紧绷的肩膀稍微垮下去一点。
雨声填充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程简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又踢了夏柏皊一下，这次力道轻了很多。
“喂，”他说，“你那话……也没说错。”
夏柏皊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脸，眼睛红通通地看着他。
程简行却没看他，盯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扯了扯嘴角，有点自嘲，“读那么多书，混成我这样，是挺怂的。”
他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但有时候，不是这么算的。脑子里有点东西，……总不是坏事，至少骂人的时候词儿多点。”
夏柏皊愣愣地看着他。
程简行像是被看得不自在，猛地站起来，伞又挪回自己头顶，语气又变得不爽起来，“看什么看，走了，回去吃饭，老子饿死了！”
他说完，转身就往回走，步子迈得很大，溅起一片水花。
走了几步，他没回头，却放缓了脚步，手里的破伞微微向后倾斜着，留出了一大半空挡。
雨声依旧喧嚣。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是踩水的脚步声。
夏柏皊磨磨蹭蹭地跟了上来，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却没跑掉。
程简行没回头，也没催促，就这么保持着那个倾斜伞面的姿势，一步一步，踩着泥水，往家的方向走。
身后的脚步声始终跟着，不近不远。
雨水顺着伞骨滑下，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帘。
两个人都湿透了，样子狼狈不堪，却始终没人吭声。
快到家门口时，程简行终于忍不住，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慢死了，属蜗牛的？”
后面的脚步声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些，几乎快踩到了他的脚后跟。
程简行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压下。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屋里的暖湿气息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程简行收了伞，靠在门边，侧身让夏柏皊先进去。
夏柏皊低着头，飞快地擦过程简行身边，带进一阵冷风和雨水的清爽潮意。
程简行跟进去，反手关上门，隔绝了门外的瓢泼大雨。
他们这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只听得见两人湿衣服淌水的滴答声，和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程简行摸到墙边的开关，按亮灯泡。
昏黄的光线洒下来，照亮了他们这算不上大的有限空间。
也照亮了地上那摊已经晕染开来的蓝色墨迹，和安详躺在旁边的，断成两截的铅笔。
程简行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本湿漉漉，被墨水毁了的作业本，翻了几页，见确实用不了后，随手扔进了墙角的纸箱。
“先换衣服。”他语气没什么情绪起伏，自己率先走向里屋。
等他换了干衣服出来，看见夏柏皊仍站在原地，盯着那纸箱。
“愣着干嘛。”程简行蹙眉，“等着感冒？”
夏柏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向自己隔间。
程简行走到灶台边，拿出剩下的面条，开始烧水。
水快开的时候，夏柏皊换好了衣服出来，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
程简行没回头，往锅里下面条，随口问，“西红柿鸡蛋卤，吃不吃？”
“……嗯。”身后传来很低应答。
面条在热水里翻腾，白色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俩人的距离和界限。
程简行看着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以后……要打，别打脸。”
身后没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夏柏皊一脸不自在道：“你也是。”
程简行拿筷子搅动面条的手顿了顿，然后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水汽弥漫中，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架打得惊天动地，结局却有点出乎意料。
但日子，大概就是这样，打塌了，再晃晃悠悠地撑起来。
只要人还在，这破屋子就倒不了。
yoho[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0.7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