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清是和许铭佑一起从医院出来的,为了尽早解放易南雪,他们把药水的滴速调到最快,比预计时间提前半个多小时输完。
易南雪郑重其事地把婴儿车交接给么么的亲爸妈,老实交代自己吓哭他们女儿的罪行。
俩人纷纷表示小孩用哭表达情绪很正常,让她别担心。
易南雪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不用操心其他,她的注意力就又落回电梯里偶遇江叙的事上。
匆匆一面,她都没有看清他的正脸,只明显看出他瘦了许多,笔挺立在那儿,硬邦邦的骨骼顶着衣料,全靠骨架撑着衣服。
他肯定也认出她了,易南雪想。
朝夕相处的那半年里,他们见过对方最私密的样子,听过对方各种语调的声音,辨别对方的身份根本不用靠长相。
但江叙没有揭穿她,没有怒不可遏地质问她为什么单方面分手,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和她一样沉默,就像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这样再好不过。
她怕极了江叙对她恶言相向,怕极了要和他撕破脸,怕极了过去的美好记忆被磨灭。
相忘于江湖,或许已经是江叙能给的最体面大度的结局。
“咦,这是什么东西?”后排的许铭佑忽然发出疑问。
苏梦清也讶异:“这哪儿来的?”
“我从么么手里扣出来的,纳闷她怎么一路都攥着小拳头,打开一看就是这东西。”
易南雪把后排留给一家三口,自己坐副驾驶,闻言从思绪中抽离,转回头去看。
许铭佑平摊着手,掌心里躺着一枚残缺的饰品,拇指大小的圆环设计,表面镶嵌着珍珠和钻石。
易南雪定睛看了两秒,眼皮一跳,惶然道:“胸针。”
“胸针?”许铭佑和苏梦清异口同声。
两人相互对一眼,预感不妙。
“这胸针是不是很贵?”
易南雪焦躁地揉了揉额头,她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帮人带孩子不仅把孩子吓哭,还让孩子破坏了别人的贵重物品。
“应该八万多。”
苏梦清和许铭佑纷纷松了口气。
“幸好赔得起,万一是什么私人藏品,我们可要倾家荡产了。”许铭佑让么么站到他腿上,蹭她的脸,“是不是啊小吞金兽?”
苏梦清见易南雪过意不去,宽慰道:“你别怪到你自己身上,小孩这个年纪就是对什么都好奇,么么力气也大,特别爱抓东西。你先想想她是在哪儿抓的胸针?你们是不是去哪家珠宝专柜了?”
易南雪摇头:“不是。有人抱过么么,应该是从他身上抓下来的。”
“在哪儿抱的?我们现在赶紧回去查监控找到原主提赔偿,不然人家先找到我们索赔,岂不是有嘴说不清了。”许铭佑说。
“不用查监控。”易南雪朝他伸手,“你把胸针给我,我来处理。”
“你能找到主人?”
“嗯。”
“那你帮忙找到人就行,可别自己悄悄把钱赔了。”许铭佑把胸针放到她手里。
“放心,一定掏你的钱包。”
易南雪拿到胸针,转回身,靠上座椅端详上面精巧的珍珠和钻石装饰,心里一团乱麻。
本以为今天的意外重逢给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彻底画上了句号,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个岔子。
她打开手机找到江叙的账号,点开聊天框,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心脏又开始闷疼。
界面上一整屏对面单向发来的消息,重复性地问她在哪里,怎么不回消息,有没有事,光是文字都能感受到他的焦灼与担心。
最后一条消息的发送时间停留在前年的12月19日19点32分,那时她正在从首都回老家的飞机上,看到他的消息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那两个小时的空白时间让她明白,江叙看到了她的留言,接受分手,所以她竭尽克制力没有回复他。
当时划界的人是她,如今主动越界的人也是她。
易南雪深吸慢吐一口气,压住纷乱的情绪,心里默念就事论事,试探性地拍了一张胸针的照片发过去。
不知道该不该意外,江叙没有删掉她的联系方式。
她又发去文字:“江总,请问这是你的物品吗?”
对面很快回来消息:“是。”
易南雪的手指微微颤抖,这种感受难以言明,无形中,她和江叙之间那条断掉的线似乎又丝丝缕缕联结上了。
“非常抱歉,么么不小心抓坏了你的胸针,麻烦给一下价格,我们会如数赔偿。”
“这枚胸针对我很重要。”
易南雪的心发紧,江叙不缺钱,万一这胸针有什么特殊寓意,不是金钱能偿还的了。
接着又收到他的消息:“不用赔偿,你把原物还给我,我会找人修理。”
易南雪松懈下来,江叙说话怎么大喘.气?
“我送到聚益前台,可以吗?”
“不,送到这里。”
江叙发来一个地图定位。
易南雪点开一看,抬起了眉毛。
他发来的地址是何驰的餐厅。
她脑子里天人交战,一边认为江叙在约她吃饭,暗示他们没有实现的那次约会;另一边认为她自作多情,不过是因为他和何驰关系好,让把胸针交给他保管罢了。
纠结半晌,她还是选择稳妥询问:“是把胸针交给何主厨?”
“你们弄坏了我的东西,请我吃顿饭就一笔勾销,我想应该还算合理?”
易南雪被这条消息扎了一下眼睛,仿佛透过文字听到了江叙凌厉的语气,她非常不习惯,但不得不接受她已经没有立场被江叙温柔对待。
“当然合理,我们的确该赔礼道歉。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今晚七点。”
“明白,我会按时到场。”
……
许铭佑和苏梦清发现易南雪回来后十分异常,一会儿像被刺儿扎、被火燎似的在房间里躁动,一会儿跟块蔫了的西瓜皮似的上床摊着,给她吃的,不吃,喊她出去玩,不去,很有点生无可恋的意思。
他们问她怎么了,她嘴巴跟焊上一样紧,和当初问她是不是失恋了、男朋友是谁时的反应一个样儿。
俩人滴溜对一对眼神,幽幽问:“遇上前男友了?”
“啊啊啊啊!”
易南雪尖叫着钻进被子里,蒙住脑袋左右打滚,像一条白胖又灵活的蚕。
许铭佑摊摊手:“没跑了。”
易南雪坐立不安一个下午,临到傍晚,忽然打鸡血似的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把留在这儿陪她的苏梦清吓了一跳。
“做什么?”
她手脚并用爬下床,扒开衣柜找衣服:“我要出门,你觉得我穿哪件好?”
苏梦清觉出不对劲:“出门见谁?”
“......”易南雪瘪起嘴不说话。
“前男友?你想再续前缘?”
“当然不是!”
“那......”苏梦清见她急得跳脚,应该不是在开玩笑,思来想去,她的异常出现在发现么么弄坏别人的胸针后,“不会这么不巧,么么抓的是你前男友的胸针吧?”
易南雪一脸哀怨地看她。
苏梦清正经了脸色:“么么抓坏他的胸针,是我们不对在先,该赔偿的价钱我们一分不会少。但他要是借机要挟你或者有什么别的目的,你不许勉强自己,我和许铭佑不需要你替我们承担责任。”
“没有!”见苏梦清误解,她赶紧解释,“我是要去把胸针还给他,你放心,他品性很好,不会对我做什么。”
苏梦清放了心:“能从前女友嘴里得到好评,看来人是不错。那许铭佑和你一起去吧?我们做父母的,不该让你代我们赔礼道歉。”
“不不不!呃......”她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苏梦清一下看透她:“你不想让我们知道你前男友是谁?”
“......”易南雪叹了口气,老实承认,“是。”
那段感情都结束了,没必要旧事重提。
她和江叙之所以能断得干净,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没有过多地渗透到她的人际圈中。
“那行吧。你既然不想说,我们不会打听你的**。麻烦你把胸针还给他,告诉他我们会承担一切损失,别让你因为我们在前男友那儿欠下人情。”
易南雪清了清眼睛,乖巧道:“好,我记住了。”
苏梦清笑开:“你怎么跟感动得要哭了一样?”
“有你们给我撑腰,我当然感动了。”
易南雪挤眉弄眼故意逗趣,但这话是真心的。
她剖析过自己的内心,除非江叙做了什么让她深恶痛绝的事,她大概这辈子很难不对他保留一丝感情。但余情未了不代表她还想和他再续前缘或者纠缠不清,今天的重逢完全在意料之外,比起那点可忽略不计的惊喜,她更多的是忐忑、尴尬和焦虑。
江叙作为男朋友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她选择分手和他本人没有直接关系,单单限于他们两人之间来说,她是有所亏欠的。
亏欠所以心虚,她非常不想再次面对江叙,质问责骂,亦或只是悲伤失望的眼神,都会让她被时间抚平的心境再次生出波澜。
她这一下午过得很煎熬,仿佛死刑犯被处决的前夜,在这种关头,苏梦清的话好比一针镇定剂,让她悬浮躁动的心踏实下来。
这一次她有亲近的家人朋友在身边,她不会再在江叙面前“欠下人情”。
六点四十分,易南雪到达何驰的西餐厅,距离上次来已经过去两年,店面重新装修过,大厅的餐位之间用绿植隔开,增加了用餐的私密性,整体环境更加雅致闲适。
道明来意后,服务生引她到包厢区,打开一扇门邀她进去。
这间雅间的视野很好,从门口可以看到对面窗外的黄昏景色。
易南雪轻轻舒了口气,提步进门,甫一越过墙壁的遮挡,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江叙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一套精致茶具,他一手横搭在桌面上,一手捏着一只白瓷杯散漫转动,落日余晖透过玻璃窗映在他的白色衬衫上,给他一侧身体镀上一层瑰丽光晕,发丝、睫毛与瞳孔闪烁着浅金色光点,整个人圣洁而耀眼。
易南雪的心脏漏了一拍,继而疯狂跳动。
一年半未见,江叙和从前一样,一眼足以让她心动。
“很意外?”他挑眉问道。
冷淡的声音将易南雪的思绪拉回来,心跳缓缓降速,她轻吐一口气上前落座,礼貌颔首:“没想到江总来得这么早。”
她提前二十分钟到就是不想让江叙多等,也有充足的时间适应陌生环境,但没想到他来得更早。接过他推来的茶杯,茶水已经放得温热,他不会来很久了吧?
“我也刚到。”对面的人应她心声而说。
易南雪浅啜一口,放下茶杯,打开随身的包,取出一只小盒递过去。
“江总,这是被么么不小心抓下来的胸针。”
江叙接过盒子,随手放到旁边,问:“你们没有一起来?”
易南雪看了那被冷落的盒子两秒,不是说对他很重要,怎么看都不看一眼?
“只有我一个人来。”她疑问,“你还指谁?”
“你说的小孩。”
“她在酒店。”
江叙皱眉:“跟她爸爸在一起?”
“是。”
江叙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直盯着她,沉声问:“你上午为什么一个人带孩子?他对你不好?”
易南雪的心提起来,怎么突然翻脸了?
她紧张说:“我一个人带孩子是因为她妈妈生病了,她爸爸陪同去医院输液......你是问谁对我不好?”
“......”
江叙脸上空了一瞬,他猝然垂下眼睛,盖住了情绪,莫名地,周身的气场似乎都柔和下来。
易南雪一头雾水,没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往回把他那句“你上午为什么一个人带孩子?他对你不好?”反复嚼了嚼,品出意味来,惊骇得直咧嘴。
江叙不会以为她和别人结了婚,么么是她的孩子吧?!
他明明知道她有电影要拍,有那么多武打戏份,怎么可能怀孕?她都没料想过他会有这种误解。
某个瞬间,她脑子里一闪,蹦出个更加骇人的猜想——
苏梦清怀孕的时候,她和江叙还在一起呢,他有没有可能怀疑过么么是他的孩子?
霸总的娇妻带球跑,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让另一个男人喜当爹?
咦,一下就变得狗血了起来。
他们每次都有好好做措施,江叙怎么会想这种东西,太羞耻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在误以为她已经结婚的情况下,还约她出来......她果然还是不太了解他。
易南雪猛将一杯茶喝见底,状似不经意地说:“我过去一年多都在剧组。”
江叙闻言抬眼看过来,眼神很狼狈,耳根泛着浅红,不知道是辉映的霞光还是什么。
易南雪怔了怔,恍然意识到江叙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更没有询问她过去一年在做什么,她刚才那句话欲盖弥彰,反而表明她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让他更加难为情。
脸上的毛孔噗噗喷热气,她尴尬得无地自容,借着顺头发的动作将一只手支在额前,挡着脸赶紧岔开话题:“江......江总,么么的爸爸妈妈让我向你表达歉意,你之前说胸针可以修理,他们想要承担修理费用。”
虽然江叙不差那点修理费,但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总归不能没有表示。
江叙抿了抿唇,问道:“你和她爸妈什么关系?”
“她爸爸是我表弟兼邻居,我们三个同级,是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她顿了顿,又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和我妈打电话说要回老家参加婚礼,就是他们的......”
话出口她就后悔,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提起敏感话题。
显然江叙还记得,并且也被她勾起了糟糕的记忆,眉头又拢在一起。
气氛陷入僵持,易南雪如坐针毡,几度想要重启话题,又胆颤地将话咽回去,恨不能逃离现场。
无措之下,她习惯性摁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对面的人仿佛触发了警报,倏地冷脸:“你要走?”
易南雪惊了一跳:“不......不是,我有点饿,想看看几点了......”
“......何驰做好就会送过来,很快。”
“哦,好,我可以等。”
江叙没再移开视线,看着她的眼神渐深:“你答应了要请我吃饭。”
易南雪有一瞬恍惚,总觉他话里有话,像在说她离开的那天早上未能兑现的邀约。
她不敢与他对视,忙碌地给他的茶杯添满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捧着喝,含糊道:“是,所以我不会提前走。”
“你准备说什么?”
“嗯?”
“你约我第二天吃饭,原本打算说什么?提分手?”
“......”易南雪僵住,她没想到江叙会毫无征兆地撕开这道伤疤,一时间忘了吞咽,茶水从嘴角溢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用餐巾擦拭,血液往脸上涌,脑子乱得无法组织语言。
在她整理的期间,江叙没有催促,但也没有放弃等待她的回答。
水渍擦干,她没有再逃避的借口,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应该不是。”
她当时确实在考虑分手,但她了解自己,面对面的情况下她根本舍不得江叙,那次的约会大概率只是告别仪式的一环。
“所以只是约会。”江叙提着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
易南雪讷讷点头。
“那你现在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我很抱歉。”
“只有抱歉?”
“......?”易南雪眼神迷茫,嘴唇动了动,想问还该有什么,但直觉这个回答会惹恼他,没敢说出口。
江叙轻嗤一声转开脸:“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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