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么，你姑姑怎么还没回来？我们给她打个电话好不好？”
许铭佑的话出来，江叙脸色微变，顾不上酒店的人还在门口，转回头给易南雪使眼色。
“他要给你打电话。”
“嗯？”易南雪大惊失色，慌忙掏手机，但还没来得及关闭铃声，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走廊里，许铭佑停下脚步，狐疑地回头看向铃声传来的房间。
江叙抿了抿唇，镇定自若拿出手机。
易南雪默契配合，跑到房间阳台上，确保走廊的人听不见她的声音才按下接听：“喂，铭佑？”
许铭佑心想自己多虑，接着往电梯走：“南雪，你刚才不说马上回来吗？”
“我……呃……我过会儿就回来了。”
“我带么么下去遛遛，你在哪儿呢？我们去找你。”
下了楼哪儿找得到她？易南雪大脑飞速运转，强行编排：“我临时有点事，要晚一点回去，你们自己玩儿吧。”
“刚才不还说马上回来嘛，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许铭佑嘀咕一句，但也没往心里去，“你现在不在酒店？”
“……嗯。”
“大概几点能回来？我和梦梦有事找你商量。”
“说不好，我尽早回去。”
“那行，挂了，拜拜。”
电话挂断，顺利糊弄过去，易南雪松了口气，一转身又定在原地。
江叙两手插兜，松散地斜倚着阳台门，头顶的壁灯直直打在他身上，脸色略显苍白，衬出眼下的乌青，看着很疲惫。
她才发觉他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许多，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以己度人，他会不会也是因为那晚的事……
“你向来这么擅长说谎？”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易南雪反应一秒，愕然张开唇，却发现无法为自己辩驳。
她以前就骗过他许多次，眼下又当着他的面出口成谎，早已在他那里没了信用。
偌大的难堪笼罩下来，她低下脸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措地捏紧手机，想着怎么用玩笑话带过去。
“要不要在这儿待一会儿？”江叙又开口问打断她的思绪，他看着有些懊恼，但貌似并非针对她。
易南雪拿不准他到底是出于教养跟她客套，还是真心想帮她圆谎。
“嗯……”她拖沓地纠结。
江叙径直转身进房间，接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坐吧。”
看样子是打算帮人帮到底，易南雪求之不得，否则为了圆谎，她还得演一场从酒店外面回来的戏。
她在沙发上坐下，捧着杯子慢慢喝水，房间里安静得有些尴尬，她绞尽脑汁想了个话题，一抬头，江叙竟然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睡着了。
他睡觉时很安分，双手自然搭在大腿上，腰背放松靠着沙发，脖颈后仰，脸偏向一侧。
易南雪不可思议，原来只有她一个人不自在？
担心弄出动静吵到江叙，她坐在沙发上没敢动，玩一玩手机，抠一抠手指，总觉无趣，最后又不知不觉盯着他的睡颜入了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他睡觉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她打开手机前置相机，对准他和自己，按下了拍照键。
时间走到晚上九点，苏梦清又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易南雪捏着手机转了转，压着动静缓慢起身，蹑手蹑脚凑到江叙跟前。
他双眼紧阖，眼珠一动不动，呼吸均匀绵长，睡得很深，大有一觉到天明的架势。
在沙发上坐着睡一晚，明天骨头得散架吧？
思忖片刻，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江总？”
鸦黑的睫毛颤了颤，倏然掀开，漆黑的眼瞳还未聚焦，像蒙着一层雾，视线朦朦胧胧落在她脸上。
乍然对上他的眼睛，易南雪心跳漏了一拍，话语变得滞涩：“你醒了，我打算回……呃！”
剩余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手腕被用力一带，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扑倒。
江叙张开手臂稳稳接住她，抱住她的腰不断收紧力气，像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脸颊蹭着她的脸和耳朵，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脖子，粗.重的呼吸洒在肌肤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像轻软羽毛扫进耳朵里，听得人心尖发颤。
“南雪，我好想你……”
易南雪被吓懵了，直挺挺地僵着身体，大气不敢出。
她知道江叙正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不敢想象等他彻底清醒，场面会是多么尴尬。
她像躲避风沙的鸵鸟一样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十几秒，耳畔的呼吸声轻了，甚至一度停滞，身下的身体渐渐绷紧僵硬。
易南雪知道他醒了，难为情地磕了一下嘴唇，抬手搭上沙发靠背，慢慢支撑起身体。
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像生锈一般，随着她的动作自然滑落。
她低着脸从沙发上退下来，余光里，江叙瘫软着没动，身上的衣裤凌乱皱着。
“江总……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帮忙。”
“……”
半晌没听到回应，易南雪小心翼翼抬起眼睛，对上江叙的视线。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眸光像落花般一点一点凋零。
易南雪心里发闷，她当然听到了刚才的那句呓语，他说他很想她。
但她无法给他想要的回应。一年前的分手不是打情骂俏，而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如今她也没有复合的想法。
“再见。”她讷讷道了别，转身离开。
“易小姐，算我请求你，离我远一点。”
背后的人喑哑出声，易南雪猝然刹住脚步，心间钻出丝丝缕缕恼火的情绪。什么叫离他远一点？说得好像她故意纠缠不休一样？
她皱着眉回头，张开了唇，呛人的话却滞在嘴边。
江叙靠在沙发里，满身颓丧，眼睛不躲不闪直视她，毫不遮掩其中的悲伤与无助。
她恍然明白，他并不是在说一句攻击性的话语。
他在真切地向她求助，和他保持距离，不要让他可望不可即。
“我知道了。”
......
早上八点三十分，冯瑞喆拎着餐盒敲响S206的房门。
等了半分钟没人开门，他又拨了个电话过去：“江叙，我在你门口呢，你还没起？”
“来了。”
“你今天还得作为优秀青年代表发言，怎么想起来赖床？踩点到场可不是你的作风......”房门打开，冯瑞喆看见里面的人，收起手机，话转了个弯，“昨晚没休息好？怎么这么憔悴？”
江叙没接话，开了门就转身回去：“找我有事？”
“我来给你送早餐啊。”冯瑞喆把餐盒放到餐桌上，揭开盖子一一取出早点，“谨遵医嘱，规律饮食，赶快把你的胃养好，再出毛病，孟安伊非得把我钉耻辱柱上不可，全赖我喊你去喝酒。”
江叙进了卫生间洗漱，隔着门模糊问：“没有别的事？”
冯瑞喆赖皮笑开：“还是你了解我，我想待会儿跟你一起进场。”
“你不跟冯叔叔一起？”
“我不。都多大个人了，还让老爸领着参会，见谁都得低一头，我嫌丢人。”他不高兴地咂嘴，“况且我老爹也嫌我丢人，他就觉得我该跟你一样独当一面，用不着他拉下一张老脸给我挣排面，我跟他待一块儿就得挨损，不爽。”
“那位罗小姐呢？”
“她在房间......呃，她当然跟她爸妈一起进场。”
“你们在恋爱？”
冯瑞喆“嘿哟”一声，纳罕问：“你怎么想起来关心我的感情问题了？”
江叙擦净手从卫生间出来，在餐桌前坐下，端过一份粥慢慢搅拌：“安伊在离开前和我见过面，表示过不想被动介入别人的感情，如果你有了女朋友最好收收心，也是对两位女方的尊重。”
冯瑞喆脸上的笑容垮了：“她管得真宽，一厢情愿都不行，我又没强求她喜欢我。”
江叙慢条斯理地吃粥，没搭话。
“我谈哪门子恋爱。”冯瑞喆自嘲地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眯起眼睛把水意压回去，“罗妍跟其他人的区别在于她家有钱，用不着图我的钱，待一块儿没那么膈应。但你让我收心？呵，我跟她俩谁玩谁还不一定呢，人家白富美可不缺男人，要么图我懂情趣，要么图我活儿好，哪天玩儿腻了就弃如敝履了，我才不要把你在易南雪那儿吃的苦头也吃一遍。”
“咣当”一声，汤匙磕在碗沿上发出清响，江叙恹恹道：“我吃好了。”
冯瑞喆那点儿多愁善感立马跑了个干净：“别呀，你才吃几口就吃好了？我错了，我嘴贱，你再吃点儿行不行？”
“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啊，你再出点儿好歹进医院，我真得去江阿姨面前磕头。”冯瑞喆愁得不行，端起他没吃完的粥，大有要亲手喂他的意思。
江叙仰头躲开，接过他手里的碗，勉强接着吃：“和你没关系，不用往你自己身上揽。”
“那就易南雪全责。”
“和她也没关系。”江叙话赶话，轻轻“啧”了声，“你能不能不要再提她？”
冯瑞喆睨他：“怎么，看你这意思，这回是下定决心放下了？”
江叙没说话，埋头进食。
“这才对嘛！谈恋爱本来就该图个高兴，干嘛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搞得苦大仇深。要我说你就是感情经历太少，一头扎进去陷得太深，我回头给你发几个联系方式，你找新的人……”
“不必了。”江叙打断他，“我目前要专注于工作，不打算进入下一段感情。”
冯瑞喆一张嘴开开合合，气得捶胸：“我算是看透了，你这哪儿是放下了，自欺欺人还差不多，易南雪勾勾手指你就又回去找她了！”
“不会。”江叙像表决心似的，将一碗粥吃见底，把空碗放到他面前，笃定地说，“这次是彻底结束。”
……
昨晚易南雪回到房间时许铭佑已经遛完娃回来了，夫妻俩哄睡了孩子，来找她商量正事。
他们白天在外奔走一天，看了好几家店面，其中有家咖啡店的地段、房型、租金等各方面都十分合意，现在流行日咖夜酒，他们也打算试试这种新的经营模式，等再走个货比三家的过场，不出意外就会和这家正式签署合同。
确定了要在首都长期发展，他们筹划着租房，所以来询问易南雪的意见，要是一起住，房子就往大了租，要是她短暂歇歇脚，他们一家三口一百五十平面积就够了。
彼时易南雪脑子里浑浑噩噩，话从左耳朵进，从右耳朵出，心血来潮地说：“那我们明天就搬走吧？”
“房子都还没看呢，哪儿有这么快？先在酒店住着呗。”许铭佑说。
“那我们搬去别的酒店吧？”
苏梦清觉出不对劲：“南雪，你不想待在这家酒店？”
易南雪笑着摇头：“没有啊，我是觉得这儿太贵了，我们住这么久也玩够了，没必要浪费钱。”
苏梦清和许铭佑对了个眼神，两人都看出她有事瞒着，并且不想告诉他们。
第二天上午，三个大人一个娃，收拾好行李到前台退房。
苏梦清负责办理手续，许铭佑推着婴儿车在大堂里晃悠，易南雪坐在沙发上看行李。
“今天酒店是有什么活动吗？人好像没平时多。”苏梦清等待间隙随口问。
前台答道：“是的客人。第一届青年企业家共进会议今天在月亮岛召开，部分客人去参会，部分酒店人员也调配过去服务，所以大堂这边人流量较平时少一些。”
“青年企业家共进会议？那是干什么的？”许铭佑晃过来问。
“该会议由多位企业家联合发起，参会者多为企业创始人和新一代接班人。”
“哦，通俗来讲，就是一群公司大老板领着自家孩子来联谊社交了？”
前台脸色微微不自然，羞赧地笑了笑，没肯定也没否定。
易南雪听了一耳朵，心下了然。
原来江叙是来参会的。按前台所说，江兰芝应该和他一起，但昨晚他的套房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蓝赟也到场了，蓝蕖也来了吗？不知道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兀自想了一会儿，她摆摆脑袋，这些人和事已经跟她没有关系。
“客人，接到通知，S208内有遗漏的充电宝和数据线，请问是你们哪位的吗？”前台问。
许铭佑和苏梦清纷纷看向易南雪，她一拍脑袋：“啊，不好意思是我的，昨晚放在客厅充电，刚才漏掉了，我现在去拿。”
易南雪回了二楼，刚踏出电梯，旁边冷不丁横推过来一辆清洁推车，幸亏她反应快才险险避过。
冒失的清洁人员惶恐极了，猛力将车往后一拖，车上的毛巾塑料袋哗啦往下掉，他顾不上捡，一个劲儿地朝她九十度深鞠躬：“对不起客人，没伤到您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易南雪感觉怪异，这人好像精神特别紧绷，以至于电梯门打开的动静都没注意到，她明明没说什么，又反应过激地给她道歉。
以为对方工作上遇到难处，为了让他安心，她赶紧说了“没关系”，还顺便帮他把地上的几样清洁用品捡起来。
“谢谢客人，谢谢您，好人一生平安。”对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不客气......”她顺着那双瘦削的手看向他的脸，声音戛然断了。
对方拉高口罩，疑惑地抬起眼睛，额头上叠出一层层干枯的抬头纹。
易南雪睫毛颤了一下，莞尔笑开：“不客气，祝您工作顺利。”
说完她转身走了。
身后走廊里，推车压着地毯发出轻微摩挲声，凉飕飕地钻进耳朵里，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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