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雪从临时问询的房间出来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一连坐了四五个小时,骨头都僵了,脚下虚浮得厉害,走路像踩在涌动的水波上。
她反手带上房门,转过身,脚步顿住,思绪也被一把拽了回来。
江叙支着一条腿靠在走廊,他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旁侧的行李箱上,黑色衬衫散着领口,袖子卷至小臂,松松散散地偏头看她,声音带着轻微沙哑:“结束了?”
易南雪愣愣点头:“嗯。”
“怎么这么久?”
“警方问得很详细,多花了一些时间。”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江总,你怎么在这里?”
江叙站直身体,拿起外套搭到臂弯,手指点了点拉杆:“我在等你。一起走?”
易南雪不假思索:“我们不同路,我打车就好。”
“公司的车就在楼下,有专职司机,很方便。”
“......不用了。”她还是摇头。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她不想尴尬地和他共处一个密闭空间。
江叙抿了抿唇,状似不经意:“安伊联系我了,你想知道她的近况吗?”
易南雪嘴角抽了抽,江叙什么时候学会玩套路了?
“到车上说?”他继续煽动。
她被他拿捏住好奇心,挫败地点了头。
“走吧。”他推动行李箱,压在地毯上发出辘辘轻响,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手,示意帮她拿包。
易南雪连连摇头,条件反射往旁边移了一步拉开距离,惊觉自己反应过度,又掩饰性地打开包翻找东西。
江叙蜷了蜷手指,收回手插.进裤袋,语气如常:“安伊说你联系她了,谢谢。”
“哦......不客气。”
多亏他提醒,易南雪从包底掏出手机,点开孟安伊的账号,发现她在中午发来了回复:“OK!侠女,我马上告诉他!”
那时打不通江叙的电话,她就想着曲线找人通知他,她没有何驰和冯瑞喆的联系方式,只好尝试联系孟安伊。
上个月孟安伊发了一条朋友圈,图片在机场,配文是“前往下一个人生站点”,她只猜到她要离开首都,至于去哪里、做什么一概不知。
和江叙分手后,孟安伊再没有联系过她,对此她既惋惜失去了这位朋友,又感激她的通情达理,在当时的情况下,她确实不想接触任何与江叙紧密相关的人。
找孟安伊求助时她是忐忑的,担心自己因为断崖式和江叙分手而被她迁怒,但看到她的回复,似乎听到了她依旧热情友好的声音。
易南雪舒了口气,心里熨帖:“安伊去哪里了?”
“非洲,她父母在那儿。”
易南雪诧异抬眉,又了然地点点头,想一想倒很符合孟安伊天马行空的作风。
“电梯到了。”江叙提醒。
她进到电梯才想起来:“我们直接走吗?要不要跟酒店的人说一下?”
“他们之前一直等在门外,我想你应该不想应付,就让他们离开了。”
“......那就好。”
这样其实是有些暧昧的,他足够了解她,也照旧为她考虑,所以和以前一样,做出的决定总是很合她的心意。
她兀自尴尬了一会儿,不经意抬起眼,被眼前的画面惊得身上一凛。
酒店的电梯擦得锃亮,金属反光和镜子一般清晰,她和江叙并排站着,一白一黑,肩膀相错,就像她靠在他的肩上。
实际上江叙落在她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根本没有身体接触。
易南雪的眼睛飘忽不敢直视,但江叙倒很坦然,定睛看了一会儿,金属里的人像转动眼珠朝她看来。
对视的一瞬间,像有一股微弱电流窜过脊柱,吸住她的眼睛。
细看之下,她发现江叙变了很多。
以前的他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现在的他要把季节往前拨一拨,像冬天笼在寒雾下的澹澹潭水,阴郁而沉寂。
或许有阅历增长让他更加稳重的缘故,但无可否认分手带给了他恶劣影响,他应该和她一样在失恋的泥淖里挣扎了许久。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恰好将两道人像从中间撕裂,像是呼应着什么。
充足的光线和空气涌进来,易南雪回过神,眨了眨微涩的眼睛,提步出去的同时往旁边偏了一下头。
江叙脸色淡淡,瞥见她的动作,也抬眼看向她,漆黑的瞳孔里压着沉甸甸的情绪。
他明显也被刚才一幕勾起了不好的感受,易南雪一下后悔了,磕磕巴巴说:“我还是......自己回去吧?安伊的近况我已经大体了解,我有她的联系方式,回头再找她聊天。”
江叙垂下眼睑,又掀起,眼神立时变得清明平和,他若无其事地略过她的话,问:“要不要先去吃饭?”
“不了,我表弟他们在等我回去吃饭。”
“我想请你吃饭的话,你什么时候有空?”
江叙突然打直球,易南雪大脑飞速运转:“这几天都和朋友有约,而且我还要随时待命,听警方通知去做笔录。”
“经常出门有司机接送会比较方便,你是为我的事情奔波,希望能让我聊表谢意。”
他把话说得圆满,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易南雪叹口气,妥协应下。
林惟提前等在大堂,几位酒店管理层陪同聊天,见江叙和易南雪下来,他起身迎过来,接过江叙手里的行李箱:“小江总,易小姐。”
易南雪记得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前年情人节那天,江叙撞见她和明一程约饭,随行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今天也是他带警察到房间。她不知道如何称呼,礼貌性点头示意。
林惟见状,向她自我介绍:“易小姐,我叫林惟,是小江总的助理。”
易南雪微笑:“林助理你好。”
林惟又道:“车已经准备好了,两位现在就出发吗?”
江叙发话:“先送易小姐回酒店。”
“......?”林惟露出讶异眼神,不一起?俩人还没和好?
“明白。”
虽然他很快收敛了表情,但面对面的距离下,易南雪清晰捕捉到他的反应,难为情地撇了一下嘴,看来林惟知道自己和江叙的关系。
林惟推着行李箱先行出去安置,江叙和易南雪落后一段距离,他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说:“公司的员工里,只有他知道。”
“嗯?”
“我只告诉过他。”他补充,“在我们在一起之前。”
易南雪恍然明白过来,她以前说过不想公开,他在和她解释,他没有告诉外人他们的恋情。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干巴巴地“哦”一声。
林惟准备的车是一辆豪华保姆车,他引导两人坐进后排,从车载冰箱里取出鲜果汁放到小桌上,而后坐进副驾驶。
易南雪靠着舒适的航空椅,喝着冰爽清甜的果汁,惬意非常,她这一下午在房间里坐得腰酸背痛,早知道还有司机和林惟在场,她就不跟江叙推辞了。
正兀自得意着,眼前忽然升起了隔断,把前后隔成两个独立的空间。
她脸上一下垮了,嘴里的果汁差点掉出来,她赶忙抿回去。
“喜欢的话,这杯也给你。”江叙在旁适时开口,伸手将他的那杯果汁推到她面前。
易南雪如鲠在喉,把喝了半杯的果汁放回小桌上,将他那杯又推回去:“谢谢江总,我喝一杯就够了。”
“南雪。”
“嗯?”
“我叫你‘南雪’。”
“......”不该来的还是来了。易南雪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看一眼那中央隔断,装傻地“嗯”一声。
“我们没有任何工作上的交集,你不需要叫我‘江总’。”江叙无奈地把话说开。
易南雪也无奈,他为什么纠结这些细枝末节:“这只是一个带有尊敬的称呼。”
“我不需要你用公事公办的尊敬口吻称呼我。”他顿了顿,“需要我把话说得更直白吗?”
易南雪恼火地皱起眉,她感觉自己上了贼船,先前种种迹象暗示不是他们两人独处,江叙却默许林惟升起隔断,还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是你自己说让我离你远一点。”
江叙眼里的光蓦然黯淡下去,他沉默片刻,定定看她:“我收回我说的话。”
......
六点出头易南雪到达酒店,许铭佑和苏梦清知道她今天累狠了,提前让人把餐食送到房间里,餐具座椅安排得妥妥帖帖,只等她回来洗个手就能开饭。
易南雪中午随便应付了两口,饿得前胸贴后背,坐下就开始大快朵颐。
“警方问话怎么要这么久?”苏梦清问。
易南雪手指一顿,餐勺磕在瓷碟上,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她捏着勺柄搅了搅酱汁,沉吟道:“因为......这个案子有点复杂,还牵扯到我之前那次报警。”
许铭佑问:“所以那个清洁工真对你前男友下手了?”
“嗯。”
“他干了什么?”
易南雪垂下眼睛,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饭:“警方没明说,只知道那人的确有问题。”
“你的直觉也太准了!”许铭佑咂嘴感叹,忽然灵光一闪,“哎”一声,“那你现在成了你前男友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可以趁机挟恩图报,让他捧你?他家那么有钱,给你投资几部女主戏不过分吧?”
易南雪被逗笑:“挟恩图报是什么褒义词吗?”
“就那个意思。”
“不管是他还是别人,遇上这种事,能帮的我都会帮一把。至于回报,他愿意捧我当然不拒绝,不捧也没什么,就当还他之前的人情。”
“你说你在国外拍的那部电影?”
“是。”
“我说你怎么突然走向国际了,不是说这个很难嘛,好多大牌明星都挤不进去。那他该砸了不少钱吧?”
易南雪摇头:“他没说多少。”
“我感觉他对你余情未了,要不你......”苏梦清突然在桌下撞了一下他的腿,皱起眉瞪他,许铭佑懵了一会儿,拍拍嘴巴,“吃饭吃饭。”
饭后,易南雪洗了澡就到床上躺着,之前看孟安伊消息的时候,意外发现蓝蕖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南雪,好久不见。”
她看着这条消息纠结了半天,反复点开关上,最后咬咬牙还是回了一条“好久不见”,接着就自然而然聊起来。
前年的生日会过后,易南雪自顾不暇,知道蓝蕖没有性命之忧就没再联系她。
她对蓝蕖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知道她也是受害者,并非恶意伤害她,另一方面事情又确是因她而起,加害者是她的父亲。
那时她几乎被蓝赟摧毁了精神世界,在数百个位高权重的人面前被训斥、被羞辱、还差点被扒衣服,她前所未有地感到恐惧和绝望,以至对整个上流圈层都产生了排斥。
她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急需回到自己的巢穴,找到同伴帮忙舔舐伤口。她的同伴没有蓝赟和唐令安那等至高的权力和财力,他们普通,但善良美好,尊重她,爱护她,一定会让她日渐痊愈。
时至今日,她的伤口已经结痂,却仍旧不敢回想那天的事。
聊天中,蓝蕖说她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去年她父亲确诊了肝脏类疾病,她不得不振作起来,跟着他学习打理公司。
这次她是特地回来参会,现在正在机场,马上要飞回美国。
聊天结束后易南雪摊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脑子里既混乱又空洞,到头来只想得到四个字:世事无常。
直到许铭佑来敲门中断了她的思绪,她灵魂出窍般游荡去开门,把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因为前男友?”
易南雪摸摸眼睛,手心一把湿润:“还真不是。”
这是为蓝蕖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她自己流的眼泪。
她把脸擦干净,问:“找我有事?”
“明一程不是在首都买房了嘛,他这段时间正式搬进去了,想请我们周日去新家吃饭,增增人气。”
明一程买房的事易南雪是知道的,《Butterfly》剧组特地给她排了春节的假,恰好过年的时候明一程回南襄市处理他父母留下的房产,年后到她家拜年,他们见了一面,聊到过他首都的新房正在装修。
“我以前和明一程的关系还不错,以后长期在首都发展,有个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也好嘛,况且他还是审计大佬,开店的蛮多事情可以问问他,我和梦梦打算去,想问你要不要一起?”
易南雪想了想,点头:“好啊,反正我也没别的事,想去看看他的房子。”她顿了顿,有点不自在地说,“这段时间出门你不用叫车了,我们有车可以用。”
“什么意思?”
“......江叙安排了一辆车供我们使用。”
许铭佑眼里冒出八卦之光,扬起下巴就要说话,又急急刹住了车,佯装镇定“哦”一声:“等店面租下来,我就把买车的事安排上,以后我们自己开车出行。”
易南雪点点头。
“那我回去了?”
“嗯,晚安。”
“晚安。”许铭佑欲走又留,盯着她微红的眼睛,小心翼翼问,“真没事吧?”
易南雪不耐烦“啧”他:“没事,赶紧走。”
许铭佑回了房间,整个人直挺挺扎进被窝里,震得床上的么么腾空了一秒,兴奋得吱哇叫,苏梦清一巴掌拍过去:“犯什么病?”
他闷闷地说:“老婆,我刚才过去说事,我姐在哭啊。”
苏梦清愣了愣,叹口气没说话。
“我有点不懂他们两个怎么回事。看我姐那么伤心,我一直以为她是被分手那个,可你今天也看到了,那富二代上赶着对她示好,明明两情相悦,她干嘛不愿意复合?”
“我倒是挺能理解的。”苏梦清问他,“你觉得南雪的性格是像姨妈还是姨父?”
许铭佑想了会儿,说:“他俩结合体吧。”
“差不多,我觉得她表面像姨父,看着性子软好说话,内里像姨妈,要强且坚强。”
“是啊,她能扛下来那么严重的网暴,还能保持乐天派性格,比我强多了。”
“所以,她性格要强决定了她无法在一段差距太大的恋爱里长期忍气吞声或谄媚讨好,尤其‘职场霸凌’的事还没真相大白,她一直处于道德洼地,没有反击的底气和安身立命的安全感。如果她和江叙谈恋爱只图名利也就算了,就当工作,但偏偏她是真心的,真心就容易伤心,时间久了就会难以承受。她当时招呼都没打突然回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好多问。”
“梦梦,还是你细腻,我都想不到这么多。”许铭佑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南雪好不容易从失恋里走出来,我还嘴上跑火车撺掇她去复合,我妈她们老说我和南雪缺心眼,原来只有我一个是真的缺心眼。”
“缺心眼好过坏心眼。”苏梦清轻拍么么哄她睡觉,叮嘱道,“周日去明一程家,你记得提前准备好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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