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
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个父母双亡,独自带着妹妹的少年是可怜的,虽然卢卡自己不这么想。高一的卢卡·格雷科,比起人大多数时候都更像一台机器,或者说他努力让自己像是一台机器,于是世界变得由三个地点组成:学校、兼职的地方、家。
“安吉拉·普莱斯顿”这个名字,是一个遥远的词汇,偶尔会和其他名词一起飘来:私立学校、“成绩优异”、“家世显赫”之类的标签。有些像杂志上光鲜亮丽的广告,美好但和自己无关,和餐盘扳手、账单、妹妹、学业、或者说与卢卡·格雷科这个名字所相关的一切都毫无关系。
他见过她一两次。某次他正结束兼职,匆忙离去时,看见她穿着校服,笑容明媚地和达斯汀·布洛克说着什么,肩上挂着相机,手中拿着老爸以前爱吃的三明治,阳光恰好打在她身上,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
卢卡的视线在那个接过三明治的男生脸上停了一瞬,达斯汀——学校里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他通常伴随着“麻烦,离远点”之类的警告。这组合看上去有些奇怪,优等生和问题少年,他自认记性不错,即使只有一面之缘也不会认错。
这让卢卡有些该怎么形容呢,错位感?代表着另一个世界、穿着校服、名字总是和家境好、出类拔萃联系在一起的女孩,曾经的自己也拥有过某些相同的东西,比如此刻她正拿着一个父亲爱吃的三明治,递给对方。
一块三明治让安吉拉·普莱斯顿,不再只是一个遥远模糊的名字和标签。她开始和具体带着些许苦涩的意象联系在一起——阳光下的笑容,以及一个他曾经很熟悉,如今却无法拥有、看起来很好吃的三明治。
风吹过街道带来了凉意与烦躁,他迅速加快脚步,卢卡有些讨厌自己现在的思绪,毕竟思考这些只是浪费时间。
高二
卡桑德拉·高斯的资助像光,骤然照进他按部就班的生活。转学进入私立学校,对他意味着生存模式的切换。他需要学习新的规则,扮演新的角色。
在这里,“安吉拉·普莱斯顿”这个名字变得更加具体。成绩上,她的名字总挨着他;图书馆里也能看到她翻阅书籍的身影。
然后卢卡发现她并非总是那么完美。她有时会对着一篇晦涩难懂的论文露出显而易见的烦躁,也会在无人在意时,对着窗外发呆;还有一次,他偶然听到她和那个同样出名的妹妹莉莉丝短暂的争吵。有时的某些反应总让他觉得对方似乎也并不万事顺遂,虽然这个结论应该是显而易见的,毕竟哪会有人拥有真正完美的生活。
于是他在图书馆看到她时,下意识地去看对方在读的书;成绩公布时,第一时间寻找两个人的名字;在走廊遇见时,观察她的状态是神采飞扬,还是略显疲惫,和谁在一起,表情是怎样的。
卢卡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她拥有理想中的自己应该有的那份从容确信,仿佛天生就知道规则并能轻松驾驭它们,有着清晰明确的目标。
同时还有现在的自己所拥有的、那种隐藏在表象下的挣扎感——偶尔也会感到疲惫、想要放空一下的脆弱,以及在完美下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裂痕。这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亲近感,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他们有着某种相似的重量,只是背负方式和旁人看到的表象有所不同。
她既是他渴望成为的理想,又在某种程度上是他同类,让安吉拉·普莱斯顿变成了一个具有一定吸引力的观察对象,而且这和安吉拉本身也并无多大关系,只是他一厢情愿乱七八糟的想法罢了,毕竟很多事,他以为只是他以为而已。
高三
卢卡发现自己在和安吉拉关系变得愈加亲近的同时,开始在一些毫无关联的时间地点,想到对方。
洗碗时,他会想起她讨论问题时习惯用手指敲敲桌面;做某道题时会想,这种题型她肯定早就掌握了,不过思维方式是从哪入手。
看到米娅尝试新发型时,会想起安吉拉总是留着长发。这个念头让卢卡有种背叛感——对妹妹米娅,他应该更加专注,想到的不应该是这些。他立刻蹲下身,接过米娅手里的梳子,动作甚至比平时更温柔了几分,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弥补刚才那一瞬间的精神出轨,虽然光是脑海里出现“精神出轨”这四个字,就让卢卡觉得极为荒谬就是了。
这些思绪来得毫无逻辑,这让他有时会有些困扰。修理水龙头想着管道结构,结果突然插入她某次在走廊上和一个朋友说话时,脸上略带狡黠的笑容。
给米娅检查作业时,看到窗外的枫树,思绪飘到她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看书时安静的侧影,秋风将树叶送至身侧,不知为何少女将枫叶放到掌心看了一会,随后轻轻吹了口气:“卢卡?她回头,有些疑惑的问。
无用。这是他每次捕获思绪时的判词。他清楚,她代表着一种他无法企及也无意去追求的生活。理想与现在,卢卡自认对她的关注,与其说是对一个具体的人所存在的好感,不如说是对理想化的自身、某种可能性、失去无法得到的事物,以及感同身受这些存在的在意。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只是恰好被放在一个很好的人身上而已。
当然他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安吉拉的妹妹,莉莉丝·普莱斯顿。卢卡还挺喜欢对方的,他觉得莉莉丝的叛逆和糟糕成绩,并非因为她笨或纯粹的叛逆,那只是她选择的一种武器,一种在她看来对抗无处不在的“普莱斯顿”唯一可以采用的方式。而且与对方的接触,也让他看到了更多安吉拉糟糕的一面,至少她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自信从容。
此刻,他正给妹妹讲解题目,忽然米娅抬起头,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哥哥,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呀?”
卢卡愣了一下。成为什么样的人?一个能照顾好米娅的人,一个不辜负卡桑德拉小姐资助的人,一个或许能对社会有点用的人,一个医生…这些答案在他脑中盘旋。
然而给出答案前,一个无关的、鲜活的与答案毫无关系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不是某个具体的职业,而是安吉拉某次上台领奖,眼神明亮,言辞清晰的少女,很像父母原本希望的、自己应该追求的某些东西,优秀,得体,从容不迫地接受赞誉,某种被主流价值认可的成功。
“一个医生,一个对大家有用的人。”卢卡给出了答案。
安吉拉变得像一道极其复杂、条件苛刻的大题。理智告诉他这道题超纲了,他已知的所有公式定理都无法解出,投入精力思考是愚蠢的,这不是自己目前要做的。但他就是会忍不住看一眼,分析一下题目。
毕业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穿着制服的卢卡,站在人群中,他完成了他的任务:优异的成绩,顶尖大学的offer,虽然有些自私地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当安吉拉·普莱斯顿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时,他的目光和其他人一样,自然地投向了她。她站在那里,自信,优雅,符合普莱斯顿和优秀毕业生的一切定义。她讲述着未来责任,讲述着对师长的感谢和对同窗的祝福。
卢卡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对方的姐妹,莉莉丝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好此时安吉拉讲到学校的传统以及荣誉,卢卡看到莉莉丝短暂地流露出了一个带着讥讽意味的表情,不知为何他觉得和达斯汀昨天对自己的祝贺有些像,明明二者的表情大相径庭。
然而之后的某一刻,或许是某个词语的轻微停顿,他看着她——那个完美如同标准答案的形象,突然与他记忆中那些不完美的样子重合,她和达斯汀在一起时偶尔流露的复杂情绪,她秋日里吹起枫叶时风流灵巧的模样。卢卡·格雷科忽然觉得,这个他观察分析了两年的复杂题型,没有标准答案。
他永远无法用他已知的定义去界定安吉拉·普莱斯顿。她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归类分析的对象,毕竟对方是人而非某道题目。
欢呼声响起,卢卡并不觉得激动,毕竟对他来讲自己只是给某个任务交上了阶段性的答案。
看着安吉拉在人群中与好友郑凡妮合影,这下该他上台发言了,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转身平静地走向自己的下一段路程。
曾经的思绪它们或许无用,但它们存在过。这是他高中时代为数不多非理性的情绪与行为。
未来还有无数更实际、更紧迫的题等待他去解,至于这道未解的题,可以放一放。
和那个耀眼复杂的少女一起,成为毕业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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