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莱斯顿家的晚餐今日吃得格外的早，而且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微妙。餐桌上放着一束与家中风格截然相反、极为艳丽的红玫瑰，卡片被母亲玛丽苏面无表情地压在花瓶下。莉莉丝埋头切着牛排。
丹尼尔喝了一口酒，给安吉拉夹了些菜：“所以说，球场上的判断就在一瞬间，就像当年我和格雷科先生合作那个项目时一样，他一眼就看出承包商用的材料不对……唉，可惜了。”
安吉拉看了下父亲，对方的语气对比平时显得不太自然，家中的气氛也在告诉她，这句话要接：“格雷科先生？”
丹尼尔似乎很高兴话题被接住：“以前生意上的伙伴，人不错，很实在。他太太也很温柔，是位钢琴老师，可惜啊，去年那场意外……听说留下了一对儿女，家里好像还欠了不少债，房子都卖了，搬去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记得两个孩子成绩还都挺好的。”
莉莉丝突然猛地笑了一声，那声音戳破了丹尼尔努力维持的温情。她头也不抬，手中的餐刀被重重搁在盘子上，“真是感人，这可太令人哀叹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为他们家募捐了？用这个花瓶装善款，我觉得不错。”她说着有些挑衅地指了指那束玫瑰。
丹尼尔的笑容僵在脸上，玛丽苏没有说话。莉莉丝说完就径直上了楼。
玛丽苏面无表情地用纸擦了擦嘴角，就在这时，她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立刻拿起手机，眉头蹙了一下。
“抱歉，市政厅和州长的会议提前了，有些事需要处理。”玛丽苏站起身，语气平静地，仿佛刚才家庭中的暗流涌动从未存在。她甚至没多看那束玫瑰丈夫或莉莉丝一眼，“你们继续。”
晚餐在这样的气氛中结束。安吉拉感到有些窒息。玫瑰甜腻的香气、父亲刻意营造的正常、母亲对待家事无视的态度、莉莉丝的反抗……这一切都让她想要逃离。
她需要一点真实的东西，需要没有玫瑰甜腻香气的空气。或者，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或许能偶遇一下达斯汀，她知道他有时会在那片废弃工厂附近活动。
她抓起车钥匙，对父母快速的说了句“出去透透气，去找同学”，便开车出了门。
她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到了那片已经荒废的区域。她并不真的期望能遇到谁，只是想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地方独自待一会儿，整理一下被搅得有些混乱的思绪。
就在她放缓车速，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停下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废弃的厂房门口出来——是达斯汀·布洛克。他拎着个帆布包，叼着烟，慢悠悠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身影就消失了。
安吉拉下意识地想按喇叭叫住他，但伸出手的瞬间又停住了。他看起来刚忙完工作，她不确定他是否想被她看见。
她叹了口气，将车缓缓停在路边一棵枯树的阴影下，独自待一会儿也不错。她需要没有玫瑰香味的空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打开车窗，风带着这地方特有的铁锈和灰尘的气味灌入，并不好闻，但让安吉拉平静不少。
就在她望着破败的厂房出神时，另一个身影从那个大门里走了出来。
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男生，不高，身形清瘦，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安吉拉下意识地保持安静，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对方出现在这种地方，周围空无一人，常识告诉她，这时候还是安静些好。
然后，她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从废弃物后面钻出来，凑近那个男生。
接下来的画面让安吉拉有些意外，对方从书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掰碎喂给小狗，然后摸了摸小狗的头，说了些什么：
“……刚才……准备自杀……”
“……劝下……不是妹妹、爸妈，而是一本小说……”
“……太荒诞了……”
安吉拉只听清了几句，随后对方就离开了。就在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车里显得格外刺耳，安吉拉吓了一跳，赶忙接了电话，生怕惊动了不远处的人。
“安吉拉？”电话那头传来郑凡妮的声音，“你之前说的那个案例摘要，我找到了一些补充材料，发你邮箱了。感冒了？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郑凡妮……”安吉拉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厂房，“没有，我在外面透透气。”
“透气？在哪儿透气能让你声音听起来像感冒？”郑凡妮带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安吉拉拿着手机，对方总是这么敏锐。作为她最好的朋友，郑凡妮有着与她可爱外表不符的犀利和冷静，她母亲是早年移民来的华人开了家餐馆，父亲是本地小有名气的作家，说起来自己的妈妈也有着和对方母亲同样的血统。
“只是……家里气氛有点糟糕。”安吉拉含糊地说。
“我懂了，普莱斯顿家的例行戏剧？”郑凡妮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问道，“需要我过去找你吗？或者你过来？我爸妈今晚都不在，清静。”
“嗯，谢谢。”
挂了电话，四周重新变得安静。安吉拉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重新发动了汽车，轮胎碾过地上的碎石，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这一次，她有了明确的目的地。
车子穿过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停在了餐厅周围，二楼的窗户亮着灯光。这是郑凡妮的家，楼下是她家生意不错的中餐馆“郑家厨房”，餐馆里隐约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与食客的谈笑声。
安吉拉停好车，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先抬头望了望亮着灯的窗户。一种奇异的安心感慢慢取代了之前不好的情绪。
她刚走到楼上，门就开了，郑凡妮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她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挽起，脸上带着了然的神情。“比我预计的快了十分钟，”她侧身让安吉拉进来，“看来今晚规格挺高的。”
安吉拉脱下外套，换好鞋，抱着好友蹭了蹭。
“饿不饿？虾饺还热着。”郑凡妮没有急着追问，而是走向厨房，“我妈特意给你留的。”
“郑凡妮……”安吉拉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疲惫，“我……撞见了一个秘密。”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口气，“我爸出轨。”
郑凡妮的脚步停住了。她转过身，脸上略带戏谑的神情收敛了起来，变得严肃而专注。
“确定吗？”她声音平静，但给人一种一定要把事情说得清晰明了的感觉，“你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
“对方送的玫瑰就在桌上，妈妈把签名它压在了花瓶下面，上面写着‘K’，谁都看得见。爸爸……他整个晚上都不对劲，还莫名其妙提起一个出了意外去世的合作伙伴。还有莉莉丝，她直接戳破了……用难听的方式，虽然以前……现在我还挺佩服她的。”
郑凡妮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眼神越来越沉。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让安吉拉也坐过来。
“K.”她重复了一下这个缩写，“我记得……你家是不是有个叫凯琳的女佣？之前有一次我去你家找你，碰见过她一次。她看你父亲的眼神，以及你父亲当时略显匆忙尴尬的反应，不太像普通雇佣关系。我当时只是有点奇怪，没多想。你也应该早就感觉出来了，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跑出去的？”
安吉拉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不完全是。我是想去透透气，也可能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达斯汀。”
郑凡妮起身给安吉拉和自己倒了杯水，看着对方，语气沉稳坚定：“好吧，安吉拉。首先，深呼吸。你父亲出轨，这是他的丑陋，他的错误，他的不忠。这不是你的错，也不应该是你需要去背负或解决的难题。你母亲选择无视，莉莉丝选择愤怒，那是她们的方式。你需要想清楚的是——你打算怎么办？是像你母亲一样假装无事发生维持体面，还是像莉莉丝一样彻底撕破脸？”
还有——她坐到安吉拉身边——“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难道这么不值得信任？”
“不是不信任你，”安吉拉喝了口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件事太……肮脏了，我们一家都太肮脏了。而且，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说这件事。”她笑了一下，“‘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爸可能和女佣搞在一起了，我妈一点反应都没，只想着工作？这听起来太可笑了，也太可悲了。”
“该用什么表情？”郑凡妮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们家可没有表情管理课，想哭就哭，想骂就骂，想砸东西的话……嗯，我家盘子家具得算钱，但枕头随你揍。”她握住安吉拉冰凉的手，“安吉拉，这件事一点都不可笑。它是丑陋的，是伤人的，但它发生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纠结它有多不堪，而是想想怎么让你好过一点。”
她认真地看着好友：“所以，告诉我，你现在最想做什么？骂人？吃东西？还是什么都不想，就看一部无脑喜剧片？或者……需要我帮你分析一下，从我自己的角度说说所有可能的选择和后果？”
安吉拉看着眼前的朋友，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支持。在这里，她可只是一个需要朋友安慰和帮助的、刚刚发现父亲不堪秘密的女孩。
她又抱了抱对方：“我想先吃虾饺；然后……也许需要你帮我骂一会儿人；最后再帮我再看看你觉得不同选择会有什么后果。”
安吉拉需要听听朋友会怎么说，只有郑凡妮那混合着理性与温情的独特视角，才能帮她理清杂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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