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万里无云,偶有清风拂过,吹动地上的一草一木。
这里生机勃勃,树木高耸入云,鸟兽在林间穿行。
这里是万碑谷,曾经人妖大战的古战场,距今已经有三百年了,三百年沧桑变化,曾经战火硝烟弥漫的阎罗之地,如今竟然也变成了世间生灵生存的家园。
庆尧就在这里醒来。
他是突然出现在地面上的,没发出半点声响,连鸟雀都没惊起一只,甚至半晌没动弹,有胆大的麻雀已经近身试图饱餐一顿了。
在鸟喙距他的手臂只有一厘时,地上的人终于动了。
他一身一尘不染的月白色华服,墨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将他的脸衬得白净如鬼魅,劲瘦的腰间坠着一块墨色玉佩,上刻祥云图样,一看就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已经下意识感觉到危险,他反手将危险抓住,感受到手心毛茸茸的触感后才终于恢复意识。
他缓缓坐起身,眼睛低垂,看向手里的小生命,他的手掌微张,看着并未用力,要是麻雀胆子再大点,努力飞出去,未必不能成功。
可惜它不敢,或许它本来敢,但在看见面前人眼睛的一瞬间它就不敢了。
那双眼睛很好看,即使其中没什么情感,看它像在看一个死物,它本不应该害怕这样一双眼睛,可这世界上大约真的有某些深刻于血脉的恐惧,它一看见这个人的眼睛,心底就莫名泛起仇恨,好像这人曾杀了它全家。
可惜更多的是恐惧,这恐惧毫无缘由,却让它连灵魂都颤栗,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念头。
庆尧看着这小东西的动作,一点都没感觉意外。
这是曾经妖王给他的诅咒,或许是赐福,其实他也记不清了,这小东西应当是从小在这里长大,已经进化成了半个妖族,这才对他表现的这么敏感。
庆尧观察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无趣,将手上的小东西丢下,起身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这里灵气充裕,生态和谐,他本以为这里是某个大能留下的遗迹,可当他四处转了几圈,才惊讶地发现,这里竟是人妖大战的古战场——万碑谷。
这名字甚至都是他取的。
难道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了,所以这个曾经鸟不拉屎的著名乱葬岗都变得这么生机勃勃了?
庆尧下意识摸了摸脸,感受到指尖触摸到了温润皮肤才松了口气。
没变成老僵尸就好。
他记忆不全,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也不知道已经死去多年的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但他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了。
毕竟这乱葬岗都能灵力充沛到这个地步,外面的其他地方了?镇妖谷呢?
既然醒了,就还是为后辈们做一些事吧。
庆尧自认是一位非常有责任心的老祖宗。
*
“陛下!”太监尖利的声音在大殿响起,他膝行上前,跪伏在大殿上。
高坐在皇位上的年轻皇帝手上还在批着奏折,声音不怒自威:“何事?”
“回陛下,国师出关了。”
皇帝的御笔啪地掉落在地,身后磨墨的侍女急忙弯腰去捡,而皇帝本人已经站起身,不复之前的淡定,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太监:“当真?是何人传的信息?”
“是国师府外值班的小夏子,他方才过来讲这个信息报知奴才,奴才便立马来报陛下了。”
“陛下,国师在殿外求见!”
门外侍卫的声音传来,其中内容使小皇帝捏紧了龙椅。
这真的不怪他反应过度,而是因为这位国师对他们程氏皇族来说实在很特殊。
这位国师是前朝武皇帝所立,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容貌始终没有变化。
当年武帝推翻程氏王朝的统治,复立庆国,同时设立了一位权势滔天的国师师行空,后来武帝将政权还给程氏的人,唯一的要求就是永远不能动国师的权柄,当年的太子程珏一口答应了,谁也没料到,这位国师根本不是正常人。
他容颜不老,不病不痛,仿佛生命没有尽头。幸好他自武帝逝世后,只有皇帝交替的时候才会出来露一面,不然有这样一位特殊的国师的存在,他们程国干脆改名叫师国算了。
但也正因为他每次出来的特殊性,小皇帝才会惊讶,他反思了自己最近做的事,忧心是不是哪儿令国师不满意了决定换掉他,可惜他左想右想都没想到,最后又担心是不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所以有错。
“让国师进来吧。”小皇帝定了定心,宣召。
国师听见太监的声音就踏进了大殿。
小皇帝站在龙椅前,看着这位年轻的国师,十多年前他见过这位国师,但那会儿父皇新丧,他也没有好好看过这位国师的长相。
国师看上去真的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身量颀长,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位绝世佳公子。
如果忽略他一头银发的话。
他并未束冠,白发只是简单地用发绳扎起,隐在黑色的兜帽下,几缕白发不安分地钻出来,也没有得到国师的注目。
这位国师,和十几年前他所见到那位国师感觉太不一样了。
曾经的国师虽然也是情绪淡漠,但还是有生机的,现在这位虽然容颜未老,却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国师,你……”小皇帝不禁担忧起来。
当年妖族的封印是由这位国师所设,本来最近妖族就是异动频频,程旭不太敢想象,若是这位国师真的出了什么事,妖族冲破封印后,又会给人族带来怎样的灾难。
“陛下放心。”国师像是知道皇帝想的什么,拱手道,“在我消散之前,会将妖族的事处理好。”
他这么说,直接肯定了自己的消散,程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愣在原地下意识点了个头,然后就看见国师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殿外。
师行空没心情去管小皇帝想的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走出皇宫,去处理某人给他留下的一堆烂摊子。
那人没心没肺,快死了也不告诉他,还试图让他一辈子保护人族,自己拼尽全力想要复活他,仅仅一百年,他的灵魂居然敢说消散就消散,连半点挽回的机会都不给。
现在自己甚至还要去帮他处理妖族的那堆牛鬼蛇神。
想到这里,师行空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无声念了句法诀,下一秒就直接消失不见,而他身边路过的百姓像是什么没看见,神色自如地各行其事。
*
另一边的庆尧倒是混得如鱼得水,他当了身上的玉佩,换了身粗布衣裳,又用易容术改换容貌,将脸变得毫无记忆点,连身高都变矮了几分。
做完了这些,他才放心地开始打探消息,当街问别人如今年号肯定会被当成疯子,他轻车熟路地走近一家酒馆,点了两个小菜,一坐就是一下午,酒馆永远都是不缺八卦的,庆尧从旁边客人的嘴里知道了不少事。
现在是清安十三年,距离他死去已经过了一百零六年了,皇帝倒还是程家的,如今已经是第四代了。
庆尧听这这些人的谈话,从他们的神情和语气都能感觉出来,这是一个和平稳定的时代,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妖族的存在了。
仅仅一百年。
庆尧本以为早就过去了好几百年,觉得当年认识的人应该都死光了,现在听见一百年就知道,肯定还有一个活着的,毕竟他们妖族寿命平均就有三百年,虽然那位有天罚在身,活不了那么长,但区区一百年还是能活的。
说到天罚……
庆尧下意识动了动手,挥出一道细微的灵力,看着杯里的酒水轻微晃动,不禁感到惊奇。
灵气生于天地间,不能被任何人使用与掌控,凡试图使用灵力的生灵,都会受到天罚,折损寿命。这世间会使用的也只有两位而已,一个是他,已经因为损耗过大死了一次了,一位就是妖王深汲,因为妖族漫长的生命还苟活着。
这是天地规则,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但庆尧现在使用灵力,却丝毫没感觉到以前有过的消耗感。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已经不算人了,甚至不算天道规则下的生灵。
那我现在是什么?
庆尧不免疑惑,但他天性不喜多思,念头只在脑海里打了个转就随风散去。
“端王殿下雇了我们镖局护卫他送给陛下的生辰礼,我们老大这几天在招人,何兄要是这几天赚不到钱,不妨去试试?”
“唉!你知道我的,我这四肢绵软无力,多走点路都累得慌,哪儿干得了这种活!但还是谢谢老弟你的好意了!”
庆尧转头看过去,看见两个一壮一瘦的男人坐在桌前,痛快豪饮,他眼眸微眯,转眼就换了副笑面,拎着酒壶走了过去。
“二位兄台,小弟刚刚听见你们在说镖局招人的事,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不知二位方不方便?”他给两人的酒杯倒满了酒,笑容满面。
见他会来事,也只是问个问题而已,那壮汉大手一挥,直接答应:“行啊,你想问什么?坐下说。”
庆尧也不推拒,回身将自己桌上一丝没动的两份小菜端了过来,这才问道:“小弟以前是在山匪手下干活的,后来我们老大被朝廷一锅端了,我没做过坏事,关了几天就把我放了,但我现在户籍没了,想去大一点的茶楼干活人家也不肯收,所以想问问贵局收不收我这种黑户?”
壮汉一听是这事,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庆尧识趣地添上,才道:“这是小事,你去县衙再办一份就好了,这几年像你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去县衙说一下你的情况就好了。”
庆尧没想到会这么简单,他手一顿,又微笑掩盖过去,聊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地走出酒馆。
在他们那会儿,办户籍需要至少有五个人能证明,五岁以下办户籍只需要父母在即可,五岁以上必须要有五人能证明他的生活轨迹。这也是因为当时还有些妖族余孽在逃,制度严一些,他们就终有藏不下去的一天。
没想到现在居然口述就行。
庆尧去了衙门,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凄苦的身世,致力于将办户籍的吏员讲哭,在他办好准备走时,那位善良的吏员还非要塞给他几枚铜币。
和他拉扯了好一会儿,庆尧才顶着“商清”这个新名字,走出县衙。
太阳还没落山,他闲庭信步地走进镖局,给招人的李镖头耍了段剑,被对方诚挚地邀请加入,并通知三日后就要动身前往端王府执行任务。
端王程浚,是当今陛下的兄弟,曾经不学无术,早早就被先帝赶去了封地,也就是这淮坪县。
这些当然也是庆尧听到的。
李镖头让庆尧回去安置妻儿,三日后去镖局报到即可。
庆尧孤身一人,了无牵挂。他在客栈定了间上房,本想安稳睡上三日,静待出发。
然而,或许是百年未曾合眼,他一睡下,光怪陆离的梦境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梦中的景象在他醒来时便模糊不清,唯有一个共同点异常清晰——他的身边始终跟着一个人。
一个很吵的人。在他梦中与他人交谈、周旋甚至厮杀时,总爱叽叽喳喳地插嘴评点,吵闹不堪。
可梦里的其他人,似乎都看不见这家伙的存在。
这是谁?
庆尧从床榻上坐起,按着微胀的太阳穴,试图从空白的记忆里搜寻答案,却一无所获。
他确信,自己残存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