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尚未完全浸透长安,皇家苑囿却已先行一步染上了肃杀之气。一年一度的秋狩,是刘邦极为看重的盛事,旨在演练武备,彰显天家威仪,亦是考察皇子宗亲勇武与胆识的场合。
往年,这等场合绝少不了备受宠爱的赵王刘如意。即便年幼拉不开强弓,也能骑着小马驹跟在父皇身边,凭机敏言语和娇憨姿态博得头彩。
而今年,当狩官将秋狩的日程与人员名单送至刘如意案头时,她只觉得那薄薄的绢帛重逾千斤。
名单上,赫然有她的名字。
“不…我不能去…”她指尖冰凉,声音发颤地看向青禾。
青禾脸色同样苍白:“殿下…这是陛下的意思…名单既出,恐难更改…”
戚夫人却在得知消息后,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眼中重新燃起近乎疯狂的光彩。
“去!必须去!”她紧紧抓住刘如意的手臂,力道大得吓人,“这是天赐良机!如意!你病了这一场,陛下心中必有疑虑,此次秋狩,正是你挽回圣心的关键时刻!”
“母亲,我…”刘如意试图让她明白其中的危险。骑射?她连马背都未必能坐稳!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的风险远比深居宫中大得多!
“没有可是!”戚夫人厉声打断,眼神灼热得骇人,“听着!不需你拔得头筹,只需表现得比刘盈强!他素来文弱,不擅弓马!你只需拉开弓,射中一只獐兔,哪怕只是擦破点皮!陛下就会想起你从前的好!就会知道我的如意儿回来了!”
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话,立刻开始张罗起来。命尚衣局赶制新的骑射服,又亲自去武库挑选适合“病弱”皇子使用的轻便弓箭,甚至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些所谓的“强身健体”的秘药,逼着刘如意服用。
刘如意抗拒着,挣扎着,甚至再次试图“病发”,却都被戚夫人以更严厉的态度压了下去。
“你若不去,便是抗旨!便是告诉所有人你彻底废了!那我们母子就真的完了!”戚夫人的话语如同诅咒,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
无奈之下,刘如意只能被推着走向那场显而易见的灾难。
秋狩那日,天高云淡,旷野的风带着草屑和尘土的气息。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骏马嘶鸣。刘邦高踞御座之上,看着下方英姿勃发的儿郎们,脸上带着笑意。吕后端坐其侧,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皇子们皆身着劲装,吕禄等人更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
刘如意穿着那身过于合体、凸显出身形纤细的骑射服,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同被绑缚的囚徒。她低着头,尽可能缩在人群后方,希望无人注意。
然而戚夫人灼热的视线始终钉在她背上,吕禄戏谑的目光也不时扫来,甚至连御座之上,刘邦似乎也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抽签分配猎区,她被分到了一处相对平缓、猎物较多的林地。这安排看似优待,却让她更加心慌——这意味着她无所获的可能性更低,压力更大。
号角长鸣,秋狩开始。
众人策马扬鞭,呼啸着冲入猎场。刘如意被裹挟在人群中,笨拙地操控着□□温顺的御马,只觉得颠簸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进入林地,人群渐渐散开。刘如意勒住马,茫然四顾,只听得到远处传来的呼喝声和箭矢破空声,更衬得她此处的寂静如同凌迟。
她必须做点什么。
颤抖着取下背后的轻弓,搭上一支箭。弓弦绷紧的感觉陌生而可怕。她回忆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姿势,试图瞄准不远处一只正在啃食草根的灰兔。
手指无力,弓臂颤抖。箭尖晃得厉害。
松开手指的瞬间,力量不足,箭矢软绵绵地飞出去,歪斜地插在离兔子几丈远的草地上,徒劳地扬起一点尘土。那灰兔受惊,倏地窜入深草,消失不见。
失败。毫不意外的失败。
刘如意放下弓,手心全是冷汗,一阵虚脱。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气,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和毫不掩饰的嘲笑。
“赵王殿下这是在…给草地修剪?”吕禄带着几个跟班,慢悠悠地骑马过来,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容,“还是说,殿下心善,连只兔子都不忍心射杀?”
他身后的少年们哄笑起来。
刘如意脸颊烧烫,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吕禄驱马靠近,目光在她手中的弓和她纤细的手指上流转,语气玩味:“啧,这弓可是武库中最轻便的了,殿下竟还拉不开?这病…未免也太重了些。”他忽然倾身,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还是说…殿下其实…根本无力拉开?”
刘如意心脏骤停,猛地抬头看他。
吕禄却已直起身,哈哈大笑,一挥马鞭:“走!别耽误赵王殿下…静养!”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刺耳的笑声在林中回荡。
屈辱和恐惧如同冰火交加,煎熬着刘如意。她握着弓的手抖得厉害。
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调转马头,想循原路返回,或许可以借口坠马受伤…
就在此时,侧后方树丛忽然一阵剧烈晃动,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兽吼!一头体型硕大、獠牙外翻的野猪,赤红着眼睛,猛地冲了出来!似乎是受了惊,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
地面仿佛都在震动!
刘如意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现代都市里连大型犬都少见,何曾面对过如此凶猛的野兽!那狰狞的獠牙、狂暴的气息,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神经!
“啊——!”她失声尖叫,完全是女子受到极致惊吓时的尖利嗓音!
□□的御马也受了惊,人立而起,嘶鸣着将她狠狠甩落马背!
砰地一声,刘如意重重摔在地上,尘土草屑扑了满身,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而那头发狂的野猪,已近在眼前!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入野猪的眼眶!力道之大,几乎没入半截箭杆!
野猪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冲锋的势头一偏,轰然倒地,四肢抽搐,鲜血汩汩涌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刘如意瘫软在地,浑身瘫软,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只会怔怔地看着那匹还在挣扎嘶鸣的野猪,和那支仍在颤动的箭羽。
马蹄声急促而来。
一道身影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冲到她的身边。
“如意!”
是刘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和惊惶。
他蹲下身,扶住她颤抖不止的肩膀,上下打量:“伤到哪里了?可还清醒?”
刘如意茫然地抬头,撞进他写满担忧和惊魂未定的眼眸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狼狈不堪。
刚才那声尖叫…他听见了吗?他听见了吗?!
刘盈看着她惨白如纸、泪流满面的脸,那双总是带着惊惧或伪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白和脆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放缓了声音,尽量温和:“别怕,野猪已经死了。没事了。”
他的随从和附近的侍卫此时也闻声赶来,看到现场情形,皆是骇然。
“太子殿下!赵王殿下!”
“快传御医!”
现场一片忙乱。
刘盈脱下自己的披风,小心地裹在瑟瑟发抖的刘如意身上,试图将她抱起。
就在这时,吕禄等人去而复返,显然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当他们看到倒在地上的野猪、被太子护在怀中狼狈不堪的赵王时,脸上都露出讶异的神色。
吕禄的目光尤其锐利,他扫过刘如意泪痕交错的脸,扫过她纤细的、紧紧抓着太子衣襟的手,最后落在那支射穿野猪眼珠的箭上——那是太子的箭。
“啧,真是险啊。”吕禄开口,语气听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赵王殿下这运气…也不知是好是坏。若非太子殿下神射,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不过…殿下刚才那声惊呼,可真是…中气十足啊。”
最后那句话,像淬了毒的针,轻轻巧巧地刺了过来。
刘如意的身体猛地一僵。
刘盈抱紧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紧。他抬起头,看向吕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吕表弟似乎很闲?既如此,不如去清查一下这片猎区为何会有如此大型的惊兽出没,惊扰了赵王。”
吕禄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耸了耸肩:“太子殿下吩咐的是。”他深深看了刘如意一眼,才带着人离开。
御医匆匆赶来,初步检查后,道是扭伤了脚踝,受了惊吓,需好生静养。
刘盈亲自将刘如意抱上备好的软轿,一路护送回营帐。
戚夫人早已闻讯赶来,一见刘如意的模样,先是吓得魂飞魄散,待听说是太子所救、只是扭伤后,脸上血色才慢慢回来,随即又涌上浓浓的失望——不仅未能表现,反而出了大丑,还需太子相救!
她看着被太子小心翼翼安置在榻上的刘如意,眼神复杂难言。
刘盈并未久留,嘱咐御医仔细诊治后,便起身离开。临走前,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刘如意惊魂未定的脸上,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道:“好生休息。”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喧嚣。
刘如意蜷在榻上,脚踝剧痛,心却更冷。
野猪獠牙的寒光,吕禄毒蛇般的话语,刘盈探究的眼神,戚夫人失望的目光…还有她自己那一声无法收回的、女子般的尖叫…
一切,都如同失控的马车,朝着未知而危险的深渊,狂奔而去。
秋狩尚未结束,而她,似乎已经提前出局。
并且,可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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