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阴云低垂,寒风撕扯着片片霜雪,在她耳畔鸣泣最后的哀歌。
她立在茫茫雪原上,一袭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殷红血珠砸落皑皑白雪,晕开大片刺目猩红。她吃痛地捂紧血淋淋的肩膀,每牵扯一次呼吸,视线便黯淡几分。
“雪女!”对面,数十名仙族严阵以待,为首者厉喝,“我等奉命擒拿罪仙归案,无意与你为敌!然你阻挠在先,戕害我族在后,今日唯有再行剿灭!”
她冷然一笑,银灰色瞳仁寒芒锐闪:“我与仙族乃千年宿敌,今日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你们擒他回去,岂会留活路?!”
另一仙族急道:“只要他认罪伏法,供出受你蛊惑,仙王或可饶命!你再阻挠,便是亲手断他生路!”
她眸中光华尽灭,仰首望向铅云密布的天穹,倦极阖眸,一滴血泪无声滑落颊边。捏紧的手指反复松开,又捏紧掌心。
再睁眼时,她眼底唯余淡漠:“是我蛊惑此仙,以命相挟,迫使他弑杀同族。他与我,毫无干系!三千年来,你们屡次杀我,是我修为不济,今生认命!然——”
她眸光陡然转冷,宛如淬毒寒刃扫过众仙面庞,声音冷彻骨髓:“雪女虽死,元神不灭!待我转世修为大成,必再血洗仙廷,叫那仙王——洗净了脖子候着罢!”
话音未落,她掌心寒光乍现,横刀决然抹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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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穴深处,男子周身金光流溢,缓缓睁眼之际,一束皎白光团自外飞入,静静悬停身前。
“又失败了么……”
他眼底掠过深深的心疼与失望,伸手摊开掌心,光团温顺落下。肌肤相触的刹那,记忆碎片汹涌灌入脑海,他怔然“看”罢,发出一声轻噫,微愠中暗含激赏:“今生,我苦心为雪儿所布之局,竟被这小家伙破了去!呵……倒比我想的有趣些!”
他怜爱地轻抚光团,眸底悔意与残忍交织:“好孩子,又受苦了。且留我身边休憩……”他话音微顿,眼底阴鸷翻涌,“待我布下新局,再送你入轮回。来世,我定要你厌尽六界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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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后————
正值腊月,一轮狂风暴雪将桃源村锁在严寒之中。雪地里,一道娇小蓑影正逆风疾行,所经之处,竟教那肆虐的风雪诡异地匍匐于脚下,在茫茫白幕中撕开一条“宁静”通道。
蓑帽之下,是一张雪嫩欢喜的笑靥——
“谢哥哥!我接你来了!”
村外风雪中,两个蓑衣人与灰驴的轮廓渐次清晰。元雪心眼眸一亮,清音穿透风雪:“哥哥!谢哥哥!”
风雪呼号中,正与倔驴较劲的谢无意闻声惊望:“阿雪?!”
李大愕然道:“二丫头?她准是来接你的!”
话音未落,元雪心脚下一滑,娇小身躯猛地前扑!谢无意瞬间弃了缰绳,箭步上前将她稳稳接入怀中,责备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轻叹:“天寒地冻的,你怎跑出来了?李叔李婶可知道?”
元雪心仰起被霰雪点缀的绝美小脸,伸臂环住他腰身,笑靥如雪莲绽放:“我偷溜出来的,想亲自接你!”
百日未见,少女清丽更胜往昔,这一拥竟让少年胸口滚烫。幸而寒风凛冽,堪堪压下耳根处悄然腾起的热意。他定下神推开她,秀美的眸子转向驴子:“阿雪来得正好,快帮我们治治这倔驴。它被这暴风雪吓破了胆,死活不肯动弹!”
“你们歇着,我来!”元雪心自信上前,抓起缰绳用力一拽,灰驴嘶鸣一声,不情不愿地挪动蹄子。
“阿雪的力道还是这般大……”谢无意惊叹罢,亦握住缰绳,“咱们一起拉。”
“好!”元雪心笑盈盈地颔首,暗敛了几分力道,扭头瞥见李大抄手旁观,不禁秀眉微挑,“哥哥倒会躲清闲!”
李大笑得没心没肺:“你方才不是叫我歇着嘛!”
元雪心杏眼圆睁正欲反驳,谢无意笑着截断话头:“阿雪,李大哥在城里运货伤了胳膊,使不得力。”
李大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还是小谢体谅人。不像某个没良心的丫头,三月未见兄长,连句寒暄也无!”
“哥哥分明……”元雪心话到唇边又咽下,赌气嘟囔,“哥哥跟紧些,莫真叫大风卷了去!”
言罢,她偷瞄谢无意,却见他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她周身那片“宁静”,随即不动声色收回。
“你这坏丫头,嘴还是这般锐利,”李大促狭道,“小雪,这回小谢又在城里为你备了礼物,你的小心思可该收收了?”
“谢哥哥向来待我极好,从小教我认字酿酒,在外亦不忘给我写信。”元雪心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无意,漆黑的眸子里春意阑珊,“其实,只要你回来,便足矣。”
谢无意耳尖泛红,赧然垂眸:“你我青梅竹马,待你好是应当的。”
“什么应当!”李大见风雪小了些许,嗓门愈发亮堂,“小雪自打被娘收养,你便日日往我家跑;她刚能说话便念你名字,乐得你逢人便夸!平日你忙于酒肆,小雪便主动帮衬,乡亲们打趣时皆唤她‘老板娘’!依我看,肥水不流外人田,待小雪日后出阁,索性让她当真正的‘谢家酒肆’老板娘吧!”
元雪心脸上笑意未敛,凝望着少年的眸中愈加春意盎然。
谢无意攥紧缰绳,眼神闪烁地急声道:“李大哥,此乃阿雪终身大事,岂可儿戏?!”
元雪心笑意骤凝,眸中微光碎裂:“谢叔叔去后,我陪你将酒摊撑成酒馆;你往城里谋生,我便留村替你张罗生意。难道,我还担不起一声‘老板娘’?”
他无奈一笑:“你年方十三,尚是孩子心性。你的终身大事当由双亲考量定夺,我说了不算。”
她黯淡的眸子倏地燃起一丝希冀:“爹娘若肯点头,你……你便娶我?”
他微怔,目光再次飘向漫天风雪,声音低得几被呼啸风声吞没:“那也须待等你及笄之后……”
元雪心黛眉一拧,忽地狠拽缰绳,灰驴惊蹿,险些撞翻谢无意!他慌忙松手踉跄避开,嗔怪的眼神方递去,眼前雪片骤然狂暴如瀑!
“咴儿——!!”灰驴被寒风刮得凄惶嘶鸣,欲撒蹄乱蹬,却被一股怪力猛拽着往前蹿!仓皇之中,它甫一对上面前这双透着狠戾的黑眸,霎时吓得嘶不出声。
“抽什么风?雪怎陡然这般大?”李大被刮得东倒西歪,好容易凑近元雪心,急急向她递去警告的眼色。她却紧抿着唇,攥死缰绳,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顷刻间风雪更烈,刮得他几难睁眼,他只得喊道,“小谢,当心!”
元雪心慌忙扭头,只见少年清瘦的身影在狂暴风雪中剧烈摇晃,仿佛随时将被这白色巨兽撕成碎片!
谢哥哥!
她心尖剧痛,漫天风雪好似感应到她的惊惶,骤然敛去戾气。
“咳……”谢无意拂去满身积雪,目光急切地投向她,“阿雪,可曾摔着?伤着没?”
元雪心正欲启唇,忆起他先前的敷衍,心底委屈再度翻涌,遂冷脸扭过头去:“我生气了,休再与我说话!再说一字,今日、明日皆不理你!”
看着她稚气倔强的侧影,谢无意眼底掠过一丝洞悉的怜爱,竟当真缄口,依她步调紧随身侧,眸底沉淀着化不开的温柔——
来日方长,总有法子教她听个够。
元雪心闷头疾行片刻,身侧少年竟当真一路缄默!她怒意更炽,攥紧缰绳,脚下几欲小跑起来,拽得那灰驴惊嘶连连——
蠢木头!叫你闭口,你竟当真一声不吭了?!
谢无意紧缀在侧,几番想张口一哄,但瞧她憋闷的模样着实有趣,遂默然咽下话语,眼底笑意更盛。
李大在后头狼狈地揩去满脸冰碴,暗自嘀咕:“啧,这闹得,活脱脱一对置气的小冤家……”眼见他们快消失在雪幕里,他赶紧拔腿追去,“哎!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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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风雪回到李家院门,元雪心替谢无意解下驴背上的包裹,软语道:“谢哥哥,留在家里用过午饭再回吧?”
谢无意挑眉睨她,眼底带着戏谑:“不是不理我了?”
她一怔,窘得跺了跺脚,侧过身嘟囔:“气话你倒记得牢,好话全当耳旁风……”
李大亦卸完物什,搓着手帮腔:“小谢,听小雪的,饭后再走。”
“我三月未归,须先回家向爹报平安,饭点前准过来。”
“记得早些来!”
待那身影彻底没入风雪,李大面上憨笑一收,目光沉沉地瞥向仍痴望院外的元雪心:“人也见了,该消停了吧?还想教他顶风冒雪来回跑?”
元雪心垂眸刹那,村庄上空肆虐的风雪骤然平息,天地间唯余寒风低吟,细雪飘零。
“砰——!”
李家屋门被猛地撞开!李婶立在门框的阴影里,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元、雪、心!”
李大与元雪心俱是一颤。元雪心迟疑转身,甫一对上李婶冰冷的视线,眼底瞬间漫上慌张:“娘……”
“滚进来!”
元雪心求助般望向李大,李大飞快别过脸;她不甘心地扯他衣角,他索性背过身牵驴溜向屋后。
“元雪心!”李婶怒喝再起,震得檐上积雪簌簌砸落,“耳聋了不成?!”
元雪心身子微抖,委屈扁嘴,慢吞吞挪向那盛满怒火的门扉。
“哐当!”门被狠狠摔阖。屋内,李叔沉默地拨弄炭火,火星噼啪爆响,声声敲在元雪心紧绷的心弦上。
“孽障,瞧瞧你干的好事!”李婶冲至火盆前戟指怒斥,“以为小谢回来你能安分,风雪可歇,我们才放你出去!你倒好,一时风雪狂烈能噬人,一时又骤停,这般‘一张一弛’,唯恐乡亲们不生疑?”
元雪心内疚地缩缩脖颈:“我、我下回注意……”
“还有下回?!”李婶抄起抹布欲砸,却被李叔按住手腕。
李叔抬眸,神色凝重道:“小雪,你自幼妄动御雪之能,念你年幼、引雪不大,我们未加苛责。然……”他眸色陡然锐利,“你下月便十四了,仍这般恣意妄为!再放纵下去,不怕终有一日伤及乡邻,乃至……伤及小谢?!”
元雪心忆起少年险些被风雪吞噬,心尖生疼,垂首绞紧衣角:“我……不愿伤他,不愿伤及任何人。可……”她抬起脸,眸子被浸润在湿漉漉的恐慌迷茫中,“爹,娘,我该如何是好?爹娘会施戏法,我却是实打实的‘异类’,莫非我……我……并非……人……”
“胡说八道!”李婶厉声喝断,一把将她拽入怀中,“世间奇人异事何其多,休得乱猜!”
“娘,我怕……”元雪心垂下眸子,嗓音哽咽,“我怕伤及谢哥哥,怕祸及乡邻……”
李婶眉间掠过不忍,与李叔目光复杂交汇。李叔默然垂首,掩去眼底悲戚。李婶声线稍缓,柔了几分:“其实爹娘有法子封了你这异能,只恐日后对你不利……”
元雪心倏然仰头:“若能封住,我愿付任何代价!”
李婶神色微动,旋即将她推离怀抱,侧身道:“什么代价!老娘既养了你,岂会害你?!”她言罢望向李叔,声音微颤,“……老头子。”
李叔沉默颔首。
咻——!
一道青光自火盆中腾起,直没元雪心腹中!元雪心只觉体内如烈火翻腾,旋即眼前一黑,昏厥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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