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醒醒……”
熟悉的呼唤穿透黑暗,元雪心循着饭香悠悠睁眼,一眼撞见李婶忧心的面容。见她醒来,李婶眉间微舒,吁了口气。
“娘。”她撑坐起身,脑中混沌未消,“我睡了多久?”
“才半日。”李婶坐在榻边,扳过她的小脸,细细端详,“可有哪不适?晕不晕?”
“没有。”元雪心下意识抚上小腹,“娘,我那本事当真没了?”
“嗯,封住了。”李婶唇角牵起一丝释然,“除非爹娘解封,或是你命悬一线,否则它出不来。”
“多谢爹娘!”
李婶避开她雀跃的神情,起身道:“饭好了,起来吃!”
“嗯!”元雪心利落下床,未至门边,一股浓烈香气再次钻入肺腑,勾得馋虫乱窜,“好香!娘,您今日做了什么?这味儿比往日更勾人!”
李婶脚步微滞,扭头睨她:“娘哪有这本事?再细闻闻?”
元雪心用力再嗅,眼底渐绽璀璨光华:“这难道是……谢哥哥!”
谢无意正在堂屋摆碗箸,闻言转过身来,小姑娘已如蝶儿般扑到身边,俊逸秀美的面容漾开春风般的笑意:“本还忧心你会挨骂哭鼻子,不成想……”他故意拖长尾音,眼底浮起促狭,“你睡得香甜,口水都淌了半枕。”
“诶?”元雪心慌忙抹唇,双颊飞起红霞。
一旁端菜的李大“噗”地失笑:“小谢,莫逗她了!她最信你,若当真了,怕是羞得连饭都咽不下!”
谢无意朗声笑道:“阿雪,我连你卧房门槛都未进,哪知你流没流口水……”他话锋一转,戏谑更深,“更别提打没打鼾呢?”
“打鼾?!”元雪心方要惊惶,瞥见他眼底狡黠,瞬间羞恼不已,粉腮微鼓道,“你再戏弄我,真不理你了!”
“好好,不逗你了!吃饭吃饭!”谢无意见好就收,眼底笑意未减。
碗箸布齐,李叔亦被李婶唤来,一家子围坐开食。元雪心挨着谢无意坐下,夹菜便塞入口中,鼓着腮帮含糊道:“唔!好吃!谢哥哥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李婶哼道:“死丫头嘴刁,打小就哄着小谢开小灶,生生养出张金贵嘴。小谢不在家,她连饭都懒得碰,愁煞人!”说罢,她笑着为谢无意布菜,“小谢,听大郎说,你在城里单干了几日?还顺当么?住处可安稳?”
“劳婶子挂心,一切顺遂。城里人待我很是宽厚。”谢无意言罢,起身为众人斟酒,捧杯郑重道,“叔,婶,李大哥,阿雪,谢诸位多年照拂之恩,他日无意若有寸进,绝不敢忘!”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一家人这般客套作甚?”李婶含笑嗔怪,“快坐下!”
“不,我尚有一事相告。”谢无意搁下酒杯,目光扫过众人,“待明年开春雪融,我便入京谋生,学习大酒楼的经营之道,将来归乡再去县城开间自己的酒楼。”
李婶手中食箸“啪嗒”坠案,她责备地剜了李大一眼,李大脖子一缩,恨不能立时将脸埋进碗里。她按住正欲开口的元雪心,强笑道:“小谢,先坐下细说。你何时起的意?怎不早言?”
谢无意依言落座:“我近年常去县城,见富户多自京城闯荡归乡,半年前萌生此念。我已得城东酒楼东家荐书,待雪化便启程入京,往醉香楼谋差。”
“你这孩子!”李婶忧心地一拍膝头,“这般大事,怎现下才说?京城路远险恶,让大郎随你去!”
李大眼睛骤亮:“谢前……”见李婶沉脸警告,他立时改口,“……娘宽心!我定会送小谢平安抵京!小谢武艺高强,我亦有唬人的把戏傍身,寻常贼人定不敢近身!”
“我也要去!”元雪心脱口而出,随即被李婶狠瞪一眼。
“胡闹!”李婶往她碗里塞了颗烫芋头,“小孩子别乱插嘴!”
“可我舍不得谢哥哥嘛!”元雪心嘟囔着剥芋头,滚烫的外皮触到她指尖,瞬间变得温凉。她咬了口芋肉,却食不知味,只巴巴地望着谢无意,“谢哥哥,带我入京吧!我定不添乱!”
谢无意瞧着她娇憨的模样,失笑摇头:“入京谋生非儿戏,你尚小,还是乖乖在家啃芋头罢。”言罢,他亦取过一块芋头,灼热感瞬间刺痛肌肤,却神态如常地剥皮。
霎时,李家四口目光诡谲交错。元雪心心头一刺:他早知我异样,何故作态至今?晨间那暴风雪险将他吞噬,他可生惧?若不惧,又为何躲去县城三月?
她不安地绞紧手指,强抑满腹辛酸,颤声道:“谢哥哥,晨间风雪好生吓人,你……当真无事?”
“我自幼习武,那风雪伤不了我。”谢无意搁下芋头,红肿的指尖捻起块烙饼,温言道,“倒是你,险些摔着,教我忧心。往后当心些。”
“嗯……”元雪心望着他柔若春水的眼眸,再瞥向那肿胀指尖,又酸又疼道,“你的手指……”
他倏然握拳,笑色如常:“归家上香时燎着了,无碍。许是爹怨我久不归,给我个小教训。”
她鼻尖一酸,垂首狠咬芋头,强将满眶酸涩硬生生咽下。
他越是轻描淡写,她心头伤口便裂得越深;他越是温柔隐忍、默然承受,她惊觉后便越是彷徨无措、患得患失。
李叔李婶将她反应尽收眼底,无奈对视。
李大见气氛凝滞,旋即执箸一晃:“今儿一家子团圆,就该热闹些!小谢,哥给你变个戏法!”话音未落,箸端竟“噗”地腾起青焰!
谢无意惊叹道:“此乃真火?如何做到的?”
“秘密!”李大脸上得意更甚,眸光微闪间,青焰忽化作金色烟花,“嗖”地窜至半空绚烂炸裂,映得满室生辉。
“太妙了!”谢无意轻扯元雪心衣袖,“阿雪,快看!”
元雪心抬眸,目光酸楚地落在他侧颜,低喃道:“木头,你怎知我没见过?”
谢无意并未听见她的低语,兀自仰头观赏。未及尽兴,一直沉默的李叔枯指凌空一划,那璀璨烟花瞬间湮灭无踪。他淡声道:“用饭。”
李大面上得意顷刻僵住,偷觑李婶亦严厉瞪视自己,慌忙噤声垂首。
李婶强笑道:“小谢,这是爷俩琢磨的除夕花样,莫提前与乡亲们说漏了。”
“婶子放心,我晓得分寸。”谢无意笑着颔首,目光淡淡扫过眼前诸般异样,神色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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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李叔揪着李大去院中“琢磨”新戏法。李婶在厨房洗碗,目光忧忡地投向堂屋。
暖屋内,火盆烧得正旺。谢无意取出一块纹路精美的胭脂盒递予元雪心:“婶子提过,你这年岁可用上了。这是城里最时兴的,你抹上定然更出众。”
“谢哥哥真好!”元雪心欢喜接过,捧在掌心如获至宝般细细摩挲盒身,旋即又陷苦恼,“可我不会擦呀,岂不白白糟蹋这金贵物?”
谢无意唇角微弯:“我略懂些妆点之术,你若不嫌,我可为你试妆。”
她眸底倏然燃起羞怯星芒:“也会为我画眉么?”
画眉?!
二字如投石入湖,在少年心间荡开圈圈涟漪。他耳根霎时红透,仓促别过脸去:“我……尚不会。”
她眸中星辉碎作点点失望:“是不会,还是……不愿?”
他半敛眸,几不可闻地轻叹:“阿雪,你才十三,待你长大见多世面,自会遇见合你心意的良人。那时,你的如意郎君自会为你画眉。”
“可我只要你!”元雪心凝望他清秀俊逸的容颜,怯生生揪紧他袖口,眼底的爱慕与委屈一同奔涌,“我的心意,你分明早已知晓!这些年我帮你经营酒肆,一心系你,你为何不肯接纳我?可是嫌我小你四岁?若我真实年岁本应同你相当,你信是不信?”
他愕然抬眸,眼中满是震惊。
“你我初遇时,我虽为婴孩之身,却已有四载记忆!你对我说的每句话,我皆铭刻在心,方能甫学语便唤你名!十三载朝夕相对,我对你情意深种,恐你被人夺走,才在七夕……”她一顿,满眶泪水模糊了他神情,几难吐字,“莫非……你是惧我?还是当真另有所属?”
提及三月前的七夕,他面色骤白,眸露痛楚,霍然起身:“你定是未清醒,再去歇歇罢。我回了。”
“不许走!”巨大的失落与恐慌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眼看他决然走向门扉,她意念急转,欲引风雪封门——
屋内寂然,唯余星火噼啪。
她忘了!她已失了那力量!
苦苦压抑的情感轰然决堤,她冲上去用力抱住他,泪水瞬间浸透衣衫:“别走……求你……莫要惧我……”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勒得气息一窒,俊脸微微泛白,忍不住低咳出声:“咳……阿雪……松……松些……”
她略松臂膀,双手却仍如藤蔓般紧紧箍着腰身,将脸颊更深埋入他背脊,无声地啜泣哀求。
他僵立原地,胸中悲苦难抑:我生来克尽双亲,怎能连累你?你并非桃源村人,值得更好的去处。
可身后少女正为他落泪,此刻若再出言伤她,无异于剜她心肝,他真恨不能立时死了干净!
千般心事,万般苦楚,终化作无声叹息,沉甸甸地散落屋内,被噼啪火苗无情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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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李大蹲在李叔身旁,竖着一只耳朵倾听堂屋动静,悄声道:“前辈,里头没了声响,小谢莫不是……”
“再胡咧,仔细我撕了你的嘴!”李婶从厨房闪出,狠敲他脑壳,压着嗓门道,“小雪害他倒可能,他岂会动小雪半分……哎哟,小雪该不会真在害他吧?”
李大捂着后脑,小声嘟囔:“前辈,您都养了‘妹妹’十三载,怎还这般防她?”
“什么妹妹!”李婶厉声截断,声压得极低,“若非当年任务生变,我岂会养这妖……”
话音未落,一股诡谲劲风骤然掠过院子上空,一旁研磨硝石的李叔倏地蹙眉,霍然仰首望天。
“……怪。”李婶亦神色剧变,抬首望去,但见天际阴云骤聚,翻涌搅动间竟生漩涡,吞吐出灰青幽光!
李大骇然失色:“莫非是召令?!”
李叔眸底幽绿微闪,缓缓开口,声音沉如寒铁:“王命已至,即刻归返鬼界。”
屋内,谢无意沉默良久,终是耗尽气力涩然开口:“阿雪,我……视你如……”
话语未尽,环在他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如我的……我的……”每挤一字,皆如万箭穿心。
“砰!”门扉忽被撞开,谢无意愕然抬头,未及敛去满面悲戚,茫然道:“……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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