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残阳笼罩深山,一声凄厉尖叫骤然撕裂林间死寂,惊起漫天飞鸟。
密林间,农妇拽着年幼的孩子踉跄奔逃,腿间鲜血淋漓,却不敢停留片刻!
快跑!那东西追来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母子!!!
身后,一道狰狞黑影如鬼魅般在密林枝叶间穿梭腾挪,阴森恐怖的“磔磔”怪笑紧紧咬着母子脚跟。
“啊——!”农妇足下一空,整个人瞬间坠入深坑!孩子惊呼着死命拖拽,反被拖向坑底。
“松手!快独自逃命去!莫要管娘!”
“不!”孩子哭嚎着摇头,“我死也要同娘在一处!”
农妇仰天悲泣哀求:“妖怪老爷!求求您吃了我吧!放过我的孩子!求求您了!”
那黑影轰然坠地,激起浓浓尘烟。但见它顶着一颗狰狞的鬣狗头颅,上身覆满粗硬兽毛,下身却套着褴褛裤褂,竟如人般直立行走。它张开血盆大口,显露森白獠牙,磔磔怪笑:“哈!掉进自己挖的坑?妙极!妙极!”
“求您只吃我!放过孩子吧!”农妇哀泣道。
“娘!莫求他!”孩子嘶吼着攥紧娘亲,“妖怪皆恶!他岂会饶我性命?”
妖怪踱至坑边,涎水顺着獠牙滴落:“急甚?你俩……都得慢慢疼死!”
农妇爆发出崩溃的尖嚎:“不——!救命——!”
话音未落!
“噗嗤!”一块飞石破空而至,精准洞穿妖怪左眼!
“嗷呜——!”妖怪凄厉痛嚎,捂眼咆哮,“谁?!是哪个杂碎暗算爷爷?!”
几乎同时,“噗嗤!”又一块飞石精准贯入右目!
“嗷——!滚出来!给爷爷滚出来!!”妖怪痛得原地蹦起,鲜血溅了半张脸。他陷入彻底癫狂,血目凶光暴涨,猛地锁定了右前方——
百步外,有一丝微弱气息波动!
它狂吼一声,掌心卷起腥风,狠狠劈向那巨树!
“咔嚓——轰隆!!”三人合抱的巨木应声断折!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疾掠而出,奔过深坑,与孩子合力拽出农妇:“西边有驴!速逃!”
农妇含泪欲谢,少年急声厉喝:“走!”
她略微一滞,深深凝望少年一眼,旋即拽紧孩子一头没入西边密林。
然而,妖怪竟未追击,反而驻足原地,目送母子仓皇逃离,獠牙间挤出阴森冷笑:“嘿嘿,这便是人!你救他们性命,他们却忘恩负义,弃你于不顾!哈哈哈哈!”
少年缓缓转身直面妖怪,面无惧色道:“我会保护他们。”
妖怪目光扫过少年微颤的右腿,终定格在他脸上,顿时眼露精光。这少年生得肌骨似玉,眉目如画,秀美精致竟胜女子,偏又浑身英气凛然,比那对糙肉强逾百倍!更妙的是……
它暗暗思忖:我生来丑陋,若能剥下这美人皮披在身上,岂非圆了当妖界美男的夙愿?我须谨慎下手,可不能伤了这脸半分!
妖怪咧开血口,垂涎欲滴道:“小崽子,报上名来!”
少年冷冷吐字:“谢无意。”
“方才是何利器伤我?”
“无他,随手捡的石子罢了。”
妖怪只当他搪塞,狞笑着擦拭嘴角:“嘴硬无妨,你横竖已是老子口中餐肉。死前可有遗言?”
谢无意嘴角勾起冷笑,盯视妖怪默然不语。
妖怪疑心有诈,厉声喝道:“说话!”
谢无意慢悠悠开口:“依我看,该留遗言的,是你。”
“狂妄竖子,不知死活!”妖怪见他挑衅,立时凶目怒睁,身躯猛然后仰,旋即如黑色雷霆般冲少年扑杀过来!
少年瞳孔骤缩,急忙狼狈地翻滚躲避,借巨树残骸闪避他的攻击。然而妖怪的掌风竟能裂石断木,飞沙走石间便将少年逼至绝境!
“哈哈哈!小崽子,认命罢!今日合该爷爷饱餐!”
谢无意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向东边林子深处狂奔,嘶声大喊:“有种便来吃我!若今日吃不得,你便是妖界头号脓包!”
他心中拼命呐喊:为那母子,我必须再撑片刻!
“臭小子,哪里跑!”妖怪在林间飞窜,巨掌猛挥之间,一道光刃裂空而至,瞬间洞穿少年胸膛!
“呃啊——!”少年应声扑倒在地。
妖怪狞笑着落地,踱至他身侧,狠踹他腰腹:“小崽子,再逃啊!”
谢无意被踹得仰翻在地,胸前血涌如泉,呛咳不止:“咳……咳咳……”
妖怪蹲下身,贪婪地打量他惨白的面容:“小崽子,可后悔了?”
谢无意艰难翕动嘴唇,每一次呼吸皆令他痛不欲生:“一介……草木……能换……他人性命……足……矣……”
阿雪……阿雪……阿雪……抱歉……
妖怪变出长刀狠插他上腹,讥讽道:“愚蠢!世间,仁善最是无用!你所救的,不过是两个忘恩负义之徒!你此刻命悬一线,真就半点不悔?嗯?”
“呃——!”谢无意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下血泊漫溢,视野渐次昏黑模糊,“不……悔……”
阿雪……阿雪……阿雪……
“嘶啦——”
皮肉撕裂声在他耳畔响起,这非人的剧痛令意识暂且回光返照,旋即又被浓腥淹没,堕入无边窒息……
好疼……
弥留之际,一个遥远的焦灼声隐约响起——
“撑住!万勿闭眼!她在等你回去!”
谁……何人……
“莫要放弃!睁开眼!”
太累了……撑不住了……阿雪……抱歉……
浓稠血泊中,少年的意识终于沉入无边黑暗。
尖锐利爪划开胸膛,妖怪抬臂欲剜,却骤然僵住——
“怎……怎会如此?!他心……他心呢?!”
———————
“不——!”
元雪心惊呼着自酒案上猛然坐起,冷汗浸透衣衫:“无意!”
夜幕笼罩着空荡荡的酒肆,室内唯余喘息声回响。片晌,她惊魂稍定,方察觉自己竟是伏在账册上昏沉睡去。指尖抚过面颊,抹下一片冰凉湿痕。
这是泪?还是汗?早已模糊难辨。
“谢郎,你已离家五日,此刻身在何处?可有一盏热汤暖身?一方檐角遮风?”她对虚空恍惚呢喃,眉间染上哀怨,“你好狠的心,竟吝啬至连一安稳梦都不肯托与我,教我日夜悬心。好容易梦中得见,你却……你却……”
“呜……”
昏黄烛光寂寂照着这抹孤影,她低泣片刻,用力拭去泪痕:“不可再这般下去,我得振作精神,好生打理酒肆!”
言罢,她强咽腹中酸涩,执起案头数张图纸细细研究,每张皆清晰描绘各种屋舍院落,角注标记详实。她凝神比对,不时执笔圈点批注,直至青灯燃尽,墨色侵吞最后一缕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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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驱散黑夜,深林复归宁静。
谢无意浑身浴血地卧在地上,胸膛微弱起伏。蓝衫男子单膝跪在他身侧,掌心悬在身躯上,流泻的清辉如细泉淌遍全身,那狰狞创口竟肉眼可见地缓缓弥合。
几步开外,农妇母子忧色忡忡地牵驴候立着。孩子望向远处抚琴的白衣男子,但见他席地而坐,纤指在弦上轻拢慢捻,空灵的琴音萦绕林间,令闻者如沐春风,心神俱宁。
一曲终了,孩子踌躇着上前,蹲身问道:“二位是神是仙?”
抚琴男子莞尔:“他是仙,我不是。”
孩子更加疑惑:“那你是什么?”
男子目光悠悠落在谢无意身上,眸底渐生迷雾:“我也……说不清。”
孩子顺他视线望向少年,忆起昨日那地狱般的景象,心有余悸道:“我们折回来救他时,他却浑身破碎,好生吓人……之后仙家为他施法疗伤,竟令血肉重生,须臾间他又有了鼻息……法术可当真玄妙!”
男子凝视少年,怜惜轻叹:“法术虽妙,终无起死回生之能。全是他求生之念太强,方能抓住一线天机,向死而生。”他望向孩子,“昨夜那景象太过惨烈,你惧怕吗?”
“嗯,”男孩坦承道,“可我念及大哥哥是救我们的英雄,便不惧了。村里老人常言,人若是行了善,神仙必会接他去享福。你们可会带大哥哥去往仙界?”
男子缓缓摇首:“他尘缘未了,执念深种,我们不会带他离去。”
此时,蓝衫男子收了法术,小心抱起谢无意,转身望向母子:“他已无性命之忧。二位,此地不宜久留,速速回家去罢。”
白衣男子随之收琴,徐徐起身。
农妇如释重负,拽着孩子上前连连感激:“多谢恩公!多谢仙家!那恶妖先屠尽我村,前日又害我郎君,我们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若非小英雄舍命相救,又有二位仙家及时诛灭那妖邪,我母子早就……早就……”她泣不成声,“儿啊,快!给恩公磕头!磕响头!”
白影一闪,抚琴男子已稳稳托住母子臂膀,淡声道:“心意已领,无需大礼。此间邪祟尽除,你们速速归家,重建家园才是正理。”
农妇搂着孩子泣不成声:“求仙家告知尊名!我家必当世代焚香供奉,晨昏叩首,永世不忘滔天大恩!”
“举手之劳,何须……”
“求二位成全!否则我母子有何颜面苟活下去?”
蓝衫男子见状,轻叹一声:“我叫子涧,他叫云清霄。”
云清霄踱开数步,背过身道:“大昭只敬仙敬神。我非神非仙,你们供奉他便好。”
见农妇愕然,子涧温声道:“便依他所言吧。二位归家后,毋须立像焚香,更不必摆瓜果供奉,只需闲暇时,想我模样便好。”
农妇惶恐不安,连连摆手:“这……太过轻慢,如何使得?”
子涧笑道:“此乃仙谕,自然使得。好了,时辰不早,回家去罢。”
说罢,他轻轻挥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母子二人扶起。
“……是。”农妇迟疑应声,拉着孩子转身正欲迈步。
云清霄悄然对着驴背行囊弹射微光,随即唤住二人:“且慢!这包烙饼,带走吧。”
农妇连连摆手:“万万使不得!此乃小英雄的干粮,我等岂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事?”
“我与他相识多年,深知其性情。”云清霄笃定道,“若他此刻清醒,必会亲手将这饼塞予你们。孤儿寡母重建家园,实在艰难,这干粮于你们更有大用。”
“可是……”
“他伤及根本,十日内难咽食物。你们若不取走,这饼最终只能白白糟蹋了。”
农妇不禁再次泪水涟涟,拉着孩子深深鞠躬:“谢恩公与仙家的大恩大德!儿啊,快磕头!请二位莫再推辞!”
孩子扑通跪下,“咚咚咚”连叩三记响头,起身助娘亲解下行囊。母子互相搀扶,两步一顾地没入林径深处。
子涧长舒一气,低声咕哝:“此母子真是热忱太过,但愿真听进我的话,莫要为我立甚仙像。仙一旦受了人间香火,便如立了契约,须时时护佑信徒……唉,我向来逍遥惯了,可担不起这重责。”
云清霄上前牵起缰绳:“他此番伤及根本,需寻一处清净避所好生静养。你带他去安置,我送此驴回桃源村。”
“好。”子涧应下,忽的心念微动,试探道,“不若……顺道接那元雪心同来?”
云清霄卸下行囊轻置地上,闻言动作微滞:“他与元雪心自有命数牵引,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便干涉过多。我去去便回。”
语罢,他与灰驴一同消失。
子涧凝望怀中昏迷的谢无意,心疼低语:“你为她而活,却为陌生人险些丧命,当真值得?你啊……”他幽幽一叹,将地上行囊纳入袖中,随之身影如水波般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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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山径上,农妇携着孩子行走许久。
孩子沉默半晌,忽的仰面问道:“娘,我好像记得……大哥哥这里……”他指指胸口,“……没了。仙家疗伤时,那心似乎也未生出来。大哥哥……当真能活?”
农妇猛地拍他手背,厉声呵斥:“胡吣!小英雄自有仙家护佑,你怎敢咒他?定是你惊惧眼花,未瞧得真切!他心必定好端端在腔子里,不过被血污碎肉掩了罢了!”
话虽如此,她急促的话音里亦藏着一丝惊慌。
孩子缩缩脖颈,低声嗫嚅:“那……许是我眼花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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