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更深,雾霭沉沉,寨中一片寂宁,只得寥寥蛙虫唧唧,夜风拂动,柴房外树影簌簌晃动。不多时,院角闪过一道黑影,侧身立于檐下伏耳静听半晌。不多时,一缕白烟徐徐入室。
屋内之人早早被那灶君惊了困意,此时侧身枕臂,睡得极不踏实,忽闻不知是哪处飘来一丝异味,辛辣草气混带股涩鼻惺甜,刺着鼻腔一痒。
食指杵两下鼻,翻回身屈腿平躺。心下犯嘀咕,这腐浊弥生的荒处,难能闻着生气。
少倾,气味又浓了些。她眉头微微蹙起,不自觉凝神细细嗅了嗅。
味道越发浓郁,愈发熟悉。
究竟,在哪里处闻过……
……
忽而脑中浮出小玄笑声——颐姐姐每日泡的药包中就有它啊,你看!这是草乌、旁边是川乌,这两个成分里头,都带着毒性很强的□□,云老教小玄要炮制降了毒才能给你用,泡药性烈,不过添了它才能镇痛,也亏得它才能麻痹痛觉”
歪头瞥向背靠干草,休憩的春扶,双唇微微张开,双手掌心向上,手腕瘫软垂于身子两侧。
倏尔,窗外有什么东西晃了晃,定睛一看,心头顿时一颤——窗边自下而上浮出一颗圆溜溜脑袋,一道黑影直起身子,蹑手蹑脚地向门边靠近。
她脑中轰得炸响,心下暗道一声不妙!当即屏息,左臂一抬,宽袖掩于面上,半截手腕露在外头,眯着双目从缝隙瞄着门前。
下一秒,锁匙“喀”地一声插入锁头,随之“次次”地转动几下,每一下都放的极缓,每一声在夜里都显得突兀。
她浑身毛孔悚然立起,心脏噗通噗通急速狂跳。
“吱呀”一声,破落木门轻而缓地打开了,脚步越来越近。脚步声骤停,俄而响起“呵呵呵”一阵轻笑。
这笑声是……三当家!
“蠢货就是蠢货,匪头子学人讲道德,真是又当又立。”
闻言,她心生疑惑:难道……此人口中所啐之人是掳人的二当家?
又听那人沉着嗓,语气带一丝嘲笑“一票子事,进这寨子哪能让人白来一趟,真是蠢货!”话音刚落,猝不及防拿起她掩在面上的手。
她嘴唇紧闭,思绪还来不及收回,此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
三当家冷哼一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咒骂,声音又沉又阴“果然是蠢货!掳了什么玩意儿?哪个眼瞎的能花钱赎她!”
闻言,她悄无声息吐了口气,内心汹涌才稍稍平复,趁乱又猛地吸了一口气。
三当家呵呵几声,语气阴寒“虽无姿色,这身段倒正合老子眼.......”
什么!骤然间,她全身绷着更紧了,心脏猛跳。
三当家低低冷笑“呵呵呵……” 下一秒,大手伸向她腰间束缚。
肃颐心间惊骇,咬紧牙关,方才被他仍在身侧的那只手,此时掌心一点一点抓过茅草,五指紧紧握住茅草,她脑中轰得一声,顿觉腰间束缚一松,牙齿上下磨着,心头暗骂畜牲!下意识正要抬手。
千钧一发之际。
“砰!!”虚掩木门猛地被一脚踹开,一道洪亮嗓音徒然响起“你在做什么!”
肃颐借此偷偷大口换了口气。
“二……二哥!你听我解释”三当家手足无措,急忙起身。
“哼!”二当家勃然发怒,破口而出“听你姥爷放屁都比听你说话管用!你这畜牲竟背着我和大哥做这等龌龊之事!”
“哈哈哈哈哈——”三当家仿若听着什么惊人的笑话。拖长了音阴阳怪气道“二哥这人是你掳来的,我龌龊你是什么?你是无耻吗!况且,瞅这细皮嫩肉送到嘴边你不吃是你的事!至于我怎么着,劝你少操心了吧!”
“哐当哐啷!”破瓦罐猛地砸落,摔个粉碎。
二当家语气徒然变冷,厉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休要坏了规矩!绑票要赎金,拿了钱放她们走!”
“我何时说不放,这赎金不还没到?”三当家呵呵一笑,随后懒洋洋敷衍“二哥就别管了罢!”
空气凝了半晌。
“哎!”二当家长叹一声,忽而语重心长“你起头坏规矩,若让手下那帮人见着了,有样学样,这岂不成淫寨了?”
“巫棱,我们是匪子不是畜生!此人是永乐楼东家,给人逼急真要出事了,白忙活一场不说,官府查来了手下一大帮老弱病残同乡怎么办!”
不想……
三当家一听,冷哼一声,卒然反驳“巫缜!莫与我装斯文扯规矩。你清高,你不是畜生,那她二人是什么!”
“你!”
“巫缜,畜生就是畜生分什么好坏?天上龙,地上牲口,我们如今连蝼蚁都算不上!三六九等轮得到你我!?”
“你巫缜劫了不少商贾,你各个放回去!他朝官府摸来了,会听我们扯这番废话!听你论道义诉苦!你还知手下是一批老弱妇孺啊!我道你与巫暮不知呢!”
三当家声音一变“哼!舅父舅母怎么死得!我娘怎么死得!和溪县连年干旱!饿死的饿死!逃的逃!我们一路从大兴颠沛至此这些又出自谁的手笔!早晚都是要死的!你在怕什么!你做匪子讲道义和娼妓立牌坊何异?!”
二当家面色一变,怒不可遏道“哼!你何时变得这般颠倒黑白!胡言诡辩!”顿了片刻,向前踱了两步,声色浑厚低沉地补充道“冤有头债有主与无辜何相干!□□之事为的是你一己之私!”
“我不与你争口舌!我兄弟三人当日歃血起誓在先!若你今日敢儿!休怪我刀下不认人!!”
话音刚落,蓦然间“噌”地一声,寒光乍现,刀刃出鞘。
“哈哈哈哈哈——!”一声声幽冷狂笑,那声音像淬了冰般阴冷在屋内绕梁。
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
“这天早该变了!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你蠢钝如猪的大哥!受死罢!”
旋即刀锋相交,打斗声骤起,没一会俩人从屋内到了屋外……
屋顶咔咔响动…… 肃颐猛然睁眼,深吸好几口大气。
“哪里跑!”话音刚落,外头就没了声。
她动了动身子,惊觉使不上劲儿,躺地上脸色一黑,静静地等待身子慢慢恢复气力。
约莫半炷香后,脚步自外头响起,“咳咳咳”外头之人猛地一咳,轻轻带上柴房门。四处静得像从未有人来过……方才那一幕只是一个梦。
.......
次日一早,光束照进柴房。
肃颐立马戴好帷帽,掌心撑地起身。起身之际,袖中倏尔滚落一物。
她面色微愣,缓缓曲膝,指尖拾起和田玉佩,眉眼眯成月牙,抬起手腕用衣袖小心翼翼拭去上头尘灰,又轻轻吹了吹。
“夫……夫人醒了” 春扶揉了揉半醒不醒双眸,掌心搭在后颈,左右扭着头。
肃颐背对她,视线盯着玉佩,点头不语。
“奇怪,我今日怎么睡得那么沉……”
“呀!夫人,这屋子里这是怎么了!”
“……昨日”一语未尽,她霍然收声,收好玉佩旋身望着门外。
一男子推门而入,目光打量半晌屋中凌乱,面无表情喊道“出来!我们当家要见你们”话音刚落,掌心猛地拍了拍门。
主仆两人相视后,紧着步子,一前一后跟在他身后。
顺步向前,放眼望去——所关之处占南方高点,先行经过一颗陈年榕树,往前几步数十间土房错落。
不少房前,有农妇抱着婴孩摇晃,口中哼着小调,有七旬老妇垂头坐于门前修补草鞋,有席地而坐手中紧着两根枝左右晃动着把玩的孩提。还有数名女子,双手紧捧柴刀一鼓作气劈着手臂般粗的木柴。坡下茅草屋,窗户堵满破席乱草……
几人所经过之地,除了几只鸡,鸭叫了几声,寨中人连头也没抬一下。
“这牛马寨怎么不见男人?”春扶低声询了句。
前方那人步子一顿,冷冷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们这般清闲!伐树的伐树,凿石的凿石,猎食的猎食……快走!”话音未落,口中催促起来。
正说着,忽而,七八个男子挑着担子经过他们身侧。里头装满沉甸甸的石块。
过了土房,一股浓郁的稠浊混着藓气钻入鼻息。
“好臭啊!什么味道!噫!”春扶忙捂住口鼻,指尖指了指不远处“夫人,你说会不会……他们不会杀了人把人往里头丢?”
肃颐蹙眉屏息,目光顺着春扶手指位置,粗略一瞥。
不远处峭壁下,一方死水潭缩在乱石间,水面蒙着油光墨绿的藓藻,风一吹飘起一股恶臭。潭边乱石裹着发腐的苔藓,沉甸甸地压在草地上。
领路男子突然回头,眸子闪过一道寒光 ,恶狠狠威胁“闭上你的嘴!赶紧走!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话音刚落从腰间抽出把匕首。
春扶吓得赶紧连忙低头。
紧接着几人经过一块极宽阔空地,边角摆着长矛,大鼓,外侧围满栅栏中间有几匹马儿,再无其他。最南边是牛马寨正门,门外十来个男子肩扛枯木归来。
行不多远,几人站在一处拱形土房前,上头有匾,写着“盗道”两个大字。
她嘴角不自觉一抽,暗忖:盗道,盗亦有道.......脑中浮现昨夜三当家骂骂咧咧之言……这才恍然大悟。
领路男子一把推在她肩后,不耐烦道“赶紧进去!”随即,伸手拦下春扶“你在这等着!她一人进去!”
春扶急得直跺脚,着急喊了句“夫人小心……”
闻言,她回头给春扶使了个放心的眼色。
“当家!人带到!”
她方站定就见眼前横着一道隔帘。这时,身后一阵洪亮嗓音再度响起“二当家到!”
巫缜大步进门,经过身侧睨她一眼,后大步朝坐在正中那张虎皮大椅上的人走去。
“大哥,你带大嫂和仁儿回来了!?”
“可有受伤?眼下在何处?”
大当家长长叹息“人平安,身上灰头土脸的,沾了不少泥垢去梳洗了!”
“巫缜,怎么不见巫棱?”
巫缜面色一紧,旋即凑在大当家耳边……
“什么!尽快找到他!免得再多生事端!”
话音刚落,一道审视的目光蓦地落在她身上。下一秒,就见隔帘前身影一动,一把掀开了隔帘,从里头走出了个人。
身长五尺六寸,眉黑如刷漆,额阔腮方,瞳神闪闪有光,鼻如蒜状,鼻息下两撇八字胡,穿一件葛布长襟袍子,外罩一件磨边马褂。
大当家绕着她慢悠悠转了个圈,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们也不为难你,等赎金一到,我便遣人送你下山”
肃颐思吟片刻,淡淡问道“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巫缜缓步行至大当家身旁,沉声开口“永乐楼开业。”
肃颐冷哼一声,又问“就不怕官府寻来么,天生万物与人,何不寻些正经谋生之道,与其每日担惊受怕,寻个长久之计不是更好。”
两道目光同时射向她,似乎要通过眼神剜了她。
大当家巫暮死死盯她,双眸眯起,迸着浓郁杀气“你生来锦衣玉食,吃穿有人伺候,我们生来吃喝便靠得自己!”
“天道不公,庄稼稻田的苗儿全枯死了!老人病死孩子饿死了多少!正经谋生?生在何地?若有生路!谁愿过这刀尖舔血的日子!”
她眉头下意识紧拧“上头没人管?赈灾粮款没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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