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流霞殿，总是浸润在万千星辰柔和的光辉里。殿宇不似玉霄宫那般威严刻板，反而更像一座随性又精妙的巨大观星台，廊柱与穹顶之间，流淌着如梦似幻的星辉轨迹。
离合惯常是没个正形的。他斜倚在铺着软云锦的宽大窗台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随意地垂落，轻轻晃荡。墨黑的长发并未束冠，只用一根简单的星纹木簪松松挽了一半，几缕发丝垂落，拂过他带笑的唇角。他掌心中托着一团不断变化、生灭的星沙，指尖轻点，便有细碎的光尘簌簌落下，融入下方缓缓旋转的命格星盘之中。
殿门处的星光微微荡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平。白承亭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依旧是一身苍青，银发束得一丝不苟，与这流霞殿的散漫格格不入。他刚从巡天鉴归来，周身似乎还带着巡视诸天后的、一丝未散的清冷气息。
“回来了？”离合头也没抬，专注地拨弄着星沙，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懒洋洋的调子，“今日北三垣的星轨似有异动，我帮你标注出来了，省得你那巡天鉴又要耗费额外灵力去推演。”
白承亭走近，目光先是在离合那不成体统的坐姿上停留了一瞬，金色的琉璃眸里看不出情绪，却也没出言纠正。他的视线随之落在那浩瀚的星盘上，果然看到几处关键节点被极其精妙地以微光标记，手法举重若轻。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日稍缓。他并未立刻去处理星务，反而在离窗台不远处的玉墩上坐下，静静看着离合摆弄星沙。
殿内一时只闻星轨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离合指尖星沙流淌的沙沙声。一种无需言语的安宁在两人之间弥漫。
过了一会儿，离合像是完成了某个阶段，随手将星沙一抛，那光尘便如有了生命般，自行汇入星海。他伸了个懒腰，身形舒展得像只餍足的猫，这才转过头，那双湿润的墨黑桃花眼精准地捕捉到白承亭，带着狡黠的光。
“北宸玄霜大人今日竟有空暇，来我这散漫之地偷闲？”他笑着打趣，顺手从身旁的小几上摸过一个白玉酒壶，也不用杯，就着壶嘴仰头灌了一口，清冽的酒液顺着他唇角滑落一滴，没入衣领。那酒是仙界难得的烈酿“焚情”，与他此刻慵懒的姿态形成奇异的反差。
白承亭看着他饮酒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少饮些。”他终是开口，语气平淡，却并非命令，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提醒。
“知道啦，知道啦。”离合浑不在意地摆手，将酒壶递过去，眼中促狭更深，“巡天鉴主可要尝尝？暖暖身子，总比你那身寒气要舒服些。”
白承亭没有接。他的本体是至阳的太古金龙，何需暖身？体寒之症是后来之事。但他看着离合那带着戏谑、却又清澈见底的眼眸，沉默片刻，竟真的抬手，指尖在壶口上方轻轻一拂，一缕极其精纯的酒液被仙力牵引而出，在他指尖凝成一枚冰珠，随即消散。
“胡闹。”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离合却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乐趣，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朗，震得周围的星辉都仿佛愉悦地跳跃了几下。“你这人，真是无趣得紧。”他笑骂，眼底却并无半分责怪，反而流光溢彩。
白承亭不再理他，转而望向窗外无垠的星海。离合也安静下来，重新靠回窗台，目光落在白承亭线条冷硬的侧脸上，看着他被星辉柔和了轮廓的银发，看着他沉静如古井的金眸。
谁也没有再说话。
流霞殿内，星辰无声运转，龙息悄然收敛。
一个散漫不羁，一个清冷自律，本是两个极端，此刻却在这片星辉之下，构成了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卷。那是风暴来临前，最后，也最珍贵的宁静与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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