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挣扎着穿透渐稀的河雾，斑驳地落在狼藉的河滩上。离忧单膝跪在冰冷的礁石上，剧烈的喘息牵动着腰侧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的腥甜。苍青色的弟子服被暗红的血浸透了大半，紧贴在少年清瘦的躯体上，更显出一种破碎的脆弱。他低垂着头，湿透的墨色碎发黏在额角脸颊，遮掩了部分神情，唯有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透露出他正承受着何等剧痛。
然而，比身体创伤更汹涌的，是心湖里掀起的惊涛。
他颤抖着抬起未染血的那只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抚上胸前那枚已恢复温凉的凝碧玉佩。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温润，可方才那冲天而起、威严赫赫、一击逼退恐怖孽物的金色龙影，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灼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是他……真的是他……
不是模糊的感应，不是猜测，是真切无疑的、属于那个人的力量，跨越了不知多远的距离，在他濒死之际，护住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湿热的东西。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铁锈味，才勉强将那股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不能示弱，尤其……不能因他而示弱。
“咳……”又是一口瘀血咳出，溅在暗色的礁石上，很快被吸收。他撑着栖心剑，剑身沾染了他的血，发出低微的、仿佛哀鸣般的嗡动。他试图站起，却因牵动腰腹伤口和失血带来的眩晕，猛地一晃，险些再次栽倒。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自身后的芦苇丛中传来。
离忧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回头，栖心剑横于身前，那双湿润的墨瞳里警惕与杀意并存，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来人却并非想象中趁火打劫的妖邪，也不是镇民。
是步疏影。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弟子服，臂弯挎着药篮，只是此刻，那张总是清冷平和的面容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与担忧。她显然看到了方才那骇人的一幕，目光快速扫过离忧惨白的脸、淋漓的伤口，以及他身后那渐渐平复却依旧残留着恐怖气息的河面。
“离忧师弟！”她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促，“你……”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了离忧紧紧攥在左手里的那绺冰凉柔韧的黑色长发上。
那长发在稀薄的日光下，隐隐泛着不祥的暗蓝光泽。
步疏影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比离忧还要苍白。“这是……‘幽冥水鬼发’？！”她失声低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传说只生于九幽黄泉与冥河交界之处，沾染一丝，便如跗骨之蛆，怨念缠身，直至魂魄被拖入冥河，永世沉沦！它……它怎会出现在人间清河？！”
离忧心头巨震，握着那绺长发的手指收得更紧，冰凉的触感仿佛要冻结他的血液。冥河？黄泉？这早已超出寻常妖物作祟的范畴！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哑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师姐……上游……这头发，是从上游漂下来的……”
步疏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蹲下身，迅速从药篮中取出金针药瓶。“我先替你止血稳住伤势！你必须立刻随我回宗门！此事绝非我等能够处置！”
离忧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越过步疏影，投向雾气尚未完全散尽的清河上游，那里，河水幽深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他抬起手，用染血的手指，轻轻指了指那个方向，语气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答案，就在上面。我必须去……”
他话音未落，怀中的栖心剑再次传来一阵微弱却持续的悸动，与那冥河水鬼发散发出的阴寒怨念隐隐呼应。而胸前的玉佩，似乎也随着这悸动，再次传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安抚般的暖意。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串联着孽物、冥河发、玉佩，以及上游未知的恐怖，紧紧缠绕住了他。
“我循着阴冥花残留的异香，和此地突然爆发的强烈死气找来。看你一个人，我有点不放心，
所以跟过来了” 步疏影的声音先于人至，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臂弯的药篮里，几株新采的、专门克制阴冥花毒性的“醒神草”犹带露水。“翠微谷之事未了，此地又生如此剧烈的怨气波动，我岂能安心在宗内等待？” 她目光落在离忧腰腹间可怕的伤口上，眉头紧蹙，立刻蹲下身，“别动，伤口沾了冥河死气，必须立刻处理。”
她的到来并非巧合，而是作为医者兼盟友，基于对事件连续性的警觉和责任的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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