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芫至今都能想起那天站在蒋宗平面前,说了那番话之后,蒋宗平的神态。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诧异,又带着一丝自得,似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妥协。
宁芫想,妥协?他妥协什么呢?
想不明白,于是便不再想。只将所有的时间都跟在蒋宗平身后,尽够一个女官的职责。
蒋宗平似是也忘了先前他说的那番“女官只是为了背锅”的言论,尽心尽力的教宁芫在官场上做事做人的道理。
经过这些日子,宁芫这才发现,她生在这世上的十多年,一直将心和精力,置于如何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上头。
如今她却意识到,这世上,还有其他的许多事情需要她做。
有时候蒋宗平看她忙完一整天,整个人疲惫不堪,刚想劝她休息会儿,却见她点起一只蜡烛,在烛光下又看起了治理策论,到嘴边劝解的话,便又静悄悄的停了下来。
有时候他看着这样的宁芫,特别想问一句“有必要这样么?”
却在看到宁芫乌黑眼眶之时,也讷讷静了声,只泡了一壶清茶,递到宁芫手旁。
高凤成曾经找过宁芫,宁芫忙的脚不沾地,没空见他。
裴洹也找过宁芫,说是有要事问她。
宁芫捧着卷宗,走路带风,耳边发丝都随着她的脚步飞扬起来。
裴洹看着她,却幽怨着一张脸,想同她叙旧。
宁芫便知晓,这些人同她,始终是不一样的。即便是她已经身居官位,也需要脚踏实地做出政绩来。
而裴洹这些人,一出生便是在最高点。
宁芫便只苦笑着看裴洹。
裴洹原本只怨念的问她,为了到了京中,便不在搭理他,是因为李奉宁么?
又问,原先他说的那话,也还算数,说着要将自己手中的珠串,王宁芫手中塞。
宁芫堪堪侧身躲过。
裴洹便愣在当场。
他身形顿住,看着宁芫的脸,一下子便发现宁芫瘦了。
他心中有些心疼,抬手想抚摸宁芫脸庞,轻声问:“近日里,为何消瘦了?是否那蒋宗平苛待你?”
提到蒋宗平,宁芫倒是一愣。
她看了看裴洹,又想起这些日子自己一直跟在身后的身形,笑了笑。
“他哪里会苛待我。”
这些日子,宁芫心中对蒋宗平充满了感激。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么事无巨细的手把手指导她。即便是高凤成未失忆那段时间,他也不像蒋宗平这样待她。
宁芫想到,有时候蒋宗平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刚会走步的婴儿,那眼神中有一丝期待,又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其他意味。
宁芫如今还不明白那是什么。
裴洹很是不明白宁芫如今对于蒋宗平的态度。
他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不解的看向宁芫,道:“阿宁,蒋宗平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
宁芫回过神看他,问:“我倒是想问问裴二公子,您又是站在什么位置,来跟我说这话的呢?”
裴洹顿时沉默下来。
许久,他苦笑一声,道:“阿宁,是不是但凡伤害过你一次,你便永世都不原谅这个人?”
这话问的宁芫一愣。
她想了想,淡淡的看向裴洹,如实道:“裴公子言重了,我只是发现,人生中还有许多其他更为重要之事。”
裴洹眼神闪烁,“何为其他更为重要之事?我裴洹在你心中,便不再重要了么?”
宁芫有些无奈于裴洹的理解能力。
但裴洹若是非要这样理解……
“你若是非要这样理解,我也没有办法。”
裴洹一噎,顿时变得更为沮丧。
沮丧于宁芫突然的承认。
也沮丧于似乎宁芫真的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近些日子,李奉宁日日来找他,缠着他说一些闲话。
他却满脑子都是宁芫,却碍于父亲与兄长的嘱托,不敢得罪于她。
他却意识到,只要他不去找宁芫,宁芫这个女人,便像是从他生活中消失了一般。
就像那个时候,明明是他先离开宁芫的,宁芫却再也没有找过他。
就像是,他裴洹这人,在宁芫生活中只是一个过客而已,风吹两下,二人的记忆便如那日的萤火虫光亮般,渐渐散了。
不,他不想这样。
于是今日,他冒着大雨前来,想见宁芫一面。
宁芫在府衙中,推脱不见。
他只能骗她说有要事相商。
却没想到宁芫来是来了,眼中却没有他。
还是生活中还有一些其他更重要之事。
更重要之事,说的是什么?裴洹想不明白。
指的是蒋宗平么……?
身后有属下来叫宁芫。
宁芫转过身,听属下在她耳畔小声说了些什么,她皱了眉。
不多时,她看向裴洹,“裴公子若无事请先回吧,我这会有点急事。”
裴洹以为是宁芫托词。
宁芫虽然如今已入女官,只是不仅是蒋宗平,朝中多人皆知晓女官一事俱是虚妄。
是以他不明白宁芫到底在忙些什么,只以为宁芫找了理由来推拒他。
想到此,裴洹心中一急,他往台阶上跨了一步,紧紧捏着宁芫胳膊。
宁芫吃痛,回头看他。
便见裴洹抿了唇,眼眶微红。
原先宁芫见到裴洹这幅姿态,心中是很有些痛楚和心疼的。她总是见不得裴洹哭。
如今她却只觉得厌烦。
宁芫抬头看向远处,那是县衙外面栽种的桦树,也不知种了多少年,此时树叶早都掉光了,树干光秃秃的,却直冲天际而去。
她又看向裴洹,裴洹红着眼眶,有些倔强的看向她。
此时的裴洹,同小时候从相府翻墙出来,非要拉着宁芫去田地里玩耍的模样有些相似。
若是宁芫哪里一不如裴洹的意,他便是这幅姿态谴责般的看着她。
只是如今她早已不是那个食不果腹的小女孩了,她只能冷淡的笑着,转身离开。
方才属下找她是有急事。
属下拢住手,在她耳边悄悄说,驸马被押运回京了,如今正在他们大堂里,准备以头抢地。
宁芫面色凝重,正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便见外头来了一顶大轿子,六个人抬着。
那轿子外面的帘儿鲜红,四角处都挂着玲珑琉璃球,即便是阴天,也显得晶莹剔透。
随着轿子的晃动,那四角的琉璃球也晃晃荡荡的,格外活泼。
宁芫回眸看了一眼。
只见一直葱白纤细的手从轿帘中伸出来,慢慢将帘子掀开。
宁芫蹙眉。
下一瞬,便见李奉宁从轿中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红色衣裙,裙摆由金丝线织就,与她头顶的数支金簪交相辉映,衬的她的脸愈发国色芳华。
宁芫心中一震。
她看着轿门前那人,心脏止不住的颤动。
当日她将匕首扎进自己胸口的感觉,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如今看到这人,那种接近窒息的感觉复又卷土重来。
宁芫面无表情的看向李奉宁。
却见李奉宁挑着眉,笑容大大的咧开,见到宁芫就像是见了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迈着大步直冲台阶而来。
宁芫强忍住内心的恐慌,强压下自己想后退的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奉宁直冲自己而来。
一旁的裴洹适时的感觉到了宁芫的情绪,他转过身,看到来人是李奉宁之时,脸色也是一变。
“你来作甚?”裴洹一瞬间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语气带着些不满。
李奉宁一手叉腰,看向裴洹,又看了看宁芫。
大笑了两声,然后抬手,一把将宁芫脸上面纱扯了下来。
她动作甚快,在场二人都未反应过来。
等宁芫抬手遮掩之时,已经为时已晚。
李奉宁原本便想看看这高宁,到底是何人。一天到晚遮着脸,从这里走到那里。
搞得裴洹的心上下起伏不定,令她很是心烦。
如今她一把扯下宁芫的面纱,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你……”
宁芫一手捂着脸,面色冷淡。
她垂下眼眸,“奉宁公主这是何意?”
李奉宁转头看向裴洹,不可思议道:“裴郎,你便是为了这样一个丑八怪而冷落我?”
被扯下面纱的那一霎那,裴洹也屏住了呼吸。
只是他看着如今面纱下宁芫这张脸,面上也充满了震惊。
他微微抬起手,颤抖着声音问:“阿宁,你……”
宁芫冷笑一声,却依然躬下身,朝着李奉宁行了礼,道:“不知奉宁公主找小人何事?”
李奉宁还未从方才见到宁芫下半张脸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这会听宁芫问她,才敛眉看她。
她看见宁芫将身子躬低,恭谨的朝自己行礼。
仿佛方才掀开她面纱之人不是自己一般。
宁芫这样的人她见得多了。
即便是她将她狠狠踩在脚下,她知道她也一句话都不会说,只会将自己的头颅低低垂下,直到低到尘土里。
李奉宁微抬下巴,骄矜道:“起身罢。”
说罢,又抬起团扇在空气中扇了扇,仿佛这空中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宁芫随之起了身。
只是还将头低垂着,一副恭谨模样。
有无数次,宁芫梦中梦见过这个场景。
有时候,她甚至是强逼着自己面对。终于有一天,在她拿着银簪子,欲将自己下半张脸戳烂之时,蒋宗平冲进来,拦住了她。
想尽快完结。
啊啊啊。
谢谢还在追更的各位读者大大。
真的非常非常感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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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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