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芫不懂蒋宗平所言“如此天真”是何意。
便听蒋宗平淡淡叹息道,“阿宁啊……李奉宁之前捅你胸口一刀时,她可曾要求证据确凿?
便是如今她误会你同裴洹有染,气势汹汹来县衙找你,她又可有何证据?”
宁芫刹那间默然。
便听蒋宗平抬起一手,手掌虚虚然抬起,他看向那空无一物的手掌,轻声道,“阿宁啊,权力便是这样的东西,不需要任何理由,更不需要证据,这便是权力。”
宁芫看向他那虚空的掌心,一下子理解了很多事情。
于是,她想了想,问,“那江阳公主此事,该如何办?”
蒋宗平眼神置于远处,道,“你可知我今日还听闻一事?”
不待宁芫问,便听蒋宗平道,“你可知去南疆打仗一事,最终落在了谁人头上?”
“谁?”宁芫皱了眉。
“二皇子,李奉贤。”蒋宗平声音平静,又带有一丝漠然。
“如何会是他?且不说今日上午圣上不是未去早朝?”宁芫脸上显出一丝疑惑。
便听蒋宗平又叹道,“动动你的脑子,阿宁。”
宁芫拧眉,“三皇子促使?”
此时蒋宗平的面上终于像是带了一丝欣赏,他欣慰道,“阿宁,你还不算太笨。”
“可是我读史书,多写军权极为重要。”
蒋宗平笑意看他,“那若是他回不来呢?又或是他要回来时,圣上已然驾崩呢?”
他虽是面上带笑,目光却发冷。
宁芫登时一怔,心中一瞬间的惊惧,然后浑身发冷。
蒋宗平不再多言,只轻声道,“阿宁,快变天了。”
宁芫垂下眼,心中震惊却时时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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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下的很快。
有些人还未反应过来,二皇子李奉贤便已经要行军南疆。
是日,高凤成站在武平侯府门口。
宁芫出来之时,高凤成穿着一身玄色衣裳。
一些时日未见,高凤成似是更加沉默寡言起来。
先前他的脸上,偶尔还带一些青年人的狡黠。
如今却只能看见沉默,无尽的沉默。
似是在某个时辰后,他身上的那些“人”的特质,都被时间逐渐抽干了,只剩下一副干巴巴的皮囊。
宁芫看着他甚至有些凹陷下去的脸颊,心里一怔,半晌,道,“高大人找我何事?”
便听高凤成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是轻笑,又像是自嘲,“无事我便不能找你了么。”
宁芫沉默下来。
高凤成也沉默下来。
二人相对无言。
许久,高凤成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二皇子要去南疆了,想必此事你早已知晓。”
宁芫点了点头。
高凤成看向远处,“二皇子要去南疆,我自然得跟着去。”说到此处,高凤成闭了闭眼睛,叹道,“阿宁啊……此次,你怕是不会再等我了罢!”
宁芫此时莫名感受到了高凤成内心的淡漠绝望,她抬眸看向高凤成,斟酌半晌,终是道,“高大人青年才俊,玉树临风,又岂是在意谁等不等你之人。”
“若是我在意呢?”
宁芫又是一阵沉默。
“先前我送你那些银两和商铺,为何不用?”高凤成私下了解过,先前他给宁芫的那些,宁芫只是放置着,却从来未曾用过。
宁芫倒是未曾想过,他会过问这些。
那个时候她对高凤成有气,不屑于用他的东西。
后面她开始自己做事了,知晓能攒下一些商铺,于从小在宫中摸爬滚打的高凤成而言,也不是那么易如反掌,于是她便也不好随意取用。
她看着高凤成,目光诚恳,“此去山高路远,不如高大人将那些置换成盘缠,随身携带。”
高凤成却一下子眼神变阴鹜,他垂下眼看着宁芫,想看看宁芫眼中是否还有他。
只是宁芫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高凤成看着宁芫,“阿宁,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失忆的人,其实一直是你,不然为何你脱身的如此轻易,说不再爱了,便将高某人我,如同器物一般随手丢开,再也不曾在意。”
宁芫淡淡看他,惊讶于这么多日子过去,高凤成竟是还在在意这些。
只是高凤成此次一去南疆,前路未卜,宁芫也不忍在此时说一些让人难受的话。
于是只咧了嘴,笑道,“高大人怎的跟个小孩一样,还对这些耿耿于怀。我想起先前高大人未曾失忆之时,你我二人一起过端午,晚上我看到小贩拎着个大兔子孔明灯,彼时高大人心情不错,买灯送了我。只是我一时不查脱了手,那灯便越飞越高,登时我便哭了。”
宁芫似是想起彼时情景,眼睛里带了丝情真意切的笑,她看着高凤成,道“那时高大人劝我,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要往前看。那时,和之后的很多日子,我都想起高大人劝我的,要往前看,如今,这话,我也想送还给高大人。”
高凤成面无表情,只淡淡听着。
半晌,他道,“宁芫,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很早之前,便想离开我,只是在寻一个契机。于是我刚好失忆,你便义无反顾要走。不然为何我很多个日日夜夜,如何都想不明白,即便是如今我心悦于你,你也要离我那样远。”
宁芫听得好笑。
她想起宋以瑟耳垂上挂着的那串明珠耳环,又想起此前的很多事情。
这些事情很细碎,很小,却始终像蔷薇花根茎上的小刺,但凡宁芫偶尔想起来,这些刺便要那么直剌剌扎她一下。
如今她依靠自己的双手,每月能得一份俸禄,虽是不多,买一副廉价的耳环却也很是容易。
虽不像挂在宋以瑟耳垂上那副那样莹润光亮,配她宁芫却也算是相得益彰。
之前那样的日子,她不想再回去。
于是宁芫看向高凤成,她的目光平和又温和,瞳孔中却带着坚定。
她看着高凤成,道,“若是这样想,会让高大人心里宽慰些,那便这样罢。”
说罢,她还是温声的劝他,“我听闻南疆那边蛇鼠虫蚁众多,月月先前做过很多种防虫子大的荷包,高大人若是需要,我着人下午送至高府。”
高凤成看宁芫一脸的情真意切,只是她那眼中却没有了对他的担忧同关切,心下一痛。
他问,“若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未曾失忆的高凤成,你也会如此待他么?”
高凤成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了,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心间,始终挥散不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宁芫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有时候他会梦到先前同宁芫在一起的时候,梦醒之时,他捂着胸口,回忆梦中那些感受。
有时候他甚至会嫉妒那个没有失忆的高凤成,他什么都没有做,便得到了宁芫无保留的爱。
那个时候宁芫会陪他走很久的路,会去很远的地方买他喜欢的糕点,也会听他的话,将自己的脸用纱巾蒙起来。
因为彼时的高凤成,似是耻于被别人看到自己同宁芫走在一起。
有时候高凤成想,那个高凤成不费吹灰之力那就得到的,是他如今如何都不能再获得的。
有时候高凤成意识到自己竟然会恨“他”。
面对这个问题,宁芫也无话可说。
她沉默着,也思考着。
若是如今她面前站着的是未曾失忆的高凤成,她也会如此吗?
宁芫想,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的高凤成,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重要的是她变了,她宁芫变了。
她早已经不是那个男人送一串珍珠耳环便能知足的女人,她也不再是那个想嫁到高门大院里,天天吃肉包子的女人。
于是宁芫只苦笑一下,看着高凤成。
因为这些话,她都无法同高凤成讲述。
因为无论是失忆前的高凤成,亦或是失忆后的高凤成,都不会理解她。
有那么一瞬间,宁芫感受到无尽的孤独。
于是她笑了。
高凤成仔细观察着宁芫的脸,这一刻,他敏锐的感受到宁芫笑意的不同。
他急于想了解宁芫,想弄明白宁芫方才那一丝笑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问她,“方才你笑什么?”
宁芫惊讶于高凤成此时的敏锐,她一愣。
高凤成此时眼中的急切不似作伪。
宁芫看着此时眼前的这个人,他今日身着一身玄色黑衣,整个人似是清瘦了,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穿着,仿佛身子在里面飘荡。
他眼神凄苦,带着一丝急切。
宁芫心中竟然有丝不忍,于是她笑道,“也没笑什么,只是有时候我便在想,这世上任何一人,是不是在某一种时刻,都陷入无边孤独之中,即便她身边佳人在侧,又或是膝下儿孙满堂。”
高凤成一怔,“方才你便是感觉到这种孤寂么?”
宁芫含笑点头,“是以我觉得失笑。”
她看向远处,“之前的很多年,我每天要想的,都是去那里搞一些吃的,或是做一些无聊的事,以缓解我肚中恶鬼,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人的孤寂,而发出感叹。”
高凤成听她如此说,心中更痛。
他抿了抿一瞬间干裂的嘴唇,轻声道,“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失忆前迟迟未曾娶你,让你时时刻刻处于饥饱不安之中。
是我不好,失忆后自以为是对你好,却让你心中惊惶,觉得无枝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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