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风里
第一章便利店的常温奶
晚上八点十七分，林野鹤推开了小区门口“晨光便利店”的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像是突然闯进他沉默世界里的细碎杂音，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指尖攥着的黑色帆布钱包边缘被捏得发皱。
便利店的暖光铺在他身上，却没驱散多少周身的冷意。他穿了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单薄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货架之间的通道里，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围着冰柜笑闹，手里举着冒着凉气的冰淇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周末的篮球赛；收银台旁，穿围裙的老板娘正跟熟客唠嗑，声音带着市井的热闹——这些鲜活的声响像一层透明的膜，把林野鹤隔在外面，他始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沿着最靠边的货架，一步步走向最里面的乳制品区。
这是他两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来这家店，买一盒“晨光牧场”的常温纯牛奶。不是冷藏的，也不是其他品牌，就只是这款蓝色包装、保质期六个月的常温奶。冷藏奶太凉，他肠胃不好，喝了容易反酸；其他品牌的奶味要么太淡，要么太甜，只有这款的口感，像他记忆里小时候外婆煮的牛奶，温温的，带着点淡淡的奶香，不会让人觉得负担。
货架上的乳制品摆得整整齐齐，冷藏柜的灯泛着冷白的光，映得旁边常温区的蓝色包装盒格外显眼。林野鹤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包装盒冰凉的表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但步频很稳，不像其他顾客那样拖沓，倒有点像……他猛地顿住动作，心脏突然跳得快了些，指尖的温度仿佛瞬间被吸走，只剩下冰凉的触感。
他不敢回头，眼睛盯着货架上排列整齐的牛奶盒，试图把那阵脚步声归为普通顾客的路过。可那脚步声偏偏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响起，不算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平静了很久的心里，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请问，这个牌子的常温奶，还有更里面的吗？最里面那排好像日期更新一点。”
林野鹤的呼吸骤然停了半秒。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像小时候夏天傍晚，趴在老槐树上喊他名字的声音；像初中毕业那天，在车站跟他说“我要去外地读书了”的声音；像这两年来，他偶尔在梦里听到，一睁眼却只剩空房间的声音。
他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攥着的牛奶盒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他能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熟稔。周围的喧闹好像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还有冰箱运行时的嗡嗡声，混在一起，吵得他耳朵发疼。
“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你了？”见他没反应，身后的人又问了一句，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我就是看你站在这里很久了，以为你也在找这款奶。”
林野鹤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慢慢转过身。
站在他面前的人穿着一件浅橙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发梢有点自然卷，在暖光下泛着浅棕色的光泽。他比林野鹤高小半头，肩膀很宽，站在那里，像一个能挡住风的小太阳，和林野鹤身上的黑白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最显眼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边嘴角会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柔和。
是沐子悠。
真的是他。
林野鹤的眼睛瞬间就热了，他赶紧低下头，避开沐子悠的目光，盯着对方白色的运动鞋，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好几次嘴，才挤出一句又轻又哑的话：“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野鹤。”沐子悠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他往前走了一小步，离林野鹤更近了些，“我上周刚回来，本来想找你，又怕你不在家。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了。”
野鹤。
这个只有小时候沐子悠才会叫的昵称，隔了这么多年，再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林野鹤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攥着牛奶盒的手指更用力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包装盒的边缘硌得他掌心发疼，可他不敢松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稳住自己慌乱的情绪。
他还是不敢抬头，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沐子悠似乎看出了他的拘谨，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转身看向货架，伸手从最里面那排拿出一盒常温奶，跟林野鹤手里的一模一样。“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喝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的牛奶盒，声音里带着点怀念，“那时候你总说，这个奶比你外婆煮的差一点，但比其他的都好。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在喝。”
林野鹤的指尖颤了颤。
他怎么会不记得？小时候沐子悠总爱抢他的牛奶喝，每次都要先抿一口，然后皱着眉说“太淡了，不好喝”，却还是会把剩下的大半盒还给他，顺便塞一颗橘子软糖，说“这个甜，跟牛奶配”。那时候的日子好像总是暖的，老槐树下的阳光，外婆煮的牛奶，沐子悠的虎牙和橘子软糖，都是他记忆里最亮的部分。
可后来，沐子悠走了，去了外地读高中，然后是大学，再后来，就很少回来了。而他自己，也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怕生，敏感，不敢跟人对视，连在便利店买盒牛奶都要鼓足勇气。
“我……我该走了。”林野鹤突然觉得有些窒息，便利店的暖光好像变得刺眼起来，周围的声音也重新涌进耳朵里，吵得他想逃。他不等沐子悠回应，转身就往收银台走，脚步有些慌乱，连走带跑的，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哎，野鹤，慢点！”沐子悠见状，赶紧跟了上去，手里还拿着那盒没付钱的牛奶。
林野鹤没听，只是加快了脚步。他走到收银台旁，把牛奶和钱包放在柜台上，手指因为紧张而不听使唤，半天没从钱包里找出零钱。老板娘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笑着打趣：“野鹤，今天怎么这么急？跟后面有狼追似的。”
林野鹤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指尖在钱包里翻找着。就在他终于找到一张十元纸币，刚要递给老板娘的时候，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货架旁掉下来的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瓶矿泉水。他身体一歪，整个人朝着旁边的零食货架倒了过去，手里的牛奶盒“啪”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沐子悠的脚边。
“小心！”
沐子悠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林野鹤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腰。
那一瞬间，林野鹤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沐子悠的掌心很暖，隔着薄薄的连帽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力度。那温度像是带着电流，顺着腰腹的皮肤，一路传到心脏，让他的心跳瞬间快得像要炸开。他能闻到沐子悠身上淡淡的雪松味，不是洗衣液的味道，更像是一种淡淡的香水味，很干净，很好闻，和他记忆里沐子悠身上的肥皂味不一样，却同样让他觉得安心。
“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沐子悠的声音里带着点焦急，他扶着林野鹤站稳，然后低头看了看他的腰，又看了看他的胳膊，“没摔疼吧？”
林野鹤还是僵着，像个木偶一样，眼睛盯着沐子悠的胸口，不敢抬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腰还被对方托着，那只手很稳，没有松开，仿佛在确认他真的站稳了。周围已经有顾客看了过来，有人还发出了小声的议论，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的脸瞬间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
“我……我没事。”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还是又轻又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想推开沐子悠，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得没力气，反而不小心往沐子悠的方向靠了靠，腰腹贴得更近了。
沐子悠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的手轻轻动了动，稍微松开了一些，却还是保持着扶着他的姿势，避免他再摔倒。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牛奶盒，看了看，发现包装盒没有破，只是有点变形。“还好，没摔坏，还能喝。”他把牛奶盒递给林野鹤，然后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塑料袋，放回了货架上。
林野鹤接过牛奶盒，指尖碰到沐子悠的指尖，又是一阵电流感。他赶紧收回手，把牛奶盒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着救命稻草。
老板娘也赶紧过来帮忙，把掉在地上的几包零食捡起来，笑着说：“还好子悠反应快，不然野鹤今天可要摔得不轻。子悠啊，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好久没见你了。”
“大概能待一阵子，”沐子悠笑着回应老板娘，然后转头看向林野鹤，眼神里带着点自责，“都怪我，刚才不该跟你说那么多话，让你慌了神。”
“不……不是你的错。”林野鹤赶紧摇头，声音还是很小，“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沐子悠的视线，离开这些让他紧张的目光。他快速付了钱，抓起牛奶盒，说了句“谢谢老板娘，谢谢……子悠”，然后转身就往店外跑，连门帘都差点被他掀翻。
沐子悠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手里还拿着那盒没付钱的牛奶，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能感觉到，刚才扶着林野鹤腰的时候，对方的身体有多紧绷，像一块被冻住的石头，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他也注意到了林野鹤的苍白——不是普通的肤色浅，而是那种长期缺乏日晒、带着点病态的苍白，还有他眼底的青黑，显然是很久没睡好了。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怕生。”老板娘叹了口气，帮沐子悠扫了码，“这几年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不爱说话，每次来买东西都是匆匆忙忙的，问他一句都能脸红半天。前几天还有邻居跟我说，看到他在楼下蹲着想哭，问他是不是工作压力大，他也不说话，就是摇头。”
沐子悠的心里沉了一下。
他记得小时候的林野鹤，虽然也不算外向，但至少敢跟人说话，敢爬树摘橘子，敢拿着满分的试卷跟他炫耀。怎么才几年不见，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付了钱，拿着牛奶盒，快步走出了便利店。外面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抬头看向小区里的方向，路灯下，林野鹤的背影已经快走到单元楼门口了，还是那副低着头、缩着肩膀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沐子悠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不能就这么让林野鹤再一个人躲着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牛奶盒，快步追了上去。
林野鹤刚走到单元楼门口，还没来得及掏钥匙，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的身体瞬间僵住，连掏钥匙的手都停在了口袋里。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紧接着，沐子悠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野鹤，等一下。”
林野鹤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他慢慢转过身，看到沐子悠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手里拿着那盒跟他一样的常温奶，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覆盖住林野鹤的影子。
“还有……还有事吗？”林野鹤的声音带着点颤抖，他不敢看沐子悠的眼睛，只能盯着对方手里的牛奶盒。
沐子悠往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些。他看了看林野鹤手里攥得变形的牛奶盒，又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轻声说：“刚才在店里，你好像没怎么说话。我知道你可能有点怕我，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但……我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去前面的路口吃碗热乎的馄饨？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吃那家的馄饨，现在还开着。”
林野鹤猛地抬起头，看向沐子悠。
路灯的光刚好落在沐子悠的脸上，他的眼睛很亮，像小时候一起在槐树下看到的的星星，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虎牙若隐若现。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温和的期待，只是在等他一个愿意或者不愿意的回答。
林野鹤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攥着牛奶盒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些，指尖的疼痛也减轻了些。他看着沐子悠，张了张嘴，想说“好”，又想说“我还要回家”，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是全文存稿所以大家不用担心我的更新速度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