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施诗的额头被资料压出来一道红印子，耳朵里回响着系统的急促警报声，她不耐烦地问：“077，无法应答...是什么意思？”
“不排除是生命体死亡。”077冷漠的播音腔令人不寒而栗。
唐施诗浑身一激灵，彻底清醒了：“你还真是...直接。快打开同频，快点！”
“生命体死亡”这五个字她还是能理解的，不是Vera你开什么玩笑，才一周不到你就光荣牺牲可还行。
唐施诗嘀咕着冲到宿舍楼下推起自行车就跑。夜色里门口保安亭的大爷都没看清那人是谁，一个黄色的人影儿驮着自行车跃过栏杆，之后消失在了转角。
“Vera？”唐施诗试探着呼唤。没有回应。
“077你怎么可能监测不到她，你不是说咱们用脑波交流吗？”
“无法跟Vera建立意识链接。”077言简意赅。
“真服了...你好歹是个人工智能，定位总有吧？”
077被她揶揄一通，立即查询久不调用的定位命令：“已发送给你。”
“你这...”老六系统。
唐施诗顾不上跟它跑火车，一双大长腿倒腾得飞快，自行车轮都要冒火星子。大约这算是西海市最早的地下飞车党吧。嗯，飞自行车。
终于拐进了玉竹路，她远远地看见一个白色车影停在几十米远的马路边。
唐施诗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扒在车窗上看到Vera歪在副驾驶位上不省人事，她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抬手猛拍起来：“Vera！Vera！”
“Vera醒醒！”她的手掌力气很大，拍击着车窗发出“砰、砰”的响声，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明显。
“......你吵什么？”
诶？唐施诗差点以为自己幻听，她的右手悬停在半空，脑内忽然响起077的提示：“任务队友恢复链接。”
“啪嗒”一声车锁解除。唐施诗大力拽开车门，一阵冷风灌进去，Vera靠在座椅上打了个寒战。
“你...算了，先送我去医院。”那人幽幽地说。
唐施诗捂着小心脏深深地吁了口气，她脚下一软见机扶住车门：“V姐你搞什么突然袭击？吓死我了。”
Vera面露尴尬：“张微酒精过敏...”
“哦～”唐施诗眼神一闪上下扫了扫她，“看来你也没复习，还好意思说我。”
话音未落，她半个身子钻进车里按了顶灯，这才看清Vera白皙的脖子和脸上已绯红一片，正抬着手在挠一块风团。
“不要抓，”唐施诗捏住她的手轻轻放下，“越抓越痒，你看起来有点严重。”
她撩开Vera颈间的长发，那人细长的脖颈连同耳后都是细细密密的红，脸颊也红。冰凉的指尖碰到那人燥热的耳朵，Vera激灵一下打掉了她的手。
“好疼。”唐施诗咬了下嘴唇，十分嫌弃，“你找077要‘神清气爽’嘛，至于这么忍着，过敏严重要出人命的。”
Vera淡淡地吐出一句：“发作太快，没来的及...”
“请问需要‘神清气爽’卡对吧？”077的播音腔又响起。
[默契值：-3；余额：1。]
唐施诗无语凝噎，心疼至极：“我怀疑你们俩合伙搞我。”
她坐在车里等了十分钟，眼看Vera颈间的风团渐渐消退，透出健康的粉白。
“你该不会酒驾吧？”唐施诗忽然警铃大作。
还不等Vera答话，077抢先说：“代驾跑了。”
唐施诗嘴角一扬，眼底浮起悠悠暗喜：“警报解除，走了077。”
Vera睫毛微微闪动，眼睛抬都没抬，指着方向盘发令：“你来开车。”
“还去医院吗？”唐施诗贱兮兮地笑。
“不开就下去。”
“好好，我开我开。”唐施诗艰难地扛着自行车放到后备箱里，“077还愣着？快导航。”
到达张微家别墅时已晚上十点多，唐施诗下车后拉着车门犹豫地说：“不要关同频。”
Vera没理她。
唐施诗啧了一声，眼里迸出一团又大又亮的火光，她敲着车窗：“Vera...”
“好。”那人左手按着太阳穴靠在椅背上，撇着唇角冲她摆了摆手，“快走。”
哇趣绝了。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队友，这跟那些提了裤子就不认人的渣女有什么区别，077你说说看。唐施诗拖着破烂的二手自行车，恨恨地蹬了上去。
077:“......”心灵鸡汤写了，沉默是金。
第二天上午，陈雨毫无例外地上班迟到了。
赵婷婷在办公室里心急如焚，最近陈雨总是迟到，这已经是本月第五次了，再这么下去她非得被李静抓个典型。以前从来不见陈雨这样，最近总觉得她怪怪的，比如昨晚九点多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出门了，直到半夜才回来。
难道，陈雨该不会是...谈恋爱了？
“咳！”赵婷婷一回头就发现陈雨狗狗祟祟地溜进来，小心地帮她掩护。
陈雨递给她个感激的眼神，怀里抱着厚厚一沓文件，正是昨晚077给她整理的员工资料。
几千份员工资料肉眼是休想看完的，唐施诗心思一动：“077，数据传输你OK吧？”
“可以。”
“大模型也会做吧？”
“...可以。”
“代码的话...也？”
“请尽情吩咐吧。”077被她的碎嘴打败。
“哎哟最近又偷偷读了什么书，你变幽默了阿七。”
077一顿：“阿七...是谁？”
“你啊，我给你起的小名，喜欢吗？每次叫077都感觉像在排队搓澡，不太雅观。”唐施诗说话间打开电脑，“请吧您，先清洗全量员工信息，之后我搭个框架你再写代码。”
“...好。”077一边应答一边在后台疯狂搜索“语言的艺术”、“非暴力沟通技巧”。
临近中午，赵婷婷起身走到陈雨身边小声说：“去吃饭。”
唐施诗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搭建的人力资源大模型里，一抬头就看见赵婷婷清澈的大眼，忽然灵机一动：“走走，正好有事问你。”
赵婷婷两年前定岗分配到人事科，此前她在行政科实习过半年。唐施诗听领导李静偶然提过一句，赵婷婷家里有点人脉关系，因而踩着国家取消高等院校毕业生分配政策的尾巴才得以进入西海化工。
两人在员工餐厅挑了一处僻静处坐下。陈雨推过去一碗紫菜蛋花汤，笑到：“昨晚半夜回来吵醒你了吧，给您赔罪。”
“还说呢，我刚想问你。”赵婷婷左右看看确认安全，神神秘秘地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还大半夜跑出去。”
陈雨语塞，额，这跟自己畅想的剧情不太一样。转念想想27岁还不谈恋爱在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她只好搪塞到：“改天请你看电影，我还有事要你帮忙。”
赵婷婷一直对她有好感，看她没否认恋爱试探，不禁神情稍稍落寞：“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你教我。”
“当然有。我在做一个大模型，需要识别一些异常数据，下午你帮我看看。”
好婷婷一头雾水：“啊？我大学专业是工商管理，不像你是学数学的，什么大模型需要我帮你看？快别逗我了。”
陈雨从小习惯察言观色，她见赵婷婷眼里露出一丝喜色就知道这事儿成了。果然下午两人在电脑前嘀嘀咕咕，一向喜欢聊闲的李静看着她们甚感欣慰。终于带出来两个靠谱心腹，在改制这个节骨眼上还能派上用场。
077艰难地着调用比老子还老的代码，剔除数据库里异常值之后开始大杀四方，按照唐施诗的要求做完了整套分析图表。
“这就是你找她帮忙的理由？”077忍不住问。
唐施诗嘿嘿一乐：“看来你是人工智能没错，要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我真要怀疑你了。”
“......”077腹诽，当我没问。
下午五点，陈雨如约来到张微办公室。刘秘书转身关门时特意扫了她几眼，一瞬间的动作被陈雨的余光收录，她不动声色。
桌边那人一如往常似的阎王冷面，随手一抬示意她先等着。唐施诗见她今天穿了高领毛衣，漫不经心地问：
“Vera你好点没？”
“...陈雨，在公司里注意称呼。”
“哦...那张总您好点没？”唐施诗说话时无意识地摸了下脖子，忽然反应过来此举倒像是挑衅，不禁尴尬低头。
奇怪，为什么会怕Vera。她自嘲肯定是牛马当久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奴才气，怪不得一见她就腿软。
“今天什么进展？”Vera不睬她的寒暄，直奔重点。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唐施诗忽然魂穿生前在Vera办公室做汇报的场景。Elle和Vera面对面落坐各自捧着冰美式，另一侧是连接电脑的拓展屏，唐施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调试投屏。一阵恶寒。
“给你看个东西。”唐施诗轻拍着胸膛，努力安抚着翻滚的五脏六腑，“上菜吧，阿七...”
077:“...好。”它在共同视野里铺开唐施诗整理的分析图表。
“直接说结论吧，我没空看你表演。”
额......唐施诗切了一声翻个白眼儿：“我对3592名员工的信息做了分层处理，按照胜率预测模型结果你和赵光华本轮PK，你妥妥大凶，15% vs 47%！他在西海化工树大根深，高中层里都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你做模型就用来分析这些无聊东西？”
“怎么无聊了？我是想提醒你快点想办法，不然早晚都是死路一条。我倒是无所谓，你可就不一样了，你不是还想...”
“你玩够可以出去了。”Vera的语气冷得像数九寒天下东北漠河的大风，吹到脸上能把鼻子刮掉。
她抬手时左腕处的骨节突出，露出一只银色钢带手表，右手握笔的指尖微微颤抖，不受控地划出一条虚浮的横线，在A4纸上格外明显。张微本有一张温柔慈悲的脸，但谁敢想这普度众生的皮相之下竟是个冷面菩萨Vera。
“亏我还用贝叶斯给你做模型，不听算了。”唐施诗毫不在意，她压着嘴角转身就往外走。
“你认真一点。”
唐施诗本已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又折回头不紧不慢地说：“要怎么认真呢，Vera你教教我？”
“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有话直说。”
“哦～”唐施诗又一乐，“我看你没我也行，反正你本来也没打算跟我一起对吧？”
Vera目光扫过来时，唐施诗觉得自己浑身扎满了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有计划，你不要节外生枝就好。”
被无端噎住。唐施诗的大脑不受控地涌进一股潮湿的巨浪，某些莫名的片段闪现形成一连串的光斑在她的识海里横冲直撞。
077监测到她的脑波异常，立刻从后台切回来提示Vera：“唐施诗状态异常。”
“不用你管！”唐施诗大喊。
077只好缄默不语。
门外立刻响起敲门声，是刘成新：“张副总，有什么事吗？”
张微对外摆手示意。刘成新退出门去时注意到陈雨正立在张微面前，眼角泛红怒视着她。
“你先回去吧。”Vera淡淡地说。
落地玻璃窗今晚也铺满金色的晚霞，渐渐地变成橙红色、橙色、深粉色，唐施诗一转身的功夫就只剩满眼淡淡的灰色。
“反正总是这样。”唐施诗自嘲地一笑，径直走出了门。
“唐施诗，你明明做了很多分析，为什么不解释？”077追问。单线程系统只适合明确命令，并不擅长分析人类莫名其妙的情绪。
“没必要。”唐施诗挂了相，负气走得飞快，“她这人从来不听解释。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说完莫名地苦笑了一声，更让077困惑。
“阿七，你说人类这种自大又自负、残忍又愚蠢的低级生物什么时候会灭亡？Caron宇宙也有像人类这样的生物吗？”
077陷入沉思。它这陈旧的人工智能系统初始设定对人类友好，根本不会思考有关人类灭亡的话题。至于Caron宇宙所在的SEER星，077的内存里只言片语都没有。
于是唐施诗和077很识趣地互相沉默了。
Vera看了眼窗外天色已漆黑，从座位起身时带起一阵气流，桌角像是飞起一只白色蝴蝶般。她伸手捉住那张折成V字型的白色便签，上面写了一行细小秀气的字。
镜片下的杏眼里亮光一闪，她的唇角轻微地动了动。
[默契值： 10；余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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