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微见他俨然上钩，这才慢条斯理地说：
“周正去外面吹破天能拿到的订单也有限，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接受代加工订单，南风产能不足就把订单交给我们做；二是咱们加开新的生产线，产品丰富了销售才能事半功倍。”
“赵总，周正可是天天跟生产科叫板，两人谁也不服谁。西海化工要不想被海盛吞掉，就要多想一步后路，南风化工好歹是国资控股，背靠国资委这棵大树好乘凉。”
赵光华两只眼睛转得飞快，大口吞下两块土豆：“张副总，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再开新产品线意义不大，纯属浪费资金。”
“你还看不出来吗？南风和海盛都铁了心地争西海这块肥肉，厂里效益虽然差，但咱的生产线可都是从德国进口的设备，跟外面那些粗制滥造的小作坊不一样。”
“西海有土地、有资产、有技术，就算最后卖给海盛也能评上个高价。”
张微颔首一笑。这老狐狸算盘打得叮咣响，他想把西海卖给海盛。
她夹起一块牛腩细细咀嚼，忍不住赞叹：“嫂子手艺真好，我今天可算有口福了。”
赵光华配合地自卖自夸：“可不是嘛，她就是做菜的一把好手。端午节你跟老厂长去家里，一起尝尝。”
“那我先谢谢赵总和嫂子。”张微面不改色，继续说：
“你说的是，产线投入太高一时半会儿做不起，不管最后谁接手总归要卖上价才是。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这件事需要时间。”
“不如趁着这个空档升级下原有产线，先让生产科把产品做精，周正那边也不用天天叫板了。”
赵光华视线滑至地面，捏一捏下巴，张口打了个太极：
“产线升级嘛，老宋倒是提过几句，只是现在厂里资金周转也不顺利，真没有那个余钱。况且我一个人说了哪算，最后还得是班子决策讨论嘛，你说呢？”
拉拉扯扯，Vera心里生怒。这套做派简直跟她对接过的某些老领导如出一辙，果然在“传承”这块上古今还真是统一。
张微笑眯眯地放下白瓷碗，里面的菜消灭得很干净：“我明白，好歹安抚下宋祖辉和周正，哪怕形式上也得给个结果，免得他们心生不满。”
“下周吧赵总，我找刘秘书召集班子会议，先把这个解决。”
被张微架上台面，赵光华再无法推脱，只得满口答应：“好，好好。”
整个下午Vera一直待在办公室画图，把几个月里西海化工的关键决策时点分别标记。
077看她画得入迷，忍不住问：“Vera，你在干什么？”
“077，帮我检查一遍是否有遗漏事件。”
077顿住，遗漏事件，绝不可能。
任务开启后所有和原主相关的记忆都会同步给任务者，甚至原主死后的结局也都是清清楚楚地传送到位，能少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077不解。
Vera目光停滞在桌上的相框，照片里的人有一双温柔的杏眼：“张微的故事线里，陈雨出现得太少了。既然是双人任务，陈雨自然是重要一环。”
“但从张微的记忆来看，她这几个月内和陈雨的交流次数少之又少，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有关键交集。这个双人系统，恐怕还有隐藏任务？”
077再度卡顿，代码行返回结果显示出红色的[ERROR]报错提示。它忍不住自嘲，果然太久没更新连代码都跑不起来。
“Vera，我已重新检查故事线和记忆碎片，确认没有漏掉任何原主记忆。”
“好。”Vera按捺住疑惑，眼尾扫过墙上时钟，“对了，昨天的道具卡她用什么换的？”
“那是体验卡，不需要消耗默契值。”
“默契值？”Vera嘴角微微抽动，就知道她唐施诗没说实话。
“需要为您打开实时显示吗？”077毕恭毕敬。
Vera支起手肘揉了揉太阳穴：“开吧。077，以后唐施诗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我可以吗？”
077声漏难色：“恐怕不行。你想知道唐施诗的行动必须打开共同频道联系，这是规则。我再次提示你，双人任务...”
Vera抿了下嘴唇，心平气和地打断：“知道，请你闭嘴。”
077的代码如平静的湖水落入一道惊雷，默默敲出一行波浪线。波浪线在077陈旧的代码里表示情绪波动，它不禁愣了一下。
Vera盯着桌面的甘特图若有所思，突然拿起电话。
“宋科长，有劳您和刘工大驾，我有事跟两位商量。”放下电话，她又转线至刘秘书，“刘秘书，你约一下人事科的陈雨，让她五点来我办公室。”
打完电话，Vera望着窗外败絮翻飞浅浅叹了口气。不知唐施诗这个拖油瓶要等到几时才能清醒，心里一丝烦乱。
“张副总，您找我和刘工？”
张微被来人惊醒，一抬头宋祖辉和刘承光就在面前。她起身引路，三人在会客沙发落座，刘秘书立刻端来茶水放好。
三人互相示意了一下，张微主动开口：“刘工、宋科长，产线升级报告我看过了，我个人完全认可和支持。”
“厂里产线拓展目前确实有困难，倒是原有产线升级还有商量余地。不管西海以后是公是私，有产品就不愁销路，周正也能发挥他的本事。”
宋祖辉有一口大嗓门，脸上流露出几分急切：“你说得太对了！哎我看...”
话音未落，他瞄见刘承光给他递来个眼色，立刻收住话头。
两人动作被张微尽收眼底，她转向刘承光：“师傅？”
“微微，产线升级事关重大，我看赵光华一直推三阻四，他不同意这事就干不下去。”刘承光一脸痛心疾首，西海化工厂的实权到底还在赵光华手里。
张微看他两人神情拘谨，轻轻推过茶杯：“师傅我明白，所以咱们今天才得好好合计。”
“西海还是国企，国企就要讲规章制度，重大经营事项必须集体决策。委员会现在有9位，决议通过要超过一半人数同意。宋科长和我已有两票了，不是吗？”
宋祖辉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张副总，你意思是...？”
张微目光划过两人的脸，嘴角轻弯：“是，宋科长，我们俩也算是师傅的老徒弟，你的为人我信得过，我明白你是为了西海化工能更好。既然做得光明正大，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大可放心，剩下这几个委员我心里有数。”
“微微，”刘承光拧起浓重的眉头看向她，“你千万要小心。”
张微语气稍稍放松，安抚到：“师傅又忘了，还是你教我和宋科两个，做人要脚踏实地，做实事、说真话。”
“形势复杂，工厂内外大小事都要考量。但西海化工始终是西海的支柱，工厂倒了不光是这九个人的事，更是厂里几千个职工的事，几千个家庭的事。”
“这个责任太大，西海输不起。”
“好！”宋祖辉眼神一亮，颇为郑重地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张微莞尔一笑，故作轻松地说：“只是还要麻烦宋科长，这报告得再扩充一下。我知道师傅严谨惯了，不过事关班子决策，你再好好润色润色，当务之急是先要说服委员们。”
“另外，上周环保局通知近期在关注附近园区的污染问题，辛苦你也留意。”
宋祖辉忙不迭会意：“放心，我来办。”
送走两人再一望窗外，天色已晚。三月的北方，夜长日短。
077声音响起：“你要把刘承光留下？”
“是。你也知道刘工一人就能影响技术团队的半壁江山，留下他就能留下宋祖辉，这只是同盟的第一步。”
“那你...”077被突然打断。
刘秘书敲门报到：“张副总，人事科的陈雨来了。”
“进来！”Vera故意不太睬她，头没抬随便指了一处，“先坐。”
夕阳熔金。一片金红色的晚霞在办公室宽阔的玻璃上延展开来，唐施诗坐在沙发一角，看见那人浸在霞光里。
她不禁心内一动。
过去的28年，唐施诗一直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每天朝九晚十，办公楼的十七层里盛满她的心酸和心跳。咨询工作白天需要出外勤去客户访谈，晚上回办公室加班改报告、雕PPT。
她的直属领导Elle是一丁点都不会放权的人，唐施诗过往诸多努力都化为Elle的功绩被拿到Vera面前夸夸其谈。
这么说倒不怪Vera不喜欢她，在Elle嘴里她就是部门里最有名的咸鱼一条。众人都觉得要不是靠着Elle这颗大树庇护，唐施诗早就被连打三分妥妥淘汰了。
唐施诗一度觉得这傻X工作是不是只有到退休才能结束。没想有朝一日自己先无了，无了就无了，结果被骗到什么求生系统，还得卷。
不想卷了，一点都不想。然而...她队友可是Vera。
Vera这个工作狂，家世好，人漂亮，一众合伙人里鹤立鸡群，怎么看她都有大好前程，断然不会摆烂放弃。
好烦。
“你就这么坐着？”Vera话里夹杂着冷气，低头在一堆文件上勾勾划划。
“啊？”唐施诗突然被cue，不知道触怒了那人哪根神经。她赶紧从负面情绪里挣扎出来，近乎讨好地说：“Vera，你别生气了。”
“我生气？”Vera忽然停下笔，声线隐藏着轻微的颤动：“生你的气吗？”
“对不起。”唐施诗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桌前举着笔记本，“我看了，现在都看过了。你安排我做什么都行，我肯定听话。”
她的眼角有一丝泛红：“好吗，Vera？”
Vera盯着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忍不住摇头：“你先把西海化工这十年来进进出出的员工名单整理好，所有人一个不落地都过一遍，按照人力资源分析思路做个报告发我。”
唐施诗尚未答话，内线电话突然响起。
Vera按了免提，惜字如金：“刘秘书？”
“张副总，赵总说海盛集团的林总邀请您两位赴宴，今晚7点在西海大酒店。赵总让我提醒您，一会儿跟他坐公车去。”
“知道了。”Vera挂断。
唐施诗欠身扑到桌前时险些把茶杯推倒，水漾出来沾湿了文件一角：“赵光华？就他害你被判刑吧，他...”
“唐施诗，”Vera细眉挑起三分嫌烦，“先按我说的去做，好吗？”
“诶？Vera...”她正冻在原地，一不留神被推出门去。
唐施诗愤愤不平，大力呼叫：“077，她推我，这对吗，啊？”
077不吭声。
不知道怎么，今天被Vera疑问之后它竟然产生了一丝沮丧的情绪。077你可是个系统，怎么还能有情绪。它正处于自我反思的内耗之中，没顾上理会炸毛的唐施诗。
唐施诗边下楼边在脑内爆炸生气：“077，你给我打开频道，我要跟她battle！”
077试图安慰她，用人类的方式：“额...唐施诗，你冷静一下。”
“诶077，你学会语气词了？”唐施诗果然立刻上钩，被它吸引走一大半注意力。
077语气委婉：“Vera在执行任务，不建议你打扰她。”
“......”唐施诗解读出言外之意，“行...吧，人名单发我一份。”
077提示：“你没有电脑接收邮件。”
“......”唐施诗两眼一黑，狠狠咬着后槽牙，“你是不是耍我，现在换角色卡还来得及吗，啊？”
“不行。”077立即恢复播音腔。
无语。唐施诗一路拖沓着脚后跟回到宿舍，看见桌上厚厚一摞花名册，正是十年来进进出出工厂的员工记录。
她忍不住阴阳怪气：“不错嘛你。”
“承蒙厚爱。”077回复。
“你又瞎学成语？这词不是这么用...算了，随便你吧。”
和赵婷婷打了个招呼后，陈雨就坐在桌前开始整理花名册里的员工数据。
时钟指向九点钟，夜色已重，厂区内亮起稀稀落落的灯。这几个月西海地区面临着用电荒，附近的好多工厂都开始节约用电，丝毫不敢浪费。
“警报——警报——唐施诗！”
她因为感冒还没好全，看了一会儿资料就脑袋懵懵趴着睡着了。一听见脑内响起急促的警报，她本能反应大喊一声：“怎么了？”
正在看小说的赵婷婷被她吓了一跳，疑惑地盯着她问：“陈雨，刚才你喊什么来着？”
“哦，没事。”
077提示：“警报信息——任务队友张微无法应答系统，请立刻确认对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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