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成何体统!
姚琴心中亦是波澜骤起,但面上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她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语气疏淡如常:“秦妈妈,别来无恙。”
秦妈妈到底是傅夫人身边经年的老人,迅速压下惊骇,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老奴……给姚娘子请安。”
她刻意用了这个模糊的称呼,既不行旧礼,也不认新主。
“奉夫人之命,给二爷送些新茶来,没想到……竟是娘子在此。”
“二爷心善,念我无所依归,暂借此处容身。”姚琴轻描淡写, “妈妈回去禀告夫人,此处一切安好,不劳夫人挂心。”
秦妈妈干笑两声:“娘子说得是。只是……夫人若知是娘子在此,只怕……”
姚琴端起茶杯,“夫人若有何疑问,自有二爷去分说。我如今是客居在此,不便过多议论主家之事。”
秦妈妈碰了两个软钉子,知道从姚琴这里探不出更多,也不敢久留,生怕沾染上是非,忙寻了个借口告辞。
当晚,傅云深到来时,姚琴直接挑明。
“今日秦妈妈来了,还有,前些日子,我在集会上碰到了柳如丝,我当时没有露全脸,但她却不停像我确认,是否是姚家女?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傅云深眸色一沉:“柳如丝……她果然把手伸得太长了。”
“二爷不必动怒。”姚琴看着他,“流言起于柳小姐之口,几乎可以确定。如今局面,二爷待要如何?”
傅云深凝视着她,忽然道:“你怕吗?”
姚琴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怕有用吗?我只是想知道,二爷这艘船,还能不能挡得住接下来的风浪。若不能,我也好早做打算。”
“放心。”傅云深上前一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这船,稳得很。柳如丝,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至于母亲那里……我自有分寸。”
他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你只需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人。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姚琴没有躲闪,只是在他离开后,抬手轻轻擦过嘴唇。
依靠他顶住天?她从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傅云深的保证或许真心,但傅夫人、柳如丝,以及这世间对女子的苛刻,都需要她自己有应对之力。
她得为自己,多寻几条路才行。
秦妈妈回到傅府,将自己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回禀了傅夫人。
“砰!”傅夫人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四溅。
“孽障!真是孽障!”她气得声音发颤,“他……他怎么敢!那是他嫂嫂!哪怕和离了,也是他曾经名义上的嫂嫂!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傅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他兄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夫人息怒!”秦妈妈连忙劝道,“二爷或许只是一时糊涂,被那姚氏迷惑……”
“迷惑?我看他是鬼迷心窍!那姚氏也是个不知廉耻的!刚离了云霆,就去勾引云深?我们傅家是欠了她不成?!”
她越想越气,突然站起身:“备车!我亲自去城西,我倒要看看,那狐媚子给我儿子灌了什么**汤!”
姚琴正对着棋盘独自推演,常嬷嬷匆匆进来。
“姑娘,夫人……夫人的车驾往这边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
姚琴执棋的手稳稳落下,“知道了。嬷嬷,去准备一下,按礼数迎客。”
傅夫人的马车径直停在小院门口,她扶着秦妈妈的手下车,面色寒霜,冷冷扫过这处幽静的院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云深竟为那女人如此费心!
院门打开,姚琴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戴任何首饰,只那支玉簪绾发,站在门内,对着傅夫人敛衽一礼,姿态不卑不亢:“傅夫人。”
傅夫人冷哼一声,径直走入花厅上位坐下,目光刮过姚琴全身:“姚氏,你好大的本事!刚离了我傅家大门,转身就攀上了云深?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姚琴垂眸,“夫人言重了。二爷心善,念我无处可去,暂借此处容身。仅此而已。”
“暂借容身?”傅夫人冷笑,“说得轻巧!孤男寡女,他为何独独‘借’给你?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姚氏,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容你这种不清不白的女人玷污我傅家门楣,迷惑我儿子!”
“夫人。”姚琴抬起眼,目光清正地看向傅夫人,“我与傅云霆已和离,婚书官府有备,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如今我并非傅家妇,与二爷如何,似乎也谈不上玷污傅家门楣。至于迷惑……”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二爷是何等心性手段,夫人应当比谁都清楚,岂是我一介弱女子能迷惑的?”
“你!”傅夫人被噎得一时语塞,姚琴这话,软中带硬,既撇清了与傅家的关系,又将责任隐隐推回了云深身上。
她确实了解自己那个儿子的性子,他若不愿,谁也强迫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母亲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知会儿子一声?”
傅云深迈步而入,面色沉静,目光却落在姚琴身上,见她安然无恙,周身冷凝的气息才稍稍缓和。
傅夫人见到儿子,更是气恼:“云深!你来得正好!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她藏在这里,是想气死我吗?”
傅云深走到姚琴身边,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站定,“母亲,此处并非傅家内宅,姚琴如今也非傅家之人。她住在这里,是儿子的安排。儿子行事,自有分寸,不劳母亲操心。”
“自有分寸?你的分寸就是和你兄长和离的女人搅在一起?”傅夫人痛心疾首,“云深,你糊涂啊!天下女子何其多,你为何偏偏……”
“母亲,儿子的事,自己会处理。您请回吧,秦妈妈,送夫人回府。”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傅夫人看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铁了心要护着姚琴的模样,知道今日是带不走姚琴了,便指着傅云深:“好!好!你翅膀硬了!为了这么个女人,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你给我等着!”
说罢,愤然起身,在秦妈妈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离去。
花厅内恢复寂静。
傅云深转身看向姚琴,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由放软了语气:“吓到了?”
姚琴摇摇头:“意料之中。”
她顿了顿,看向他,“只是,彻底得罪了夫人,二爷后续打算如何?”
傅云深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母亲那边,我自会安抚。至于其他……有些人,是该敲打敲打了。”
当夜,柳府。
柳如丝正对镜卸妆,心腹丫环惊慌地跑进来:“小姐,不好了!我们安排在傅家外围,还有负责散播流言的两个婆子,刚刚……刚刚都被人打断了腿,丢……丢到城外乱葬岗去了!”
柳如丝手一抖,玉梳掉在地上,摔成两截。
丫环声音发颤:“还……还有一句话传回来,说‘若再伸不该伸的手,下次断的,就不是腿了’。”
一股寒意从柳如丝脚底直窜头顶。
是傅云深!一定是他!他知道了!他用这种血腥的方式警告她!
她浑身冰冷,傅云深为了那个弃妇,竟然对她如此狠心!
“姚琴……”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柳如丝誓不为人!”
傅夫人怒气冲冲回到府中,心口堵得发疼。
秦妈妈一边为她顺气,一边低声道:“夫人,二爷如今正在气头上,硬碰硬只怕适得其反。那姚氏……瞧着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不像那般轻狂之人。”
“沉得住气?”傅夫人冷笑,“就是太沉得住气了!才更显心机深沉!云深从小到大,何曾为了谁这般顶撞过我?”她越想越心惊,儿子那护短的姿态,分明是上了心,动了真格。
正烦躁间,门外丫环通报,大少爷傅云霆来了。
傅云霆一身酒气,脸上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显然是刚从哪个温柔乡里出来。
“母亲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这么大气?”他嬉笑着凑上前。
傅夫人正愁无处发泄,见到长子这般不成器的样子,更是气恼,将城西之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末了痛心道:“……你说说,云深他是不是疯了!那姚氏到底给他灌了什么**汤!”
出乎意料的是,傅云霆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我当是什么大事。母亲,您也太大惊小怪了。”
“大惊小怪?”傅夫人愕然。
“不过是个我不要的女人罢了。”傅云霆语气轻佻,带着一丝不屑,“二弟既然喜欢,捡去玩玩又如何?总比他整天冷着张脸,对女人没兴趣强。难不成母亲还真指望他娶那个假清高的柳如丝?”
“玩玩?”傅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你明媒正娶过的!是你妻子!”
“前妻。”傅云霆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和离书一签,她跟我、跟傅家就没关系了。二弟愿意接手这个破落户,省得她在外头丢我们傅家的脸,我看挺好。母亲,您就随他去吧,何必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伤了母子情分。”
傅云霆这番话,混账至极,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傅夫人一半的怒火。
她看着长子那副无所谓的浪荡样子,再想到次子那不容置喙的坚决,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两个儿子,一个滥情无状,一个偏执疯狂,竟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或许……云霆说得对?为了一个已经和离的姚氏,与最器重的次子彻底闹翻,值得吗?
夜色深沉。
傅云深并未离开城西小院,而是留在了姚琴房中。
他坐在窗边榻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匕首,锋刃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方才处置柳家暗桩的血腥气还未从他身上完全散去。
姚琴坐在离他稍远的梳妆台前,缓缓取下那支玉簪,青丝如瀑垂落。镜中映出傅云深冷硬的侧影,以及他手中那柄危险的凶器。
“怕吗?”他忽然开口。
姚琴透过镜子与他对视:“二爷指的是夫人,柳小姐,还是……你手中的刀?”
傅云深动作一顿,抬眸看她,“都有。”
姚琴转过身,面对着他,“夫人是明刀,柳小姐是暗箭,皆因二爷而起。至于二爷的刀……”
她目光落在那匕首上,“若想伤我,我怕也无用。若不想伤我,我又何须怕?”
傅云深凝视她片刻,忽然手腕一翻,匕首“笃”一声响,钉入了她梳妆台边缘,入木三分,刀柄微微颤动。
“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从今往后,你的明刀暗箭,都由我来挡。”他走到她面前,“你只需要安心待在我身边。”
姚琴脊背微僵,但她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傅云深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微凉的吻,不同于之前的粗暴,这个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睡吧。”他直起身,转身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门合上,姚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那柄深深嵌入木中的匕首,伸出手,用力将其拔出,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傅云深此举只是为了示警或表决心。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烙印——她的一切,包括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将匕首放在妆台上,与那支玉簪并列。一温一寒,一柔一刚,恰似她此刻的处境。
傅云深的庇护是一把双刃剑,能挡外界风雨,也能伤她自身。她不能永远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依靠一个男人的偏执来生存。
她吹熄了烛火,躺到床上,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她需要钱,需要人脉,需要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退路。傅云深能切断她明面的联系,但这偌大的城池,总有他手伸不到的地方。
比如,那个致仕后不同权贵、只爱风雅字画的周翰林?今日雅集,他似乎对自己的点评颇为赞许……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成形。
9.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傅夫人那边再无动静,不知是傅云霆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傅云深私下进行了安抚。柳如丝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不再有任何动作。
但姚琴明白,那断腿的警告恐怕已令她恨入骨髓,此时的沉寂,不过是毒蛇在暗中积蓄毒液。
傅云深来得更勤了,有时甚至白日里也会抽空过来,或是带些新奇玩意儿,或是陪她用膳,夜里也多半宿在此处。
这日午后,傅云深带来了一副残谱。
“听闻你琴艺不俗,看看这个。”他将一本泛黄的古琴谱放在姚琴面前的书案上。
姚琴翻开,是一首失传已久的《孤鸾照镜》,谱子残缺大半,指法标注古奥。她幼时随母亲学过琴,母亲去世后便荒废了,在傅家三年更是从未碰过。傅云深竟连这个都打听到了?
她压下心中诧异,指尖轻轻拂过残谱上的墨迹:“年代久远,指法生疏,怕是辜负二爷好意。”
傅云深在她身侧坐下,靠得极近,“无妨,试试看。若有不解,我可与你一同参详。”
姚琴不便再推辞,只得净手焚香,于院中廊下置琴。她试了几个音,生疏感仍在,但底子犹存。她尝试着按那残谱弹奏,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傅云深并未出言指点,只是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专注于琴弦的脸。
当姚琴因一个疑难指法再次卡住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了过来,轻轻覆在她按弦的手背上,调整着她的手指位置。
“这里,欲速则不达,需得缓而沉,方能出孤鸾哀鸣之韵。”
他的掌心温热,几乎将姚琴整个手包裹住,她身子微僵,想要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别动。”他命令道,带着她一起,缓缓拨动了那根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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