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忽飘起一阵轻如柳絮的细雨,整个永安侯府都在这无声的雨夜静了下来。
唯余一间书房内还亮着灯火,柏生匆匆自府外赶回,身上不知不觉已经被雨沾湿。
他快步进了书房想要给大公子回话,却见书房内陆寅背身站在窗前,正伸手向外推开窗扇。
本想提醒大公子外面的雨虽不大,但斜风阵阵,若是开窗少不得被淋湿衣裳。可他刚要开口,目光顺着大公子隔窗远望的方向看过去,忙止住了口。
从这面窗望去,与三郎君和少夫人的寝居,只隔了一座荷花池。
“这么快就回来了?”
柏生刚垂下头,便听得大公子问话,忙上前道:“是,和大公子猜测的一样,今晚离开酒楼后不过片刻,襄阳王手下那几个亲近的部下连夜乔装出城,不过倒是未见襄阳王殿下本人。”
斜风细雨不断从窗口吹拂进来,陆寅伸手,久久未动,任潮润的雨水落在掌心。
“过不了几日,他也会借口离京。”陆寅丝毫不意外赵琰的行动,他也是聪明人,今晚过后,无论他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都不可能继续安心地留在京城了。
柏生迟疑道:“大公子……您的意思是,襄阳王存有异心?”
“那可要禀告官家?”
陆寅轻摇了摇头,“你以为官家心里没有提防,很多事情,做帝王的,远比我们这些人要无情的多,考虑的也多。有些事情装作看不见,只是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罢了。”
襄阳王身份特殊,作为昭显太子的后人,后世不论哪一任帝王,都轻易动不得,免得在青史留下心胸狭隘、赶尽杀绝的名声。
“可、这……”柏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年既然选择扶持如今的官家,不光是我,整个陆家都注定必须和官家一条心,”陆寅忽然转过头来,“你想说昔日我和赵琰也曾是至交好友?”
“昔日或许是,可从先帝病重他动了夺位的心思开始,早就都变了,我不可能拿陆家全族人的性命陪他做逆臣。”
赵琰今夜问他,若是当年收到他的信,可否会助他。
可从一开始,是他在离开京城前先寄给了赵琰一封信,劝他置身事外。
先帝始终忌惮着赵琰,自然不可能立他做储,他也根本没有倚仗,除非勾结叛乱,以牺牲天下黎民为他的野心的铺路。
“柏生,你自幼跟在我身边,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贪恋权势之人。”
柏生微微皱眉,何止……大公子昔年策马出关,同使臣游遍西域,若不是侯爷弃家不顾数年不归,陆家无人支撑,何必投身宦海,成为外人眼里舞弄权柄的权臣。
柏生还要再说什么,大公子却转回头去,嗓音微微沙哑,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是。”
风萧萧低吟,迎面的雨夹杂着淡淡的寒意,陆寅却浑然觉察不到,目光再次落到不远处的院中。
今夜的雨颇有些熟悉,他记得当日三郎新婚第二日,他从长渠巡视归来,也是下着这样一场细雨。
那也是从泉州回来后,他第一次以大伯的身份再次遇见她。
矮墙旁的花藤下,他亲手促成婚事的一对小夫妻打着伞从花下走过。
掌心落下的雨水忽然变得寒彻骨血,他错了,错的太离谱。
在他们婚前他就有所怀疑,为何不彻查到底?为何成婚那日他未曾归家,直至第二天尘埃落定才接了她的茶,听她唤自己兄长?
他知道自己今晚有些失态,她与三郎有名有份也就罢了,就连赵琰都曾与她有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前情……
他本以为自己有耐心徐徐图之,可今晚冲动之下,将三郎所赠给他的那枚木坠故意留在了车中。
他知道这并不理智,只要三郎有心必定会发现,他先前的计划会横生枝节,可他还是那么做了。
不过早晚的事,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他很快就能带走她。
***
之后几日,令芙起先还担心陆襄那晚察觉到了什么,颇有些心神不宁。
她已经计划好离开京城,按照本朝律法,夫妇和离,理应一同签下姓名,但若一方不同意和离,只须经过两方家主同意,同样生效。
她已无父母,自然只要自己签字即可,而无论陆襄同不同意,他的兄长也会替他答应。
只是仅仅瞒着陆寅离开京城并没有用,他总会想办法在路上截住她的。
近来多事之秋,她还记得高舒光对她说过,陆寅近来在朝堂上的处境颇有些危险,杨公的变法触怒世家豪族利益,推进受阻,官家的态度捉摸不定,他便成了众矢之的。
政事如何,她一个从商之人没有探听的机会,可连月来因为水患而不断涌现的灾情和连连攀升的粮价都告诉她,不久之后,陆寅再想要拿出精力盯着她,怕是会分身乏术。
可要想顺利离开,便不能提前被陆襄瞧出端倪,否则她也不知道兄弟二人的关系会因她变成什么样子,若真有那样一日,陆寅这个疯子,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过这两日,她再也没见过陆寅,听府中下人说起,他似乎受命于官家,往京城的郊县去了。
而陆襄却忽然闲了下来,从他脸上不但看不出什么怀疑和审视,反倒比之前还要黏人。
令芙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前日她去铺子里查账,实在受不了他缠在身边,便佯装生气叫他离开。
可等她从铺子里出来,陆襄却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怕她生气,笑着过来朝她伸出掌心。
“怎么样,好看吧?”
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仿佛在向她邀功,把簪子亲手给她戴好。
“我给你挑的,喏,阿芙貌美,这支簪子也衬你,”他替她戴好,又轻轻调整两下,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只是不及你十之一二。”
令芙原本果决的心肠,忽然就软了下去。
她望着他的笑容,不敢去想不告而别的那一天,更不敢想他看到她留下的和离书,会是什么表情。
可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继续与他们兄弟二人不清不楚纠缠下去,才是更大的伤害。
“想什么呢,”陆襄低下头来捏捏她的脸,“阿芙,你是不是有心事?”
令芙闻言心中一紧,退后一步,轻轻推他一下,“干什么,这是在外面,不许动手动脚。”
他却深深看着她,“在外面又怎样,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旁人不会说什么的。”
“你我是这世上关系最亲近的人,往后是要白头偕老的,举止亲密些又何妨?”
令芙却有些不自在,往常他总是对她言听计从,今日这是怎么了……
“夫君……”
陆襄却不再多说什么,问她还要再去哪里,他今天一整日都有空陪她。
当然,她并不知道陆襄心中所想——她只能是他的妻子,只能是他的。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哪怕是亲兄长也不行。
不,正因为是他的兄长,才更无耻卑鄙。
*
南方的水患灾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就连百姓之间也开始有传言,天灾降世,最能挑动民心。
宫中接连传出旨意,将调运赈灾粮的消息发往各州郡。
京中不少官宦之家纷纷捐银施粥,永安侯府自然不能例外,作为如今仅存的有开国之功的侯爵世家,更要做表率。
老夫人择了今日,率阖府上下去往崇华寺上香祈福,令芙和陆襄一起出门时,便见到了风尘仆仆从郊县赶回来的陆寅。
这次去崇华寺祈福,除了他们兄弟二人,还有陆巽夫妇和姚夫人,加上随从的仆妇家丁,府门外浩浩荡荡停着数辆马车。
令芙起先只是远远看见了陆寅的身影,听说郊县有常年失修的河口,他此次被调派过去,便是接了烫手的山芋,去安抚民心,加紧时间补修堤坝。
怪不得消停了好几日不曾来烦她,也怪不得看起来有些疲倦消瘦……
“阿芙,你方才在看什么?”
陆襄扶着她一同登上马车,忽然问道。
令芙轻轻收回视线,双手置于膝上,默默攥紧了手心。
面对他看似无意询问却紧紧盯着她一举一动的行为,她忽然不确定起来。
三郎他最近时时刻刻黏着她,说的话也有些奇怪。
正思索如何答得轻描淡写些,膝上的一双手却被他轻轻拢住。
陆襄垂下头来埋在她颈间,轻轻嗅着她残余的体香,呢喃道:“不许看别人,多看看你的夫君不好吗?”
令芙被他撒娇缠腻的动作弄得微微脸红,轻拍了他一下,嗔道:“又做什么,快起来坐好,哪有你这么黏人的郎君?”
“这样不好吗?”他不肯离开,张口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含糊道,“我只黏着我的夫人,我的夫人也只许看我。”
他执意要她答应这个请求,令芙哭笑不得,哼声道:“你这是什么歪理,按你的意思,我干脆不要出门好了,这样谁都看不到。”
陆襄抬起头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阿芙,那日说要孩子的事情,是我一时冲动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他垂下眼睛,仿佛一只做了错事任主人惩罚的乖犬。
令芙微微一怔,“我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怪你……”
话音未落,却又听他小声打断道:“其实我一直在用药。”
“男子所服用的避子药,”他抱紧她的腰肢,低低道,“不信你问竹生。阿芙,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暂时不想要孩子,那就不要,我来喝药就是了。”
令芙惊愕无比,她当然知道有男子所服的避子药,比女子的避子汤要多几分毒性,药方里有朱砂和雷公藤,剂量大些是会中毒死人的。
因此这种药方极少见,天下更没有几个男人愿意冒这个险。
“你……你不怕那药有毒性吗?”
陆襄拿起她的手,叫她放在自己脸颊上,“阿芙这是心疼我吗?”
她还能说什么,在他湿漉漉的眼眸的注视下,只得轻轻点头。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若是心疼——那就亲我一下。”
“快些!马上要到崇华寺了。”
他不停催促她,令芙恍惚有些怀疑,他今日同她说避子药的事情,仿佛就是为了邀功讨赏。
和话本子里所写的妃嫔争宠一个路数。
她有些无奈,“你也知道这是在马车里,快要到了。”
说罢又有些于心不忍,叫他闭上眼睛。
“就一下。”
他点头,“就一下。”
可等她想要蜻蜓点水一触即离的时候,他却重新追了上来,温热的唇.舌不依不饶吻上她的,重重加深了这个“奖赏”。
……
到了崇华寺,众人纷纷下了马车,跟随老夫人一道入内。
正当他们二人与陆寅擦肩而过时,陆襄却突然叫住她。
“阿芙,你口脂花了。”
他停下脚步,替她擦拭唇角。
用只有三人能听到声音低低道,“是夫君的错,下次,再不这样孟浪了。”
说罢,向一旁的兄长瞥去目光。
状似轻松得意,手心却紧紧攥成拳。
笨狗狗:苍天无眼,堂堂正宫也要当绿茶气死小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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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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