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襄的动作来得突然，仔细替她擦拭唇边花了的口脂，动作轻柔，却让她僵立在原地。
何况他低声开口说的那两句话，更是令她心中一慌。
这样的动作和暧昧话语，很难不让人联想方才马车里二人做了什么。
短暂的怔然过后，她急忙推开陆襄的手，然而冷不丁对上身旁陆寅的目光，心里骤然一凉。
他都听到了。
令芙不禁有些恼意，她不知道方才种种是陆襄有意还是无意做出的举动，于情于理都有些轻佻了。
她当真是觉得头痛万分——前几日算是安抚住了陆寅，答应他一定会和陆襄和离，可那天险些被撞破的惊险让她接连几日的梦境都变得荒唐起来。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新婚那日，然而那场婚礼却出奇的平静、顺利。
她被一双男子的手牵着下轿、拜堂，目之所及，皆是喜烛花影，潋滟红光，府中的女使不断在她耳边说着好话。
“少夫人，今日婚宴真是热闹。”
“少夫人，三郎君他欢喜得很，一路走过来都带笑呢！”
“少夫人，大公子特意赶了回来参加喜宴，还穿了一身红袍，乍一看，旁人以为和三郎君同一天娶妻呢！”
她闻言才觉得不对劲，成婚那日陆寅明明没有赶回府中，根本没有参加喜宴，穿和新郎官一样的红袍更是绝不可能……
然而等她反应过来，却已是在洞房之中，她正疑惑原本设计好的婚礼闹剧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将手中遮面的纨扇缓缓落下，却看到了相对而坐的，竟是穿着相同喜服兄弟二人。
她羞愤至极，质问他们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却是不以为意的一句——
“嘘，芙儿，这样不是很好吗？”
……
她自梦中惊醒后，不寒而栗，忽然想起高舒光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桩案子，兄弟二人为争夺同一个女子大打出手，闹出了人命。
而那个女子被冠以祸水之名，等待她的是族人和律法的惩罚。
她忽然想到如果因为自己致使陆家兄弟二人反目成仇，事情若是闹大，她又是怎样的下场？
陆寅乃是当朝权贵，陆襄亦是在官家面前初露锋芒的少年郎，这样的丑事若是传开，岂是她一个毫无权势的商家女子能够承受的。
指甲险些嵌进手心，她虽迅速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陆寅的表情，可仍能够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落在她面上，这样的场面，仿若风雨前的宁静。
陆襄直视着兄长，微微将身体挡在妻子身前。
自从发现木坠那晚后，这是他头一次面对兄长，他彻夜难眠辗转数晚，心底冒出过无数次冲动想要去找大哥对峙。
可他想起曾经的那次比赛狩猎，他在兄长面前几乎毫无胜算。
不光是那次，兄长什么都胜过他。
这桩婚事，是他莽撞冲动闯下祸事后，兄长替他想出的万全之策；婚宴当日卫濯大闹，让婚礼变成闹剧，如果兄长在的话，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就连后来婚后维护妻子的颜面，甚至圆房……都是兄长一一叮嘱。
大哥他是不是算准了自己必定比不过他，才如此嚣张地故意遗落木坠，让他发现端倪？
他才不会上当！
“大哥，怎么了？”
他攥紧拳，强压下和大哥翻脸的冲动，装作云淡风轻道。
令芙皱眉，又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她并不觉得陆襄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至少，他应当没有确定——
以他冲动莽撞的性格，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和最敬重的兄长有私情，怎么还会如此平静？
她下意识向陆寅看去，却正好对上他幽沉的目光轻轻从她面上移开。
陆寅在心里淡淡冷笑一下，三郎终究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既不敢和他撕破脸，那便只能暗戳戳用这样幼稚的把戏挑衅。
他并不在乎这样的手段，这也证实了三郎和她的确不够般配。
弟弟仍是少年心性，可她却并不是天真乖巧的闺阁女子。
他不再去看她泛着水光的嫣红唇瓣，冷声道：“前面就是崇华寺，佛门禁地，逸行，你该持重些。”
说罢，也不顾弟弟骤然沉下来的脸色，抬步离去。
*
寺中住持早已准备好一切，梵音阵阵，寺中僧人于殿中禅坐诵经，佛像前已然供起香案。
老夫人亲自奉上抄写的祈福经文，率儿孙上前添香。
轮到令芙和陆襄时，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夫人身侧的陆寅，见他目不斜视，瞧不出半分异样，可她心里却隐隐不安。
正想着心事，靠近香案上的宝炉添香时，却闻到一股熟悉而特殊的佛香。
她微微一愣，一颗心旋即咚咚跳了起来。
这不是寻常佛寺中用惯的佛香，而是她亲手调配过的香方，绝不会闻错。
怔愣过后，她忽然明白过来这是谁的手笔。
竟是如此巧合，脱身离开京城的计划，她正需要一份助力。
……
祈福的法事过后，一向礼佛的姚夫人与老夫人还有私事要与寺中住持商议。
令芙将陆襄拉到一旁，与他商量，自己想要为过世的母亲在崇华寺供一盏长明灯。
“这自然好说，我陪你去。”
令芙忙拉住他的袖子，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
陆襄拧眉道：“那怎么行？你的母亲是我岳母，供奉长明灯，我自然也要去尽一份孝心。”
“下次吧，”她着急去赴那人的约，“夫君，我有些话想单独对母亲说，你若去了，我恐怕说不出口……”
陆襄顿了顿，抬眼看向周围，早已不见兄长的身影，方才听祖母说官家有诏，陆寅回城复命去了，走得匆忙。
他微微放心下来，展眉笑道：“好吧，不过阿芙，你定要在岳母的长明灯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好让岳母保佑我们夫妇，恩爱白头。”
令芙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对他说谎了，他心心念念想着如何在神佛前许愿一份忠贞不渝的感情，她却是要去与人商议如何逃走。
“去吧。”
陆襄亲自去找来领路的僧人，带她前往后殿中专门供奉长明灯的地方。
令芙心不在焉地跟在僧人身后，她虽然知道今天用佛香提醒她在此见面的人如今就在寺中，却又不知具体在何处。
“师父，您不必送了，我知道去后殿的路。”
僧人闻言对她轻轻行了个礼，“少夫人请便。”
等那僧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后，她正打量着周围，思忖要往哪里寻人，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身影，将她拉入怀中。
令芙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中一沉，果然，他还是生气了。
她都已经答应陆寅会和三郎和离了，他为什么又阴魂不散对她步步紧逼，到底想让她怎样？
等他不由分说将她带到偏僻的一处树下，她不禁脑怒道：“放开我！”
他不是被官家召回城了吗？若不是听到这个消息，她也不敢单独行动。
令芙重重推开他环住自己腰身的手臂，冷笑道：“方才陆大人口口声声对自己的亲弟弟说‘佛门禁地，该持重些’，怎么到了自己，却如此不把纲常伦理放在眼里，在崇华寺搂抱自己的弟妹！”
他却不在乎这样的斥责，手抚上她的脸颊，倾身沉声道：“你也说了，只是搂抱而已。”
陆寅眸光冷沉如霜，静静盯着她气恼而轻颤的眼睫，“可你们之前在马车里做了什么？”
“嗯？芙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令芙恼然不已，想起马车里的种种，却也不禁微红了面颊。
她想说这与他这个夫兄何干，可是想起不久之后就要离开的计划，只能忍住，不欲再惹怒他。
“你先放开我……”
陆寅仿若未闻，“亲到口脂都花了。”
他语气忽然平静下来，好似只是为了陈述一个事实。
令芙本在挣扎动作忽然停住，望着他垂下头来与她对视的冷如寒霜的漆黑眼眸，忽然打了个冷颤。
他伸手重重地擦拭她已经没有水痕的唇瓣，唇边忽然现出极淡的笑意。
她却觉得这样的笑，让人浑身发冷。
果然，只听他喃喃道：“只许他亲，为什么我不可以？”
令芙闭上眼睛，无力道：“你答应过我的，和离之前，不碰我。”
话音刚落，陆寅嗤笑一声，他是答应过她，可在她这里，他陆秉行从来不是什么光风霁月言行磊落的君子，做不到什么言出必行。
他愿意承认曾经视他为政敌的那些人冠以的“伪君子”的名号。
是又如何，他阴暗、卑鄙，觊觎弟妹，甚至在弟弟婚前，早就和弟媳有了旖旎的一夜，除了最后一步，他们什么都做过。
他忽然加重了力气，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芙儿，你是不是忘了，先与你有肌肤之亲的人，是我，不是你的好夫君。”
他用极轻的声音在她耳边问了一句话。
语气认真，仿佛真的只是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
“你亲三郎的时候，当真不会想起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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