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的蛊毒发作,贾寿却停了他的解蛊药,赵琰心知,自己如今对于范阳王的利用价值,就是苟且活着,留一口气,替他遮掩谋逆罪行。
他们打着襄阳王的旗号暗地里招兵买马,意图谋反,若事情败露,所有罪责都将由他承担。
毕竟昭显太子后人这个名号,本就被先帝和官家忌惮,皇位向来都是父死子继,唯先帝是兄终弟及,襄阳王身为皇孙,若是觉得自己才是正统,因此而有了异心想要夺位,谁也不会怀疑。
真正的反王赵雍躲在背后韬光养晦,任由襄阳王替他背罪、吸引走官家的提防之心。
即便将来起兵,赵雍与贾寿也会打着襄阳王光复正统的名义。
然而没有人知道,真正的襄阳王,是一个早夭的五岁孩童,早已因病死在了元丰年间。
赵琰并非襄阳王,他本是没有名字的,是贾寿派人找到了他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因他与真正的襄阳王长着肖似的面容,将他从泉州带到了京城,逼他吃下了毒蛊,从此受人摆布。
令芙心中疑惑,竟听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可她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陌生男子。
他瘦削清癯,面色在雪地月色下映衬的愈发苍白,毫无血色,然而眉眼却不带颓意与羸弱之气,对她轻轻一笑,煦暖如温风。
这样一个男子,令她心中不由得放下戒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清他的脸后,脑中似有什么片段闪过。
她拉了拉云影的衣袖,示意她退开。
“这位公子,你认识我?”
赵琰未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起先还疑惑,自己病容消瘦,她或许没认出来,可看着她的眼睛,眸光里尽是不解,他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不认得自己了。
“阿芙,你不认得我了吗?”
令芙轻摇了摇头,“我暂时失忆,过去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赵琰心中微微失望,他知道自己的结局终归是死,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只是想跟她道个别。
沉吟片刻,他忽而垂首轻轻笑了一下,“不要紧,我要说的话,是想请你转告给一个人。”
“等你恢复记忆,麻烦你转告给她。”
令芙从中听出了些许悲凉的意味,心中一紧,点点头,“好,公子放心,我一定代为转达。”
赵琰忽有些庆幸她不认识自己了,不然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她。
“麻烦你告诉她,赵琰此生死过两次,都是被她所救。”
“第一次是五岁那年,他被遗弃在破庙,和野狗争抢吃食,险些饿死在道旁,是她救了他。”
“第二次是三年前,他意欲求死,跳海溺水,又是她救了他。”
“他生来卑贱,身不由己,无以报答,若有来生,愿作流萤,博她一笑。”
……
设宴的厅堂内灯火通明,酒已过三巡,范阳王亲端起一盏酒,对陆寅道:“久闻陆大人的才名,只是本王身居幽州,一直不得结交,今日是借襄阳王的光,听闻陆大人与襄阳王是年少之交,本王才师出有名,请陆大人过府一叙。”
陆寅指腹摩挲着酒盏上繁复的花纹,抬手回敬:“王爷过誉,陆某与襄阳王殿下的确是旧识,年少结交,情谊自然深厚。”
“听闻殿下出京游历,在幽州染疾病倒,多亏王爷照顾,在此养病,陆某今日来,本该去探望的。”
范阳王闻言,轻瞥了一眼贾寿,贾寿会意,笑道:“陆大人的心意,微臣必定转达给殿下,只是殿下特意嘱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只说等病好,一定邀陆大人游遍范阳。”
陆寅心中有数,也不戳破,只是微微一笑,“王爷与贾公抬爱,可陆某如今并无官职在身,担不起一声陆大人,唤我秉行就好。”
范阳王眸光微眯:“陆大人何必妄自菲薄,都是那新政闹的,官家一时糊涂,当不得真。”
贾寿亦道:“谁人不知当初官家荣登大宝,都是陆大人的功劳,当初陆大人也是急流勇退离京的,官家与大人是患难之交,怎么会真的生了嫌隙。”
陆寅面色平静,闻言,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淡淡道:“飞鸟尽良弓藏,自古之定律,帝王之心难测,陆某倒觉得如今赋闲也无不好,陪夫人游山玩水,也体会一把襄阳王殿下的闲云野鹤之趣。”
他在官场多年,赵雍与贾寿当然知道他是谨慎之人,若非信任之人,怎会吐露心声。
他们虽盼他早日归顺,为范阳王所用,可也警惕他是否为官家的耳目,前来试探。
鸟尽弓藏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实在有些令人起疑,可赵雍与贾寿对视一眼,微微有些暗喜。
若只是他与官家君臣义决,心灰意冷,可信度并不高,可贾寿窥知他身边这位柳氏女,并非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是其弟妹。
当日他被贬出京,官家接着将永安侯世子之位下旨给了其弟陆襄,并命他归于邢大将军麾下,南下平叛,大有栽培重用之意。
兄夺弟妻,反目成仇,官家又在其中推波助澜,贬弃兄长,栽培弟弟。
已经闹到了这番田地,无论是君臣还是兄弟,都不可能再毫无嫌隙的重归于好。
今晚赵雍与贾寿一番试探,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不由得放下心来,再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夜色已深,范阳王妃留二人在王府休息过夜,陆寅推辞,在廊下等着前去赏梅的令芙,见她平安无恙地回来,牵了她的手走进雪中。
“怎么了?”
上了马车,陆寅只觉她的手冰凉,方才见了他,也不似之前那般迎着笑意,一张娇面眉心微凝,连目光也低沉涣散,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令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梅花。
“没什么……”
她头有些痛,脑中那迷雾般的一团翻搅个不停,隐隐抓住了什么念头,却一闪而过,连不成完整的画面。
陆寅看出她在说谎,目光落到她怀里的那几枝梅花上,温声道:“怪不得手这样冷,芙儿亲自去梅园折花了?”
令芙抿了抿唇,想起梅园遇到的那个人。
他对自己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并请她转告。
她问赵琰,要转告给谁?不知姓名,怎么知道他这些话要说给谁听。
赵琰却摇摇头,说不用知道姓名。
“待你恢复记忆,就能知道了。”
离开的时候,他再次叫住她,折了这几枝梅花赠与她。
梅香清幽,萦在她鼻息,她却愈发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赵琰说她失忆前是认识他的,他还说,“若有来生,愿作流萤”。
流萤……她模糊间记起些什么,好像有个画面,有个人曾经翻了几座山,就为替她捕一袋流萤。
她垂首看着梅花,选择了隐瞒遇到赵琰的事情,“是,方才去折梅花了。”
不知为何,她被夫君暖着手,依偎在他身边,心里却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压下心中自失忆以来第一次冒出的猜疑和不安,一路再无话,只是忍不住悄悄抬眸看了身边的男子许多次。
……
回到容县老宅已是深夜,令芙身心俱疲,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屋子里的烛灯早已熄灭,唯余窗外廊下的灯笼还亮着,照见庭院里纷纷扬扬下大了的雪。
云影等在廊下,见一道披着玄色大氅的隽拔身影从屋子里出来,走到她面前。
“她见了赵琰?”
云影道:“是,夫人在梅园遇到襄阳王,说了几句话。”
陆寅眸光微沉,晦暗不明,看着院子里纷飞的雪花。
“说了什么?”
云影当时虽被屏退,可她是护卫出身,耳力自然要比常人要好,如实将那段对话转述给陆寅听。
悄悄抬眼,只见男子面色愈发阴沉,听到襄阳王殿下亲自为夫人攀折梅花相赠,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陆寅早就看出她今晚回来后有些不对劲,赵琰那番话,无异于诀别,日后待她恢复记忆,想起这一段……
她看似果断无情,实则最是心软。
对含珠心软,对三郎心软,甚至对只见过一面的戏班里的人心软,还不惜为了救人受伤。
赵琰本就是她情窦初开时的心仪之人,又有这番诀别,怕是这辈子她都会在一直在心里留个位置给他,怀念旧情。
可凭什么,所有心软都给了旁人,唯独对他狠得下心。
“那几枝梅花呢?”
“什么?”云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便听他心头泛酸,眉眼隐在微弱的光影中,冷冷道:“把花拿走扔了,别叫我再看见它。”
***
入了幽州地界,阻雪难行,陆襄走进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打算明日赶路。
他身上的箭伤未愈,一连几天在冰天雪地里赶路,疼痛难忍。
可想到即将到容县能见到妻子,再疼的伤也不算什么。
他太想她了。
陆襄拜托客栈里的人跑腿去帮他买药,自己要了一碗热茶,坐在这里等着,不一会儿进来一群商客,落座在他旁边,七嘴八舌说着话。
陆襄起先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忽然听到他们口中有“容县”二字,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多听了几句。
“今年生意难办,夏秋中原和南方都有涝灾,收成不好,生意都做不过去,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幽州待着。”
“谁说不是,这天灾害人,不知明年是什么光景,要我说之前那新政均田刚开了个头就叫停,实在是不该,官家又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还把杨相公和永安侯府那长公子给贬了。”
“谁说不是!不过我怎么听人说,官家已经起复了杨相公,不过杨公病重,这才拖着没回京主持新政。”
有人不禁问道:“杨公病重,那陆大公子呢,他可是杨公的得意门生。”
这种朝堂之事,平民百姓如何探知,众人一时间无话,陆襄回过头去,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咬了咬牙,心中腹诽。
陆大公子,怕是他如今得意得很,美人在怀,乐不思蜀,还记挂什么恩师和新政……
刚要起身上楼,忽又听人小声道:“啧,你们还别说,陆大公子如今可不在京城,回容县老家祭祖去了。”
那人压低了声音,“我听人说这几日陆大公子要在老家成亲,正忙着办喜宴呢,看这模样,怎么像是失了圣心,回京彻底无望了?”
“成亲?娶的是哪家女郎?”
“这我怎么知道,我只听说过陆大公子的胞弟之前娶了泉州柳家的女儿,只不过后来又和离了……”
话音未落,便听“砰”地一声,陆襄将手里的茶盏骤然捏碎,内心简直怒不可遏。
成亲,他休想!
明天抢亲!加油小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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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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