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碎琼飘飞,打着旋儿落在男人精致的眉宇间。
他淡淡启唇,声音平静道:“是么,三郎要来?”
柏生不料公子会是这样的反应,心里原本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悄悄窥他脸色,只见长公子面无波澜,似有若无的轻笑一声,“那就让他来吧。”
令芙探着脑袋朝门口两道背影看去,见柏生不知与夫君说了什么,一脸凝重,惹得她也好奇。
然而等陆寅回过身来,她又连忙低下头去,装模作样拿起笔来蘸墨描红。
她自诩对账目过目不忘,有点小聪明,但这笔字实在难看。
过去两个月,原本夫君早就要带她回乡祭祖,她却因伤了脑袋意外失忆,不便路途奔波,于是留在晋州养伤。
闲来无事,夫君便喜欢亲手教她练字,每日只要有空,都要她练上几张,如今已大有长进,只是方才匆忙下笔,墨渍洇了好大一块。
她正懊悔,身边便靠过来一俱温热坚实的胸膛,紧挨着她坐下,替她换了一张新帖。
陆寅垂眸看着她安静乖巧的侧颜,想起方才柏生对他说的,三郎已经从邢将军口中得知他带令芙回了容县祭祖,不顾身上有伤就要赶来。
来便是了,他的计划中,早就料到过这一步。
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需要准备。
“还记不记得夫君对你说过,过几日我们在陆家旧宅再办一场婚仪?”
令芙闻言抬起头来,有些不解,这件事,夫君前些日子就对她说过了,可她不明白,不是已经成亲了么,怎么又要成一次亲?
她倒没有怀疑这个夫君是假的,不可能有人假扮永安侯府长公子。
她想到什么便问了出口:“可是……为什么要再成一次亲,回乡不是祭祖么?这里有没有近亲,怎么办婚仪?”
她失忆后全然不记得父母已经在三年前出海意外身亡的事情,性格仍带着几分父母在世时的天真娇纵,一双杏眸澄澈明亮,似初春的一泓清泉。
这两个月,她慢慢接受了自己醒来已经嫁给陆寅为妻的事实,一开始虽有些抵触,觉得他有些端严敬畏,可夫君体贴入微,对她百依百顺,脑子里虽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模糊一团雾,但如今已是十分依赖他,觉得与他成婚也没什么不好。
陆寅道:“是已经成婚了,只是当日的婚仪出了些意外,不甚完美,这次回乡,可能要待上一阵子,夫君想着不如在先祖故里,补给芙儿一个新的。”
令芙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也说不上来,正蹙着眉思考,又听他道:“这一次,可以重新写一份婚书,从前的婚书是你我祖父早年所写,后来不过填了个名字,重新写一份新的,可以改作我入赘。”
令芙吃了一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什么……入赘?”
堂堂永安侯府陆氏长子,怎么可能入赘商贾之家,哪怕是泉州巨富之家,简直闻所未闻。
她当他是玩笑,然而却见陆寅神色认真道:“你可能不知,永安侯府的爵位将来由三郎承袭,我虽嫡长,但并不耽误陆家后嗣,三郎才是世子。”
“再者说,芙儿不也知道了吗,你夫君我如今是被贬出京,将来如何未可知。”
他语气淡然,令芙不知真相,听着颇有些揪心,忙安慰道:“夫君你别灰心,宦海沉浮是常有之事,贾谊尚有屈长沙之故,夫君还年轻,官家也非昏庸之主,总有再起的一天。”
听她柔声宽慰,面容真挚,陆寅心想,若从一开始他便查出那晚的女子是她,若她从未嫁给过弟弟,该有多好。
“不做官也好,芙儿家中有如此基业,将来难道不要继承,若吾妻不嫌弃,为夫愿意陪你回泉州去。”
“夫君是探花郎出身,才名远播,我怎么会嫌弃……”
令芙眨了眨眼睛,抱住夫君,小声道:“没关系,夫君,我养你。”
她虽然觉得陆寅这些话不太能作数,谁知道官家会不会起复重新重用他呢,但他能这么说,她心里已经很高兴了。
万一真如他所说辞官跟她回泉州,她也是愿意的,正好阿娘不许她单独出门行商,夫君陪着她一起,那再好不过了。
前朝贵妇贵女之流爱养面首,那些小白脸什么都不做都能被人养着,柳家那么有钱,她养自己夫君怎么了,又不是养不起。
令芙并未察觉她的思绪已经被陆寅带的偏离了此前的疑惑,因此当他再次提及再成一次亲这件事时,她也就顺着点了头。
陆寅见她已经被绕了进去,微不可察地笑笑,沉默片刻,握着她手,重新拿起笔来陪她练字。
“还有件事,过几日的婚仪,三郎可能会过来。”
陆寅并不担心陆襄的到来,眼下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是因为她失忆,才叫他偷来这样一段缱绻的时光。
可郎中说过,她不会一直失忆下去,等她恢复记忆,怕是会恨透了他的欺骗。
陆襄若是来,正好成全他最终的计划。
三郎……令芙的手微微一僵,不知为何,听到夫君说起小叔,她有种莫名的心慌。
大概是因为当初醒来失忆后叫错了夫君的名字,把小叔当做了夫君,她有些不好意思再听到这个名字。
令芙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来因为什么,于是好奇问道:“夫君,我从前见过小叔吗,就是三郎……”
陆寅眸光微暗,片刻后才面色冷淡地“嗯”了一声。
何只是见过。
令芙越发好奇,追问有关三郎的事情:“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夫君,我失忆前发生过什么事吗,难道我与小叔有过什么过节?”
她一脸天真,丝毫不知口中的小叔才是她的丈夫,面前被她唤做夫君的男人,便是逼她与丈夫和离的罪魁祸首。
见她心不在焉,总想着追问自己有关三郎的事情,陆寅忽而冷笑一声:“是发生过一件事,不过芙儿不记得了,夫君帮你回忆一下。”
令芙原本刚要松一口气,以为他要说过去发生的事替自己解惑,然而却被他抱坐在了腿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夫君却陡然间变了脸色,再也不是晨起时那般温柔,幽深的眸子里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动作也比平时粗鲁几分,伸手解她裙间的系带。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红着脸推他。
“夫君!你做什么……”不是在说三郎吗,怎么突然要做这事,还是白天呢。
“自然是帮芙儿回忆一下旧事。”他单手握住她两只手腕,盯着她泛起红晕的面颊,心里止不住的醋意翻滚,她都失忆了,还总记挂三郎。
“先前在京城伴驾去行宫春猎,芙儿和我在藏书阁幽会,”他将她揽进怀中,手掌在她腰窝细细摩.挲着,“当时,我也是这般正在教你练字。”
令芙被他手上的动作撩.拨地轻颤,咬着唇却也忍不住从嗓间低低嘤.咛,一时间没注意他用的是“幽会”二字,红着脸小声道:“这与三郎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他低头亲亲她的唇角,“当时我正教你练字,三郎忽然来了,就坐在了旁边,你便不理夫君了,一直同他说话。”
裙裳委地,她被轻轻抱起来,忽而又被放坐下来,挣扎着想起身避开,却被一双大掌扶着腰彻底坐下去。
“夫君……”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要这样惩罚自己,平时总要到最后才能全部进去,这次却不顾她的酸.胀难受。
她声音带了几分颤颤的哭音,陆寅却仍不放过她,低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芙儿当时一心与三郎说话,可底下正这样吃着夫君……”
“不……不可能!你骗人……”
……
落雪的天,阴云层叠,屋子里的光线不甚明亮,等她重新换好衣服梳好头发,已是饥肠辘辘。
令芙本想今日出门看雪,可眼下已经没了力气,她愤愤抬脚踹了一下榻边的坏人,“你欺负我。”
她是失忆,不是蠢,方才他对她说的那件事,肯定是假的。
什么藏书阁幽会,什么和小叔说话不理他,更不可能在那里和他做那种事。
陆寅握住她的脚踝,替她穿足袜,眉眼已恢复往日的温柔,向她认错:“是夫君的不对。”
她不明白,为什么提起三郎,他会这样失态。
可她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正闷闷不乐,打算不再理他,却听他道:“范阳王设宴,请我过府一叙,过两日,还请夫人陪我一道过去。”
***
幽州范阳王府。
一阵寒气卷携着雪花飘进屋内,女使进来奉上茶水,旋即恭敬地垂首离开,轻轻掩好了房门。
厅堂窗边站着赏雪的男子身披虎裘,身形丰壮,发鬓却已微白,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先帝与武帝年纪最小的皇弟范阳王赵雍。
“王爷,臣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官家下旨贬陆寅出京,准许杨既同归乡,可如今接到的消息,各地却看似是要重新启用新政。”
范阳王微眯了眯眼睛,“贾公是想说,这其中有诈?”
“微臣只是觉得兹事体大,需慎重。”
范阳王轻嗤一声,转过头道:“慎重,本王听你的话,已慎重了多少年?武帝传位于先帝,皇位兄终弟及,当年就有多少议论纷纷,言先帝的皇位来路不正,那时本王便不服,同样是父皇的儿子,怎么二位兄长都能坐那龙椅,偏本王不能?”
“你要本王等,本王等到先帝都死了多少年了,还要本王慎重,本王还能有几个十年?”
他厉声训斥,面前的人已经跪伏在地,连声道“王爷息怒”。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贾寿。
贾寿道:“微臣并非不顾及王爷的心情,只是……”
范阳王却摆了摆手,只问他:“今日陆寅要来,若问起赵琰在何处——”
贾寿忙道:“王爷放心,按照王爷的吩咐,这几日已停了赵琰的解蛊药,他病体虚弱,眼下连院门都未必能走出来,只对外称是风寒病倒即可,不必担心他出纰漏。”
外人皆知贾家自贾寿祖父起,便是襄阳王之父昭显太子的太傅,三代皆效忠于昭显太子及其后人。
可并没有人知道,贾寿自一开始,便早已不再寄希望于昭显太子后人夺回皇位,早已在为范阳王赵雍做事。
范阳王闻言冷哼,讥讽道:“真正的襄阳王五岁便已夭折,他一个跟野狗抢食的野种,爹娘都不知道是谁,给他襄阳王的身份叫他苟活至今,他也该知足了。”
若不是留着他继续让“襄阳王”这个身份为他作掩护引开官家的猜疑,还有些用处,何必留一个身中毒蛊的人继续活着,也不嫌晦气。
贾寿道:“当年微臣命他与陆家长公子交好,早就为今日做好了打算,想着以他二人的交情,三年前先帝病重时便叫他试探陆寅的态度,谁料陆寅竟扶持了当今的官家。”
范阳王猛拍一下窗棂,“废物!”
贾寿却忽然笑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先前王爷命微臣去泉州寻乌桓世子后人,如今也巧了。”
“那柳氏女恰与陆家有婚约,如今……”他还未说完,范阳王便以大笑。
“好一个陆秉行啊,不枉本王那皇兄那般赏识赞誉他,到头来却也栽到了自己弟妹身上。”
“天助我也,永安侯镇守北疆,手握重兵,陆寅是他亲子,那柳氏女乃乌桓后人,若将他劝降至本王麾下,里应外合,上京又有谁能与本王相抗?”
范阳王筹谋这些年,终于见到一丝曙光,不由得舒心大笑:“贾公,来日本王为帝,你必为左相,陆秉行虽年轻,若是有此功绩,未必不能许以右相之位。”
贾寿闻言,只能笑着称是谢恩,然心中总有隐隐不安。
“依照王爷的意思,今晚设宴请他一叙,是准备——”
范阳王摆摆手,“他和柳氏女既然都已到了幽州,在本王的地界,还怕他们跑了不成?如你所言,是需要谨慎,徐徐图之未尝不可。”
“他是聪明人,今晚不必过多示意,再等等看他的态度。”
“是。”
***
令芙生在泉州,长在泉州,除却幼时跟着阿娘途经北方见过一次雪,再未见过这样漫凝碧瓦的飞雪天。
她并不知将要去拜访的这位范阳王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出门前,夫君再三叮嘱过她,去后一定要处处小心,入口的东西都要谨慎。
不过到了范阳王府,男女分席,她并未带含珠出来,陆寅说含珠忠心有余,可惜机敏不够,给她寻来一位女护卫出身的侍女,名唤云影,一路上都由云影陪她。
令芙想起出门时含珠伤心的模样,心想夫君说的虽是实话,却又太难听了些。
听说范阳王府冬日的梅花是为一绝,雪中红梅独此一景,过了雪天,便再难看到了,于是答应含珠给她折几枝红梅回来,含珠才破涕为笑。
与范阳王府内眷一同用过晚膳,王妃与世子妃一道邀她去后院赏梅,令芙见天色已晚,心里记挂着夫君对她的叮嘱,总忍不住忧心他的安危,一路上频频回头看向另一间厅堂亮着的灯光。
“夫人与陆大人感情这般好,分开一会儿,竟也不放心吗?”
王妃看见她的动作,笑着打趣道。
令芙闻言不由得脸热,等到了梅园,天上还飘着细雪,王妃年纪大了,受不住外面这样的风寒,便邀令芙到旁边暖阁里坐坐。
令芙想了想,还记挂着许诺给含珠的红梅,问过王妃后,只身带着云影进了梅园。
幸好范阳王府中到处都有灯笼高悬,云影手里也挑了一盏,雪地里映着浅浅月光,与红梅相衬,她虽雀盲却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然而走到梅园深处一座八角亭旁,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她刚要回身折返,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阿芙。”
云影闻声,忙挡在了她身侧,戒备地看向来人。
令芙也不解地转过身来,看向这道陌生声音的主人。
八角亭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那男子形容消瘦,眉眼却温润如玉,寒风细雪里,如一株白梅独立。
赵琰看了一眼她身边一脸警惕的女护卫,旋即重新将目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身子虚弱,忍不住抬手抵在唇边咳了几声,对她温文一笑。
“别怕,我只是想单独和你们夫人说几句话。”
短篇预收《骗术》少妇x男高,感兴趣收藏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 5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