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虞缪推开寝室门,沉重的门带起一阵风,吹得防尘膜窸窣作响。
大一下学期还未开学,虞缪就被父亲赶出家门。母亲杨蕊和父亲虞远安都是水泽大学的物理学教授,杨蕊十五年前因病离世,虞远安将重托压在了虞缪身上,一心希望虞缪子承父业。
但虞缪却在高考志愿填报截止的前一刻将志愿改成了平京大学的汉语言文学,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立刻动身去了平京市。
虞远安大发雷霆,一连轰炸了百来个电话都被虞缪挂断。
水泽市在中国的南端,平京市是中国的首都。整整一天一夜的火车,看窗外的场景从连绵的山川到广阔的平原,听来来去去的旅客口音变换。虞缪虽然腰酸背痛,但逃离的畅快远大于身体的折磨。
虞缪背着包来到自己的床位前,撕掉防尘膜,把书包放到椅子上,开始收拾行李。
手指被冻得骨节发红,止不住地发颤,他的东西很少,包里只装了一些贴身衣物和常用品。
北方的冬天寒冷,虞缪拉开窗户,刺骨的寒风划拉着他的眼眶,呼出的水蒸气闷在围巾里,苍白的脸被熏出一点湿意。
这是虞缪自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回家,他早知自己有这一劫,好在平京大学寒假可以留校,早早地和辅导员打了申请,就为了和虞远安吵架后可以立即离开,不至于无处可去。
“嗡嗡嗡——”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虞缪捏着窗框的手一紧,来电显示是小叔。
见不是虞远安虞缪松了口气,但虞远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喂?小叔。”
“缪缪啊,你又和你爸爸吵架啦?”虞远峰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边传来。
“嗯。”虞缪一边拖地一边应答。
虞远峰长长得叹了口气:“小叔知道你喜欢文科,但是现在文科不好就业,这个你也知道的嘛。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你跟着他学物理,老老实实读研,以后不管是做学术还是就业都比中文专业好很多。”
瓷砖地板反射着惨白的光,虞缪走到阳台,手肘撑着窗户,看着寂寥无人的街道,无言应对虞远峰的苦口婆心。
“你爸爸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年纪也大了,你服个软,这件事就过去了。”
“年还没过完呢,你人就不在家了,像什么话。”
“大过年的,他一个人在家,回头记得给你爸打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
听到虞缪答应,虞远峰的语气软下来:“小叔的红包你还没拿呢,回头给你转到支付宝里,要是缺钱就和小叔说。平京那么远,天气又冷,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要委屈自己。”
风干的墙皮簌簌脱落,虞缪接在手心里,将它们揉碎成粉。
“谢谢小叔。”
“好,那小叔先挂了。”
“嗯,小叔再见。”
刚挂掉电话,虞缪就收到了转账提醒,那笔钱仿佛烫手山芋一样,烫得虞缪把手机甩到了桌子上。
关上窗户,打开暖气,一骨碌翻上床。
虞缪在床上搭了个简易衣架,他换上睡衣,拉上床帘,边边角角都压到床垫下,一丝寒光都透不进来。又将被子拉到眼睛下面,捂住口鼻。
在极致的昏暗中感受着逐渐上升的温度,安全感从脚下一点点包裹上来,舟车劳顿的困倦席卷而来,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
眼前漆黑一片,耳边也只能听见窗外呼呼的北风。
短短几个小时,虞缪感觉自己做了无数个梦,虞远安、杨蕊在梦里来回穿梭。
杨蕊在他三岁的时候因胰腺癌离世,虞缪对母亲的记忆非常模糊。而虞远安因为妻子离世,一心投入到物理研究中,把虞缪丢在亲戚家。直到念小学,虞远安才将虞缪接回家里悉心教导。
“啪”一声。
寝室大亮,刺得虞缪只能眯着眼去摸桌子上的手机。
二十条未读消息和两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糟了,光顾着睡觉把他忘了。
虞缪心虚地回拨过去,那边立马就接通了。
“终于想起来给我回电话了?”
“我睡着了,不好意思啦。”虞缪感到有些抱歉。
“那你也太能睡了,我从白天开始给你发消息,现在天都黑了。”
文心是虞缪的初中同学,也是他背着虞远安交的唯一一个朋友。
文心不爱学习,而虞远安万万不允许他和文心这样的差生来往。好在文心仗着卓越的艺术天赋,考上了平京大学的美术学院。
“坐了一天火车,累死我了。”
大过年的,能抢到24小时硬座的票已经是虞缪运气好了,至于舒适度什么的,虞缪不在乎,只要车能开就行。
文心放软了语气:“你是不是又和你爸爸吵架了?”
“对呀,不然我回学校干嘛?”
虞檀打开电脑,手机开免提,一边打字一边说。
修长的手指飞速在键盘上敲击着,键盘都被磨花了,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他是不是又让你退学重考?”
“嗯哼。”
文心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他也太固执了!都入学这么久了,退什么学啊!”
“我爸嘛,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就那样,别气。”虞缪给文心顺毛。
虞远安对虞缪人生的控制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当虞缪表现出大相径庭的叛逆和反抗时,他才会大发雷霆。
虞缪早已习惯阴晴不定的父亲,话说得轻松,但文心始终知道虞缪身上的担子有多重。
文心的沉默让虞缪的手指一顿:“我这学期多做点兼职,多修点学分,只要经济独立就可以离开家了。”
“唉——”
文心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他尝试过借钱给虞缪,但虞缪连家里的钱都不花,靠奖学金和兼职生活。
现在他用的那台电脑还是文心初中用剩下来的,现在只能运行基础功能。
尽管如此,文心还是啰嗦道:“你缺钱一定要和我说啊,现在平京肯定冷死了,不要冻着自己。食堂开着的店多不多啊,能不能吃好,要不要我给你点外卖?你兼职不要做那种太累的,还有那种看着条件好,其实是噶腰子的,你一定要注意……”
虞缪“嗯”“好”“没事的”“放心吧”地应着,又忍不住笑,他不是男性特有的磁性嗓音,清脆又带着凉意。
文心一贯是喜欢操心的性格,初中的时候俩人是同桌,文心知道虞缪的童年经历难过到飙眼泪,虞缪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用了半包抽纸。
虞缪觉得文心的担心多余了,如果遇上诈骗,文心被噶腰子的可能性比他大。
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文心口干舌燥,一会叮嘱他,一会抱怨虞远安的独裁。
说着说着,把自己说难过了。
在文心飙面条泪之前,虞缪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们院过段时间要选课了吧,你准备选什么课?”
平京大学规定从大一下学期开始每个学生都要上选修课,大学四年修满所有学分才能毕业。
每到选课的时候,教务系统和学生的心态就要经历一次非凡的考验,人人都想要好考易过老师不点名的课,结果常常是有人欢喜有人优。
为了优化选课流程,减轻服务器的负担,平京大学从虞缪这一届实行错峰选课,虞缪所在的文学院早在第一学期结束就已经完成了。
文心愣住了,他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你选的什么课,我想和你一起。”
虞缪眯眼想了想,选课这件事他就没当个事办。他选哪门都可以,等大家选得差不多了,再丝滑地进入教务系统,捡了别人剩下的,连课程名称都没看。
“有一门是创新创业基础。”
“啊?你怎么选了这个,这个课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文心嚷嚷道。
一听就是水课。
“还有一门呢?”
虞缪想不起来了,点开课表看了一眼,明晃晃五个大字照得他睁不开眼。
“……恋爱心理学。”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心发出一阵爆笑:“你想谈恋爱早说啊,我们美院就有一个喜欢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虞缪抬起脚,尴尬得蜷成一团,宽松的睡裤往上滑,露出两截透白的小腿,脚踝细瘦伶仃。
“我不想谈恋爱,我随便选的……”
没想到不看名字就选课的代价来得这么快。
“我记得体院那个谁上学期不是还来给你送过早餐吗,黑皮体育生身体肯定好。”
“还有你高中学弟,他还没找对象吧?但他现在高三,不行不行。”
虞缪揪着裤脚,长而翘的睫毛不停抖动,耳垂像一滴血挂在耳廓下,欲滴不滴。
虞缪小声打断文心的滔滔不绝:“我真是随便选的……”
“我懂我懂哈哈哈哈哈——”
文心笑够了,摸摸快笑出腹肌的肚子:“你就一个人在寝室里吗?离开学还有很久啊,这段时间你怎么过?”
虞缪敲完最后一个字:“没事,我要写稿,还接了个家教,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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