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毅的冷汗一瞬间爬满后背。
平阳公主居然真的承认了!
她早有意对付阮氏,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将所有人算计其中,不可谓不胆大心狠。
步步为营,涉及政事,究竟意欲何为!?
卫昭看他额前冷汗,忽而一笑,霎时如冰雪消融,桃花满室。
“江大人,我也不是垂髫孩童了,手里拿了这份书信,怎么样也得做两手准备,你说是不是?”她缓缓道。
半晌,江毅才道:“如此也……”
公主是为自保,也勉强算是合理。
除此之外,他也不敢,不能再找出第二个更合理的理由来。
江毅丢开自己方才脑海里某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荒唐。
若她是个男子,还有几分可能,可她只是个女人而已。
晏国公主若受宠,也能有自己的封地,平阳公主归来,圣上也并没有封赏。面对阮氏可能的威胁,她确实需要自保。
使一些小手段,也实属正常。
想到此处,江毅甚至对平阳公主生出几分同情。
别的公主,都是自小如娇花一般呵护,何等的金尊玉贵。即便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也无需这样抛头露面地为自己谋算。
平阳公主和亲十年,如今却还要忧心自己的性命,一个远离京中的氏族便能使她如履薄冰,实在有些凄凉。
卫昭并不知道江毅在想些什么,这人格外的谨慎小心,也因此思虑过多。她话说半截,对方既已合作,更会主动替她圆上。
解决完江毅,她便打道回府。
这一夜,卫昭梦到许多往事,大多是记忆里的碎片,尚未抓住,便一闪而逝。
后来梦境渐渐清晰,她却仿佛魂魄离体,以第三人的视角瞧见自己与银甲将军并立月光之下,宋猗手中握着一盏彩色的兔儿灯,发间簪着她赠予的那支桃花玉簪。
卫昭抬手,抽走她发间玉簪,轻轻一点对方肩头。
银甲将军黑发散乱,顺从地躺倒,手中灯笼砸在地上,漏出几分焰火。
火焰将对方散开的长发点燃,宋猗静静地注视着她,一个任人生杀予夺的姿态。
卫昭情不自禁上前扼住她的咽喉。
手下触感真实而柔软,仿佛真的将那段脆弱纤长的脖颈掐入手中。
她稍稍用力,再收紧一点。
宋猗的脸上染上几分痛苦的薄红,薄唇紧抿,眉心微拧,那双黑沉的瞳孔闪烁着西原的烈火,也似蕴藏着北疆骤然降临的瓢泼大雨。
朦胧、激烈、捉摸不定,无法触及。
她俯下身,手指遮住那双眼睛。
火焰将两人包裹其中,似乎要将一切燃烧殆尽。
卫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是想,若宋猗真能因她流泪,倒确实让人心悸。
不过,梦么,向来是无缘由的。
她难道在心底暗暗期待俩人一同被烧死?
卫昭嗤笑一声,眼前的场景便碎去,她同银甲将军在梦里定格,看了一夜的月亮。
第二日醒来,卫昭还未睁眼,便打了个喷嚏。
侍女吃了一惊,唯恐自己没侍奉好对方,忙不迭道:“公主,有姜汤,喝一碗吧?”
卫昭皱眉道:“我不喜欢那个味道,不喝了。”
侍女道:“那怎么行呢,公主,您要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好啊!”
“柔柔,你好吵……”卫昭揉了揉额角,倒真的觉得头痛起来。
这宫里来的贴身侍女,仗着从小一起长大,比之别的侍从更加胆大,连她的话也是敢反驳一二的。
“算了,你去抓点风寒药来。”卫昭有气无力地坐起来,另有人上来搀扶。
她心头盘算那出门去道观祈福的计划,再搁置便不好,于是强打精神,起来梳洗用膳。
早食后,一碗黑乎乎的伤寒药也端上来,卫昭面无表情,拒绝了善柔递上来的小勺子。
“笨死了,一小碗药这样喝,要喝到什么时候,你想谋害我吗?”
善柔委屈道:“公主最怕吃苦药,又不喜欢甜食,还嫌弃一饮而尽不美,向来是如此喝药的啊?”
卫昭一愣,这过往的习惯,她都已经快忘记了。
现在想来,实在是娇气又愚蠢。
“不必。”
她端起药碗,闭着眼睛一饮而尽,眉头皱起。
善柔微张着嘴,吃惊地接过空药碗,随即红了眼眶:“公主,您受苦了。”
“跟个兔子似的,我还没死,这是在做什么?”卫昭没精打采地瞪她一眼,指尖点点桌面,淡淡道,“去叫人来给我上妆。”
“公主要出门么?”善柔脸色微变,“外头冷,您不能吹风。”
卫昭看她一眼,神色冷下来,眼中带着几分冷酷:“善柔,你我过去的情分虽在,但如今已过去十年。我不是从前那个娇贵的公主,你也没有跟着我去西原。我不介意你代替他人来监视我,但我说什么,你便好好做,明白么?”
这一批跟着使臣而来的侍女的确是她宫中旧人,若讲究情分,她们比不上曾陪伴她前往西原,又早早身亡的几人。
卫昭亦知道这批旧人的主要职能实际上是监视她的一言一行,可自从使臣抛下她们逃跑,又被霁月救下,再到跟在她身边,已经手好几轮,加上使臣如今失踪,便没太在意这事。
作为下属,这样不合格。
善柔跪下道:“公主明鉴!奴并无二心!”
卫昭淡淡道:“起来吧,你先出去,另叫人来梳妆,明白了么?”
“明白了。”
善柔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另有人捧着妆奁进来,为她梳妆。
卫昭道:“不必太浓,不必遮掩病气,今日要前去女观,略修饰即可。”
侍女应声,拿来雪白的狐裘以及一顶小巧的金冠。
卫昭穿上素衣,孔雀蓝点缀其间,裙摆以金线绣成,低调而华贵。
她看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推拒了胭脂,只在眉心点一抹红。
如此看来,便是个强撑病体,却仍旧要打扮精致的女人形象了。
与这些贵女聚会,便不能不注意这些细节,否则很容易便会被看轻。
她虽不在意,可这戏却要做好,做完美了。
卫昭带着一行人走出门外,便看见一匹高头大马,油光水滑的亮色黑毛,上头端坐着身形高大的玄衣女人。
她依旧是用骨笄将长发高束,今日穿了鹤氅,还是一身黑乎乎的,看起来有点像某种猛禽。
卫昭想也不想,开口道:“乌鸦停在门口,看来今日要倒霉。”
宋猗不接这话茬,神色平淡,公事公办道:“公主,臣来接您。”
“哦。”卫昭看一眼她身后的马车,故意挑刺道,“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我可不坐。”
宋猗沉默一瞬,看一眼她的脸色,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最终说了一句:“只有这个,若公主不满,便只能与臣同骑了。”
卫昭冷笑道:“怎么,太守不曾给我安排马车,有人自掏腰包,只用得起这辆破车?”
宋猗点了点头。
“……”卫昭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穷鬼被她说中了,甚至一点儿也不尴尬。
宋猗淡淡道:“太守知道臣来此接送公主,便没有安排。”
“……”卫昭沉默片刻,“我这里有马车,你下来,去牵马。”
宋猗从善如流道:“好的。”
对答之迅速,如果不是对这人有几分了解,几乎让卫昭疑惑这人是不是早就等着这句话。
顶着卫昭审视的目光,宋猗终于从后院带回那辆极其华贵的马车,便要重新骑上自己那匹黑马。
“等等。”卫昭叫住她。
宋猗疑惑地回头,听到对方幽幽道:“你不去还那辆破车?”
宋猗惊讶道:“没事的,护送公主更重要。”
“你的银子够花?”卫昭怀疑地打量她一番,随手掷出一锭金子。
平阳公主似乎突然来了兴致,笑吟吟道:“嗟!来拿!”
宋猗下意识接住,然后便听这一句,她倒也不生气,反而掂了掂手中金锭,向面前人道谢:“多谢公主,臣确实在经济上有些困难。”
“……”卫昭的笑容僵在脸上,冷冷道,“你很好,宋猗。”
这一句说完,她便一撩裙摆上了马车,以至于错过外头玄衣女人一脸的忍俊不禁。
宋猗看一眼手中金锭,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有一丝格外不同的情绪划过,致使她不由自主地舒展眉眼,微微一笑。
那辆马车在平阳公主的华贵马车边,显得格外寒酸,又破又小。
宋猗见车夫羞窘,亦从怀里拿出一串铜板,温声道:“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麻烦你把车带回去,这点钱就请喝酒,不要嫌弃。”
马车车夫接过那半吊钱数了数,眉开眼笑道:“不嫌弃不嫌弃!您没用上车,还付了钱,小的已是赚啦!”
宋猗点点头,便听马车内一声柔和的女声轻言细语道:“大将军,你心里总装着这么多闲事。关怀尽天下人,如今能不能也装一装我的事呢?”
卫昭撩开车帘一角,脸上带着一丝讽意。
话里话外,她都是在责怪对方昨夜的“多管闲事”。
宋猗正色道:“公主言重了。”
“好没意思的人。”卫昭变了脸色,将车帘一拉,呵斥道,“快走,谁想跟你在这里说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
宋猗便翻身上马,一拉缰绳,便要同那辆华丽的马车一起出发。
卫昭冷着脸坐在马车内,身边的侍女皆不敢多说话。
她绷着脸色,看似在思考正事,实际一边想到昨夜梦境,一边在思考另一件事。
她最终没能忍住,再次掀开车帘:“我送你的那个簪子,你怎么不用?”
宋猗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淡淡道:“今日要外出,玉簪容易滑落,若是摔了碎了,便不好了。”
“穷酸相!”卫昭啐她一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碎了再送你一支便是了。”
宋猗摇头道:“虽如此,亦要爱惜。”
她说“爱惜”,本没有别的意思,卫昭却猛然想到那个撕裂的兔儿灯,恼怒道:“你的意思是我不爱惜了?”
“……”宋猗又看她一眼,终于没能忍住,询问道:“公主,你今日似乎身体不适?”
“……”这是在骂她有病?
卫昭怒火中烧,眼尾都带上一丝薄红,她愤声道:“宋猗!你这狗崽子!再胡说八道,我便撕了你的狗嘴!”
宋猗见她如此,眉头终于皱起,竟然勒马,上前一步,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平阳公主的额头。
手下热度滚烫,宋猗微叹口气,低声道:“公主,你病了。”
三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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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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