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下一刻,宋猗的手便被“啪”的一声挥开。
平阳公主忍耐地垂下眼帘,厉声斥责:“别碰我,滚开!”
她反手抬起手臂挡在额前,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目光中满是冰冷的嫌恶。
宋猗看着眼前人的反应,先是一愣,随即眉峰聚拢,缓缓收回右手。
平阳公主如此抗拒他人的主动触碰,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若是寻常时刻,根本看不出来。
她……在西原,究竟经历了什么?
宋猗回想起平阳公主后颈下的伤疤,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整个人便有如利剑出鞘,有一股杀气腾腾的冷然。
这情景,在外人看来,便是一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模样。
平阳公主和广武君在大街上唇枪舌剑的消息很快便传出去,决曹掾史孙适听闻,不由为自己捏了把汗。
幸亏江毅想法子暂时送走这两尊大佛,他才好安排手下细细查案。
昨夜在驿站外,那位将军公然忤逆平阳公主,坚持要查这桩案子。
他到达驿站之前,便很担忧对方会干涉过多。所幸宋猗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一直在旁边盯看衙役搬运那些杀手的尸首。
“这些杀手当真穷凶极恶!大晚上的……广武君没有受伤吧?”孙适上前与她攀谈,想试探对方的态度。
宋猗转过身来,却没有答话。
她往前方走近两步,遮住身后灯火,带来的一片阴影直接将孙适整个人笼罩其中。
孙适表情僵了僵,不由自主往后退开,避开这片人造的黑影。
——她一个女人,却又高又壮。随意动了动身体,就带过来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使人心有戚戚,不敢与她随意闲谈说笑。
孙适自觉丢了脸,心里不悦,脸色便有些难看。
宋猗经过他,径直从地上捡起来一柄玄色长刀,在衣摆上擦了擦。
做完这事,她才转过头,淡淡道:“抱歉,刚刚没听清,孙大人说什么?”
“……”这真的不是威胁?
孙适沉默一瞬,尴尬道:“广武君辛苦,这些检查尸首的事让仵作检查便好。”
这正事,在不清楚具体情况之前,也不便说太多。
宋猗道:“无事,我并不忌讳这个。”
孙适看一眼她手里的长刀,那上头不知染过多少人的血。心道你当然不忌讳,只有别人忌讳你的份。
况且他只是客气客气,谁想问这些忌讳不忌讳的事了?不过是想让对方早点离开而已。
这人装作不明白,他便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广武君方才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宋猗收回长刀,看他一眼,淡淡道:“孙大人所说的异常是指什么?”
孙适道:“广武君先到此,想必有所发现。”
此事关系到使臣和平阳公主,是个烫手山芋。他若是江毅,查到什么不该说的事,自然是推给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为妙。
平阳公主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可他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宋猗道:“为平阳公主安危,斩杀几个贼子罢了。孙大人向来是司长刑狱之事的,想来比我等武将有查案的经验。既如此,我又何必在此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您谦虚了。”孙适在心里龇牙,这人怎这样油滑!说话滴水不漏,又油盐不进!
看看她话虽如此,却也不立刻离开,硬是在旁边盯梢了半夜,直到现场清理完毕,才拍拍屁股走人。
她不走,孙适也不敢先行离去,硬是也熬到下半夜,第二日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前去府衙。
他才在书办手底下签了押,便又听到宋猗与平阳公主争执的消息,心下不由感慨万千。
一个想法是,宋猗这人精气神十足,熬了半夜,竟还能早起办事。
另一个,便是庆幸昨夜这人竟没有为难他,她可是敢和平阳公主当街对峙的人才!
“孙大人。”书办见他恹恹欲睡,打趣道,“怎么?昨夜可是辛苦了?”
孙适瞥他一眼,见这素来死板的老头竟没有更换官服,衣领上还落着几处污迹,脸上也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不由嗤笑道:“我看啊,接下来咱们都没得空闲。”
书办似笑非笑道:“我年纪大了,另叫手下来办也不是不可以,孙大人,还是要适当放权啊!”
孙适“嚯”了一声,往他视线落点一瞧,正瞧见缩在角落里打瞌睡的某个穿着衙役衣服的少年,不由皱眉道:“我也想,这群兔崽子没一个省心的!”
他走到少年旁边,轻踢他一脚,怒道:“干嘛呢!在这儿睡起大觉来了!?”
阮渊一惊,猛地站起来,头顶撞到孙适的下巴,两人同时惨叫一声。
孙适摸着下巴晕头转向,若不是扶住旁边的墙壁,险些直接扑倒在地。
“小兔崽子!你跳起来做甚!这里是府衙,冒冒失失毛手毛脚的!”书办也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查看。
“大人!您没事吧!”兔崽子脑壳硬,并没有疼得太厉害,捂着脑袋如梦初醒,去搀扶差点被撞出个好歹的孙大人。
“你……你!”孙适伸着手,食指指向阮渊,“你”了半晌,却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咬着了舌头,此时张嘴说话,嘴角便渗出一丝鲜血,看着滑稽又可怖。
这大早上的!他是倒了血霉了!
*
另一边,卫昭并未和宋猗对峙太久,她骤然被人触碰到额头,实是极其反胃,但也就是那么一瞬,这情绪便被她强行压下。
宋猗不知为何也冷着脸,她却不吃这套。
她不高兴,便是一千个人上来腆着脸对着她笑,她都懒得搭理,这会儿谁还管别人高不高兴?
再者,病是病了,只要还剩下一口气,该办正事的时候她也得端正坐在外头把事情逐一处理了。
她宋猗算什么东西,整日里到处管天管地,这会儿也来管她的闲事,不想想自己配么?
“快走,在这儿现眼。”卫昭甩开车帘坐了回去,颇有几分不耐烦。
宋猗呆立在外头半晌,直到马车开始活动,才驭马跟进。
这回要去的那个女观她很熟悉,便是当年和妙音真人一同修行的道观,叫做“乌龙观”,在附近一座小山上头。
这山头并不高,原本没有名字,后来因为这乌龙观,才得了个“乌龙山”的名头。
卫昭在马车内闭目凝神,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加上山路蜿蜒,胃里翻江倒海,脸色十分难看。
侍女见她难受,拿了绢布来,低声唤道:“殿下——”
卫昭猛然睁眼,这称呼让她心头一跳,似乎回到十年前,远在宫中的时候,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侍女被这道如电的目光凝视,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
卫昭看向她手里的绢布,摆了摆手。
“公主有谕,停车!”
山路之上,华贵的马车在半途停下,车帘掀开,里头先是走下几位侍女,随后一只如玉的手伸出,被人轻轻搭住。
卫昭手指一触及那手掌,便觉不对劲地抬起头,果然见到身形高大的女人静立在一旁,手里便搭着她的左手。
这人的手掌粗糙而结实,和宫里的侍女是万万不同的。
“走。”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便觉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时,双脚已经落地。
宋猗看着她泛着病态潮红,又格外灰白的脸色,抿唇道:“公主,外头风大。”
卫昭没好气道:“多嘴,我歇一歇。”
宋猗欲言又止,她自然是明白,对方为何要强撑病体去这么一趟。因此不曾劝“不要去”或是如何。
这种话对于平阳公主来说,何尝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另一种变体?
宋猗搀扶着平阳公主的一只手,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卫昭起初还能自己站立,渐渐就有些体力不支,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靠过去一些,又支起身子勉强立在原地。
宋猗见她这样也不愿靠近他人一些,主动倚靠他人,心下更觉怪异。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公主,臣知道一些缓解的按摩法子,只是需要公主配合。”
卫昭烧得头脑发昏,听到此话尚且反应了一会儿,勉强道:“……什么?”
宋猗见状,也不再多问,伸手将平阳公主打横抱起,往马车上一送,两人便进去了马车里头。
卫昭下意识推她胸口,右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抵在对方脖颈间。
宋猗先是看了眼那眼熟的匕首,又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的那只手,最后看了看烧得眼尾发红的平阳公主。
“……”
“……”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卫昭左手往上移动两寸,手臂展直,无力地捏住眼前人的衣领。
“你做什么!”平阳公主先发制人,倒打一耙。
宋猗甩掉那一丝丝被占了便宜的古怪感受,无奈道:“公主,臣似乎没做什么。”
照理来说,她才应该是那个质问的人。
“……”卫昭无言以对一瞬,尽量忽视刚刚手底下柔软的触感,半晌,才终于从迟钝的思维中挖出一个有用信息。
“你说,有缓解方法?”她道。
“只能缓解症状。”宋猗略一点头,她一动,那匕首便在侧颈割出一丝血痕。
卫昭收回手,皱眉道:“我病了不清醒,你也不清醒?为什么不躲开?”
宋猗淡淡道:“若如此,只怕公主会受伤。”
卫昭缓慢地眨一下眼睛,目光停留在那一丝血迹上头,若有所思。
“公主,臣可以起身了么?”宋猗保持着一个俯身半跪的姿势良久,她双手都揽着对方,两人只有一臂的距离。
“起来吧。”
卫昭半倚靠在软塌上,支着下巴看向宋猗那张夺目而线条锋利的脸,淡淡道:“你有什么办法?”
宋猗道:“公主是否头晕,肠胃不适?依次按摩天门穴、天河水、太阳穴、大椎穴、合谷穴,天枢穴,可缓解。”
卫昭懒懒道:“你说的穴位我不认识,若无用,我可要罚你。”
宋猗道:“臣尽力一试。”
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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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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