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卫昭已基本确定,此事大有乾坤。
她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谢尚平,你是安平公主的驸马,自然对她的情况很了解。你说说看,孤应该进去么?”
这便又将话头抛给了对方。
谢尚平自然不能说不了解情况,只得微笑道:“七殿下说笑了。若是门也不能开,侍女如何照料安平的起居?”
“哦——这样。”平阳公主下巴微抬,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既然驸马都说可以进,孤自然是要与八妹妹见上一面了。”
“……”
谢尚平神色僵硬一瞬,伸手推门道:“七殿下,请——”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卫昭略皱眉,看向房间里头四个燃烧的巨大暖炉,又看向紧闭的窗户。
里头走出来两个侍女,向几人俯身行礼。
善柔开口道:“燃着炭火炉子,怎能不开窗?”
这可是会死人的!
侍女回道:“主子吹不得风,待升温之后便会熄了炭火。”
善柔道:“如今已升温了,还不快熄灭炉火!”
侍女忙不迭道:“正是要去呢。”
卫昭嗤之以鼻,看一眼旁边的谢尚平,直接往里间走去。
安平若是病重,根本无力管这些炉火,若有人想要加害于她,这便能要了她的命!
走到里间,因屋子很大,温度稍低下来一些,层层叠叠的帷帐将整个床围绕起来,几乎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卫昭只隐约见到里头似乎有个躺着的人影。
她道:“八妹妹,是我。”
里头静悄悄的,无人回答。
卫昭又道:“你还好么?”
床帐内,人影似乎动了动,依旧不答。
平阳公主看一眼侍奉的侍女,命令道:“掀开帘子。”
侍女跪地道:“七殿下,我们主子不能见风的。”
善柔柳眉倒竖,呵斥道:“胡说八道!这里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哪里有风!”
她两步上前,一把掀起外帘,又走上前,手脚麻利地将重重帷幕卷起来,挂上床架两边。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卷帘子的动作刚劲有力,将安平公主府的人都看呆在原地,竟然无人上前阻止。
善柔回头道:“殿下——”
卫昭夸赞道:“做得好。”
对方眼中便是一亮——七公主终于原谅她原先在太原城里头的自作主张了!
卫昭走上前,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女娘,不由眉头深锁。
安平公主与她生母极其相似,都是小鹿一样的眼睛,一张圆圆的巴掌脸,笑起来两个深深的梨涡。
如今她圆圆的脸颊凹陷下去,双颊通红,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唇干裂起皮。
“谁在照顾安平?”卫昭轻拍眼前人的脸颊,声音中带着一丝凉意。
两个床前侍女跪地道:“禀七殿下,是我们。”
卫昭看一眼那两个侍女,发觉其中一人有些眼熟。
仿佛是安平公主曾经的宫侍,虽不是贴身侍女,也是有头有脸的二等宫女。
“这就是你们照看的病人,她没水喝也不知道?”卫昭不再看这二人,眼神像一把刀,刺向站在后头的驸马谢尚平。
谢尚平上前两步,看一眼床上的妻子,神情一变,转过身一脚踹中其中一个侍女心口,呵斥道:“刁奴!你们就是这样照看安平的!?”
那侍女猝不及防挨了窝心脚,顿时歪倒在地,胸口剧痛,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即便如此,她丝毫不敢求饶,只伏地道:“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照看好主子!”
她才一开口,便有血从口中溢出来。
侍女伸手一抹,见手臂上的红色,心里头绝望,站起身缓缓道:“奴婢有愧公主。”
卫昭眼神一凝,开口道:“拦住她!”
那侍女几乎是同时往前冲,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房间内的漆红木柱,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瞬间的剧变让在场人都赫然变色,平阳公主手下的侍女立刻上前,将她翻转过来,探了探鼻息。
“还活着。”
“快将她带下去!”善柔皱眉道,“别让她死了!”
平阳公主手底下的侍女这才将人抬了出去。
卫昭呵斥道:“驸马,你是来探病,还是来添乱的?你把这里的侍女都打杀了,是打算亲自来照看安平么?”
谢尚平道:“安平是臣的妻子,底下的侍女没照顾好臣的妻子,也是臣管教无方。臣照顾妻子也是分内之事。”
平阳公主道:“你的意思是孤多管闲事?”
谢尚平道:“七殿下明鉴,臣并无此意。”
卫昭冷笑道:“谢尚平。安平是你的妻子,但也贵为公主,始终是这府上的主君。你是她的丈夫,却也是臣子。你觉得,父皇会容忍一个臣子罔顾君上性命!?”
谢尚平立刻道:“臣不敢!七殿下言重了。”
卫昭见他无话可说,便也收回眼神,看向躺着的安平公主。
这一屋子的人一阵折腾,她终于醒过来,尚未睁眼,便开口道:“茜娇……水……”
茜娇便是先前那个撞柱的侍女,也是她从宫中带来的宫女。
善柔在屋子里找了找,只看到一壶凉茶。
她走过去,拿丝绢蘸了点茶水,在安平公主唇上轻擦。
卫昭道:“驸马,去烧一壶水来。”
谢尚平愣住,依旧在原地不动。
卫昭拧眉道:“杵在这里做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让你去烧水,听不懂人话么?”
谢尚平无法,因先头平阳公主说了那一番“君君臣臣”的理论,唬得在场的侍从都傻在原地,他只得听话,灰溜溜地离开此处。
当然,烧水——是绝不会亲自动手的。
他一出门,便叫来仆从,吩咐道:“去给安平烧壶水。顺便,我问你,你们去捉那道姑的时候,除了遇到李佩那小贱/人,还有没有遇上别人?”
仆从道:“没遇到什么人啊。爷,要不咱们把那道姑——”
他伸出右手,平着抬起,在脖子边一划拉。
谢尚平呵斥道:“蠢货!在这时候杀人,这事儿闹大了才叫麻烦!”
仆从道:“爷说得对!奴才哪有您的聪明才智!可那位——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和亲公主么,您连安平公主也不放在心上的,怎么这回……”
谢尚平道:“你知道个屁!”
正因为平阳公主和亲十年归来,景元帝才不好轻易动她。
他琢磨片刻,又吩咐道:“你去主家,问问家主,这事儿究竟怎么办。”
“欸。”仆从应声。
“不,等等,回来!”谢尚平左思右想,来回踱步道,“先去使臣那探探口风!”
直接去找家主,对方一定会先大骂他一顿。之前谋的那个位置可能也会被他那些兄弟顶替,那可不行。
平阳公主探查到这事,其实影响也不是很大。
毕竟是他府家事。
两相权衡下,谢尚平也放下心来,又恢复如常。
这厢平阳公主也正和安平公主谈话。
卫澜靠坐在床上,看着眼前人,如坠梦中。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嘴里便喃喃道:“阿巳?你的脸……”
卫昭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是这个。
她淡淡道:“父皇打的——不说这个。你是怎么回事?”
卫澜这才反应过来,又想问对方的近况,又想说自己的心事,又想起从前。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化为一串滚落的眼泪。
对于卫昭和亲,她心里头一直有种隐隐的愧疚。
当年她与五公主卫漓,以及卫昭三人皆是差不多的年纪,本来都有可能和亲西原。
父皇选中卫昭,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可随即便是觉得,她是在阿巳牺牲的情况下,才侥幸逃脱这场厄运,而她竟然为她人身上降临的厄运感到庆幸。
十年里,她时常梦到对方当年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
那身影转过头,是血肉模糊的面容,然后化为她自己的脸。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哭着醒过来,然后再也不敢入睡,只能睁着眼到天亮。
“还好……还好你回来了……我担心看到你,你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卫澜痛哭失声,她太虚弱,哭声像一只初生的奶猫。
安平公主伸出手,小鹿一样的眼睛不停滚落眼泪。
卫昭面无表情,看着那双本应圆润而饱满的手指像一截枯枝一般,在半空中颤抖。
她最终还是往前挪了挪,任由对方抱住自己,无奈道:“别哭了,我没事。但你看起来才像是快死了。”
卫澜哭得更厉害,抽噎道:“我……我快死了……”
卫昭叹了口气,轻轻揽住怀里人,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摸到一串瘦骨嶙峋的骨头。
“你不会死。”她道。
卫澜道:“你才说……说我要死了!”
卫昭斩钉截铁:“骗你的。”
安平公主将头埋在对方肩头,闷声闷气道:“你怎么……怎么长得这样高了?我都抱不顺手。”
卫昭:“……这能怪我么?”那是你没见过更高的。
那人估计也早发觉她不在府中了。
“好了,别哭了。”卫昭轻轻推怀里人道,“到底怎么回事,让个臭男人欺负。我教你的,你都忘了?”
一说到这个,卫澜便又是扁嘴,就要哭出声来。
“不许哭!”卫昭冷冷道,“再哭我不管你了。”
“不要!”安平公主擦了擦眼泪,犹豫道,“我……他原本还是很好的,但是后来……他们都说我生不出孩子。”
卫昭挑眉道:“孩子呢?”
卫澜道:“半个月了。”
“那你是怎么回事?”
“我……”
安平公主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
卫昭看一眼善柔,挥退侍女。
卫澜终于开口道:“我多年不孕,之前偶尔有孕,也是很快便没了。生下睿儿后,便一直恶露不止。一打喷嚏或是如何行动,也会漏……那个还……还时常掉落出来。驸马他起初还与我……与我……后来便只去外头。”
这一段话听得卫昭直皱眉头,她冷冷道:“你生孩子伤了身体,他还与你行房。还嫌弃你,出去招/妓?”
卫澜目瞪口呆道:“七姐姐……阿巳!”
卫昭瞥她一眼,皱眉道:“你还想替他说话不成?叫御医瞧了么?”
卫澜道:“御医……毕竟是男子……不便……阿巳,你是知道的。我们女子平日里生病,便是不得见人。何况这种病,没用的。”
晏国贵族女子生病,往往不能面见大夫,这是因为大夫往往都是男性,而男女有别。只能通过描述,或是在纸上书写,指出病痛之处。
像这一类妇科疾病,更是无人问疾。
卫昭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问道:“你招来女冠,是为自己看病?”
卫澜道:“正是如此。”
现下能为女子治病的,也只有三姑六婆中的师婆、药婆、稳婆,以及尼姑和道姑只一些能通医药的。
平阳公主冷笑道:“你知道么,你那好丈夫,诬陷那女冠偷窃,先下已将人捉了去,不知生死。”
卫澜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又似乎不是非常意外。
卫昭言简意赅:“我看他是要你死。”
三姑六婆从古至今一直是贬义词,但实际上除了牙婆之类的,都是对职业女性的一种pua和污蔑。
古代女性看病是非常难的,大多数根本没机会看到医生就死了,包括贵族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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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问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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