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底下人反应各不相同。
漪兰殿来的制衣嬷嬷神情略有些严肃,看向一旁来自宫中制衣局的同僚。
她是容昭仪入宫时就跟在身边的三等宫女,因昭仪身边贴身侍女大多都已经出嫁,她娘家无人,无心婚嫁,多年来无功无过,也凭资历提到一等的位置上。
这制衣局来的嬷嬷被她一看,眼皮子一掀,又看向旁边的制衣宫女。
卫昭看过这一番眼神交接,目光在那一列制衣宫女身上划过,伸手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白瓷茶盏。
这些制衣宫女皆身着统一的葱倩色衫裙,墨绿色外袍。统共来了六人,两两站成一列,低眉垂眼。
这六人中,有四人是公主府先头的侍女,也是在她进京前便被景元帝下令,从制衣局调来的宫人。
四人年纪大多在二十三四上下,再过两年,满了二十五岁,若运气好,甚至能被放出宫去。
晏国宫女一般十岁入宫,她们的年纪算是资历颇深,在制衣局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宫女。
剩下两人则是前两日传旨,从漪兰殿来的宫人,年纪尚轻,还是小女孩的模样。
景元帝的皇后早逝,后位空悬多年。
她的母妃是位分最高的妃子,掌管着后宫的一应大小事务。
这六人,虽来的时间不同、年纪不一样,在宫中职位各有高低。实际都是经她母妃的手来此,她们的卖身契也到了公主府中。
对于宫女来说,待在宫中自然及不上在宫外自由,且有孤独终老的风险。但同时,在宫中尚且有被放出去,或是成为后妃的可能性;出了宫,进了公主府,便是彻底入了奴籍,从此再难翻身。
景元帝把这个年纪的宫女调来公主府,美其名曰“年纪相仿,资历深”。看似恩宠,实际上颇为阴狠。既不曾为这些宫女考虑,也恶心了她这个后头的主人。
如她母妃一般,安排年纪小的宫女出宫,才是真的为她考虑过。
平阳公主揭开茶盖,垂眸一扫,淡淡道:“善柔,叫人给二位嬷嬷看茶。”
垂立一旁的侍女便应声,掀了帘子叫外头的小丫鬟上茶。
这番先斥后礼的姿态让在场人心头都泛起嘀咕。
就像知道对面立着一把尖刀,却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也不知道身边人是否会将自己推到刀尖上头。
上茶的功夫,卫昭看向宋猗,眯眼笑道:“瞧瞧,忘了你还穿着单衣,大将军先下去更衣吧。”
这便是不再需要她了。
宋猗心头暗叹一声,作为一个合格的沉默工具人,依言告辞。
卫昭对她的识相颇为满意,脸上也带上两分真实的笑意。
两位嬷嬷相对而坐,都接了茶,那制衣局嬷嬷却是脸色一变。
茶盏里头的茶水颜色浅淡,并无茶色。
她看一眼对面的漪兰殿的冯嬷嬷,却见对方神色自若,揭开盖子,轻抿茶水。
——这是……只给了她这样的茶水?
这饮茶里头隐藏的规矩,主人赏赐茶水若无茶色,便是斥责仆从对人不恭,办事不认真,效果不显著,欲有“某人无茶色”之言。
这时上首传来平阳公主的声音道:“钱嬷嬷,茶如何?”
制衣局钱嬷嬷心头一惊,忙道:“殿下赐茶,岂有不好的。”
卫昭似笑非笑道:“是么,那你为何不饮茶?”
钱嬷嬷道:“昨夜赶制新衣,未能早睡,才一时失态。望公主见谅。”
卫昭慢条斯理道:“赶制新衣?”
她看一眼旁边的侍女,便有人开口道:“二位嬷嬷,公主吩咐替将军制的新衣,为何还未送到?”
漪兰殿冯嬷嬷放下茶盏,看向对面的钱嬷嬷。
这事是由对方负责的。
钱嬷嬷惊讶道:“未送到?”
她惊讶之色不似作伪,又看向制衣宫女道:“怎么回事?昨日便差韵儿送去了。”
叫韵儿的宫女正是从制衣局来的那四人之一,她被叫到名字,并未惊慌,向上首福了福道:“回禀七殿下,钱嬷嬷差奴婢送新衣,因奴婢当时手里还有活计,便交给了秋菱。”
秋菱从队伍最后头站出来,她是这里头年纪最小的宫女,十二三岁的模样。
她亦先行礼道:“禀七殿下,奴婢将新衣送到将军住的飞羽阁,有姐姐叫奴婢放书房里,奴婢便放进书房了。”
善柔道:“哪位姐姐叫你放的?”
秋菱垂着头道:“只知道是飞羽阁的侍女,奴婢不知是哪位姐姐。”
善柔看向上首的平阳公主。
卫昭挥了挥手,宽大的广袖往下滑落一点,露出一点肌肤。
善柔便道:“去,叫飞羽阁的侍女都叫来,让秋菱一个个认。”
因广武君不习惯叫人服侍,飞羽阁并未安排很多人手,都是些打杂的侍女,可那里头的人也不少了。
谁也没想到,平阳公主竟要为一件衣服大动干戈。
很快,那侍女便被秋菱认出来,她是前些时日,为迎接平阳公主回国,从外头买来的丫鬟。是中州本地生人,叫做阿嫣。
她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哪里见过这阵仗,不止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慎弄脏将军的新衣,本想清洗了再……哪知天气严寒,衣服一夜未干。”
善柔道:“衣服现下在何处?”
阿嫣支支吾吾,颇显为难地看向一旁的秋菱,不安道:“这……”
“还不快说!”
阿嫣浑身一颤,咬牙道:“洗过之后,奴婢担忧衣服不能干透,便用火盆烤。谁知衣服烧着了,领口破了个大洞。奴婢便将衣服带去制衣处,想叫秋菱补补。”
秋菱道:“我未曾答应你!”
这话一说,她也自知失言,忙捂嘴道:“奴婢并非故意隐瞒!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奴婢才疏学浅,担心无法补好。”
她先头装作不认识阿嫣,便是想将这件事隐瞒下来。到时候衣服补好了,再送回去,只说是先头没找着,便是神不知鬼不觉。
谁知平阳公主一大早便查起这件事来,害得她衣服也未曾补好,只好一径否认。
“你……你明明说要补!”阿嫣也有些谎了,如此一来,事情不都要怪在她的头上!
见她还要说话,秋菱忙道:“七殿下!这衣服奴婢能在宴席前补好!”
卫昭看了这一出大戏,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笑意。
她不紧不慢道:“孤不看过程,一向只看结果。”
这句话让秋菱阿嫣二人心头略松了口气。既然看结果,那么能在宴席前补好便能解决。
可下一刻,平阳公主又道:“这结果么,就是将军未曾在昨日试衣,今日也未能穿上新衣。”
秋菱立刻道:“七殿下,奴婢保证能让将军在宴席前换上合适的新衣!”
卫昭颔首:“的确,这也是一种结果,甚至是最终目的。但是——”
秋菱二人内心不由七上八下起来,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平阳公主会说出什么话来。
卫昭和颜悦色,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严厉:“府上的仆从办事不利,导致将军未能及时收到新衣,这是一回事;能补好衣服,赶上宴席,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两样不同的事情,怎能互相抵消,当作无事发生?”
秋菱跪地道:“七殿下赏罚分明,自然是有道理的。请让奴婢先为将军补好新衣!再来领罚!”
阿嫣也跟着跪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磕头道:“请七殿下恕罪!奴婢知错!”
“住口!”卫昭忽然捻着茶盖,往下重重一放!
茶盖撞击茶盏,“啪!”的一声,十分刺耳。
平阳公主忽然变了脸色,在场人皆吓一跳。
“这件事情,往小了说,是你们办事不利。往大了说,这样欺上瞒下,意欲何为?”卫昭冷冷逼视二人,继续道,“这府上留不得这样的奴仆。”
善柔接口道:“像这样的仆从,自然是要发卖出去,或是撵出府去的!”
这一番话吓得阿嫣不住颤抖,啜泣道:“奴婢不是有意的……那衣服拿来时便有了脏污,奴婢去找秋菱,她让奴婢不要乱说。”
“你!你血口喷人!我叫你不要乱说,是因为那衣服我怎么拿到,就是怎么拿去的!怎么可能有脏污!?”秋菱气极,当时她从韵儿处接过衣服,便直接拿去飞羽阁,并未检查衣服,如今竟然让人有了污蔑她的机会!
“我检查新衣的时候,便见到衣服上头有一块污迹!后头去找你,你叫我洗洗便好!若不是如此,衣服怎么会烧个洞呢!你送衣服,不检查的么?”阿嫣也十分愤然。
阿嫣和秋菱各执一词,争得脸红脖子粗,却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秋菱最终看向身后,问道:“韵儿姐姐,你说说看,衣服可是干净的?”
韵儿淡淡道:“你未曾检查么?”
这话让秋菱一下哽住,一时间竟然不知回什么好。
不管衣服是怎么脏的,她没有检查是事实,这事情便要怪在她的头上。
卫昭抬眸,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停留在那最开始站出来的宫女韵儿身上。
目前看来,秋菱和阿嫣都没有说谎话,这个叫作韵儿的宫女却很可疑。
钱嬷嬷叫韵儿送衣服,韵儿却称忙,叫秋菱送去。
衣服脏了,原因不明。秋菱和阿嫣受罚,韵儿却仿佛置身事外。
秋菱是她母妃宫中来的宫人。自己才回来三天,若是现下便处罚了母妃宫殿里头派来的宫人,难免和容昭仪离心。若是不处罚,又很难管住府中下人。
莫说这里头有宫中眼线浑水摸鱼,就是无人有异心,也因她好父皇的一番操作,更易滋生怨愤。里头藏污纳垢,不认真做事的人便不少。
这些宫人都是混迹宫中的老油子,看菜下碟。她今日若处理不当,家宅将永无宁日。
但同时,这样的事情也是一种机遇。
这手段在是很眼熟。
当年她为了留在宫中,便是借下人办事不利,没有照看好九皇弟的衣食起居为由,更换了一波宫人。
瞌睡来了有枕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两天有点忙,没时间补双更,评论发红包补偿各位,下周再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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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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