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
李佩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信封,微叹口气。
平阳公主给她传讯,送来这封不让拆开看的密信让她保管,在合适的时机交给合适的人。又叫她查一查清风观里头的门道,她却很有些发愁。
一来,这信她连拆也不能拆。不知道内容,又怎么确定什么是合适的时期,什么是合适的人?
二来,这清风观是定城公主的地盘儿,她上回穿男装上门,已被叫破身份,再乔装也是无用了。
这偷摸着去查,也不好,若是被当场捉住了,该怎么解释?
再者,那叫作玄双的女冠不是已经在平阳公主府了么,平阳公主想要知道什么事不能?
李佩思来想去,琢磨着关于探查这事,平阳公主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之所以舍近求远,或许因为对方真正想探查的,是定城公主。
平阳公主探查自己亲姑姑做什么呢?
辅国公府人丁凋零,她虽时有听闻各府邸亲眷间互相防备,却也从未接触过类似的情况。
“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同吃早食,再同嬷嬷们对对嫁妆单子。”
外头有小丫鬟敲敲门,轻声细语。
李佩立刻把信收进怀里,推开门道:“今日爷爷起这么早?”
辅国公年纪大了,整日瞌睡长,少有起这么早的时候。
小丫鬟垂手而立,点头道:“是呢,老爷今天精神好,要同小姐数数嫁妆钱。”
她向李佩一摊手,笑吟吟打趣道:“小姐要出嫁,我们也能得点喜钱。”
李佩伸手一点贴身侍女的脑袋瓜,从怀里找出一串铜钱丢到对方手里,摇头道:“我这个大方主子,怎么有你这么个财迷丫头?你去告诉爷爷,我还有事,就不同他一起用早饭啦。”
说着,她抬脚便走。
“欸——”丫鬟捧着那串铜钱,还是上前拉住李佩的衣衫,无奈道,“小姐!你今日明明不当值!你都好长时间没陪老爷吃早饭了!”
李佩便站住,自觉与她说不清楚,叹气道:“今天晚上同爷爷吃饭,可以么?小玉,我是真的有公事,去晚了要挨处罚的。”
上回她去爬平阳公主的墙头,腰牌不知掉在何处,今天虽不该她当值,却要去登记,领新的腰牌。
这爬墙的丢人事,怎么好同人详细解释呢?
叫小玉的丫鬟半信半疑:“小姐莫不是听说要同嬷嬷们一起算账看礼单,不愿意过去吧?”
她这个主子,自小最是厌烦读书算账的,一听到这些,便吵嚷头疼。
李佩沉默一瞬,立刻退开老远,挥挥手道:“等我回来再说,急什么呢?婚期还早呢!”
说罢,她已一只脚跨出门外,大步往前厅去了。
出门不久,天色已尽亮。
李佩路过早餐摊子,闻到一股浓郁的羊汤香气,腹内咕噜作响。
这卖羊肉汤的铺子是新来的,拿手菜是一种叫做“灌肺”的美食,先将羊肺洗干净,把芝麻和杏仁碾碎,制作成糊糊,同面粉、豆粉、生姜汁、羊肉汤,油盐一起拌匀,灌入羊肺中,煮在汤里,撒上胡椒,又鲜又香。
李佩便有些后悔没吃早食。
她转过头,便有熟人认出她道:“小李大人,又这么早啊!”
李佩笑道:“不早啦!你们不都出摊儿卖早食了么?”
卖胡饼的女人也一笑,撸起袖子从炉中取出个大饼,笑道:“小李大人尝尝?出炉的第一锅呢!”
李佩摆手拒绝道:“谢谢你,今日馋肉,想吃灌肺羊杂汤!”
卖羊肉汤灌肺的摊主立刻从身后拿出两个矮凳过来,接口道:“小李大人,您请坐!”
李佩笑道:“谢啦!”便落了坐。
这街边的羊肉摊子连桌子也无一个,无论什么人来,也只能端着碗吃,因此周围皆是平头老百姓或蹲或站,很少有官吏来此。
她既是官,又是女子。才一坐下,周围的百姓便有些不自在,自动挪开些位置,空出个小圈。时不时有人偷偷抬头看她,又瞧她的穿着,又瞧她的脸上,身上。
这目光实在是让人有些不适了。
往日她穿男装,或是穿官服的时候,便很少有这样的目光打量。
李佩岔开腿坐着,双手抱胸,一只脚掌后跟压低,前掌轻抬,重重一踏。
那几人一惊,险些将手里的碗掉到地上。
李佩训斥道:“瞧什么呢!?自个儿碗里的汤都快漏到地上了。”
如此直白,叫那几个男人无话可说,飞快地喝完一碗汤,将碗一放,逃也似地飞奔出去。
李佩看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背影,便有些洋洋得意地收回目光,脚掌在地上一起一落。
她穿着女装,这动作又颇具流氓气,一时间周遭人不由移开目光。
无论他们心头怎么想,李佩总算是舒心了。
一碗灌肺羊杂汤吃完,深冬的时节,竟然出了一脑门儿汗。
李佩捧着碗,抬起袖子一擦脸,谢过老板,往怀里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坏了。”
她忘了,那串铜钱叫她给了小玉了!
羊肉汤老板许是见惯不怪这些官老爷不给钱的模样,脸上立刻堆笑道:“没事,小李大人,您下回来给就成!”
对官老爷说下回给,实际上就是免单的意思了。
李佩有些赧然道:“对不住,出来太急,忘记带铜钱了。”
老板摇头道:“没事没事,您有空来给就成!”
其乐融融的氛围下,李佩也只好一拱手,往执金吾卫的地盘而去。
她一走,卖羊肉汤的老板便叹了口气。
对面卖胡饼的女人笑道:“放心,若是别人,你这一单便是白做了,小李大人是必然不会赖账的。”
羊肉汤老板疑惑道:“真的么?”
胡饼老板点头道:“你且瞧瞧吧,不出三日,她必然来给。”
*
宋猗带着队伍出了城,从大路上官道,便慢下来。
平阳公主一出城,便取下斗笠。
她一头长发用红绳高高束起,甲胄内穿着胡服长靴,颇具锐气。
“不用照顾我,广武君。”卫昭手握缰绳,唇角微扬,“你这速度,要什么时候才能接到南疆来的队伍?”
银甲将军并未转头,淡淡道:“也不是照顾先生。只是这接应本就是相互的,快一些慢一些,也没什么所谓。”
她们从中州出发,各国朝贡队伍却也是早就从南疆出发,往中州而来。
这些朝贡队伍最终都会在同一个驿站驻扎,那地方距离中州至多来回七日。
如今本就是提前出发,要赶年关,怎么样也足够了。
卫昭惊讶道:“我以为广武君做事都是全力以赴的。”
宋猗道:“先生以为,怎么样才算全力以赴呢?标准是什么?是按我的标准,还是按先生的标准,或者是按队伍里头任意一个人的标准?其实做事情没什么最优抉择,只要能解决事情,在大家都能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下完成,便是不错的结果了。”
这话颇有些意有所指。
卫昭略一挑眉。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景元帝这些个皇子,不就是如此?
就像现在,大家都在一条官道上行驶,没有抄近路的。皇子之间争权夺利,也是正常的传承,这是“正道”。
至于做帝王的标准,每个人有不同的看法。至少在宋猗眼里,她目前看来,这标准或高或低,只要没人出大的差错,暂时保持在一条道上,保存国家的实力不要被消耗,这便是不错的结果。
稳当的情况下,若要换道行,她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宋猗这话的意思,似乎也不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在告诫自己。
没人提到这种话题,这人怎么就突然受了刺激,这么敏感起来了?
卫昭略有些疑惑,面上却不显。
她虽然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却并不理会,只慢条斯理道:“你做什么叫我先生?我是你哪门子的先生呢?”
宋猗道:“您是译者,要教南疆语言的,如何当不得先生呢?”
卫昭似笑非笑:“我是你的先生,你也给我叩头作揖,结结实实跪下来行个拜师礼,如何?”
这话一出,后头便是抽气声一片。
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先生,说话也忒大胆了!
这群人表面上看不出来,私底下都把耳朵竖直了在听。
卫昭并不理会,只盯着前头高大的背影,略笑了一笑。
宋猗平淡道:“到那时候,再说不迟。”
南疆语言七弯八拐,往往隔了一座山头,一个部族,很可能便语言不通。
平阳公主真的能说这么些语言么?
卫昭策马往前,直到与对方并驾齐驱。
两匹马挨得极近,宋猗眉头一紧,立刻减慢下来速度。
卫昭身子偏过去一点,在宋猗肩头低语:“广武君,那这个先生,我是当定了。”
宋猗沉默一瞬,转头道:“……您这样骑马……很危险。”
平阳公主调侃道:“广武君英明神武,也畏惧危险么?”
宋猗道:“有些没有必要发生的危险,还是维持现状为好。”
卫昭转过头,表情有些奇异。
第二次了,她无视禁足,从中州跑出来,对这人刺激这么大?
她选的这条路的确充满危险,旁的路未必也就顺当。既然都是危机,为何不选自己想走的那条?
这人自己警示自己也就罢了,连着两回明里暗里踩她两脚,真当她没有脾气的么?
“没有必要?你不是我,又知道什么是必要?”卫昭眸光微冷,唇角虽带着笑,那丝笑意却没有丝毫温度。
宋猗似乎回过神,抿唇道:“抱歉……我没有那种意思。”
她只是在告诫自己,绝不可以再发生那日替对方圆谎之事了。
从边关一路走来,百姓的生活也肉眼可见地转好。
有战争的地方,同没有战争的地方,即便管理各不相同,百姓生活也是天壤之别。
景元帝没有年老到不能治理国家的地步,他至少还能统治这个国家十年。
这十年之内,要叫她主动挑起国内战争,只因一个人的野心,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加上景元帝未曾立太子,皇子之间想来不会缺少明争暗斗。
平阳公主再横插一脚,十年之后情况如何,还未可知。
至少那日,若她没有纵容平阳公主利用她身上的毒,今日或许也不会是这么个尴尬的局面。
她本来就是为了避开平阳公主,才提早出发,如今两人又再次同路,她确实畏惧。
她不怕旁的什么危机,只怕自己越陷越深,若有朝一日刀剑相向,无法做那个公正的挥刀人。
*作者反对称女士为“先生”,以“先生”作为有能力的女人的尊称实际上也是一种男上位的歧视。
这里的先生只是老师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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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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