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冷凝，常笑主动上前行了个同辈礼。
“多谢道友出手相助，在下仰止峰连溪长老座下弟子常笑，也是负责今日禁地巡逻之人。”
剑宗有七大主峰，以掌门所在的开阳峰为首，此外还有无数次峰，分别被划分给各位不同身份境界的长老。
仰止峰便是七主峰之一，主要负责苍穹塔和执法堂，因为职责所在，剑宗鲜少人不认识常笑，以及他们这身衣服。
少年收敛起眼中的情绪，行云流水地回了个礼，动作极为优雅，一看就出身不错。
“同门之间，不必多礼。”
看上去有些清冷的人，声音却是极其温和悦耳。
队伍中有人偷偷给寒砚传音：“小师叔，这人谁啊？好像没在内门中见过。”
如此出色的人，不该在宗门内毫无存在感。
驱动这盏莲花灯耗费了寒砚不少灵力，她有些疲乏地靠在一个女弟子身上，恹恹回：“不认识。”
“不知这位道友该如何称呼？”常笑问。
少年闻言一愣，垂下眼睫，“我姓君，单字一个屿，扶光峰弟子。”
他说着，手中出现块寒砚非常之眼熟的令牌。
各大宗门的弟子令牌都是特制的，很难被人造假。
众弟子恍然大悟。
原来是扶光峰的啊，难怪没……
他们齐刷刷瞪大眼睛。
等等，这人刚刚说什么峰来着？
扶光峰？
这可是仙君的住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君什么时候还收了除小师叔以外的其他弟子？
一群人眼睛滴溜溜地转，八卦的目光在寒砚和少年之间来回扫视。
寒砚：“……”
看她做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啊。
应仙君要求，扶光峰上并未安排有弟子照应，就连被口头收徒的寒砚这么些年也从未被应允去扶光峰。
寒砚忽视掉他们看热闹的小眼神。
不同于神经大条的同门，寒砚没被少年的皮相以及手中过于古朴的弟子令牌糊弄过去。
此人太过奇怪，眼神不像同龄人，甚至不像个正常人。
一定有问题。
不过她没说什么，从乾坤袋中拿出不少恢复灵力的丹药，以及隔绝魔气的法器塞给常笑。
女弟子抱着她手臂，感动得稀里哗啦，“呜呜小师叔你真好。”
寒砚肉麻地抖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你们先这里休息，我去周围检查下有没有隐藏的妖魔。”
“小师叔你一个人也太危险了，常师兄和你一起去吧。”开口的弟子朝常笑挤眉弄眼。
常笑：“……”
他正要开口，另一侧的少年主动道：“我和她一起。”
弟子给常笑递了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常笑：“……”
皮痒了是吧。
离开大部队后，寒砚慢条斯理地走在前方。
遇到妖物或者魔物，都不用她出手，后面一言不发的少年就会出手先她一步解决掉。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刚解决掉一只修为不低的妖，身后长发被动荡的魔气拂起，宽大的衣衫下，身躯尚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轮廓逐渐清晰明朗。
见寒砚看他，少年抿了抿唇，“你灵力消耗过多，会很难受。”
寒砚笑了下，“你和仙君是什么关系？”
少年闭上嘴。
见他不愿说，寒砚也不强求，只是道：“不说就不说，你落在后面做什么？搞得好像是我欺负你。”
少年表情一呆，“你没有欺负我，我只是……”
见他支支吾吾也不上前，寒砚只好朝他走过去。
她步伐轻盈，一步步像落在他心尖，让少年产生种后退的冲动。
寒砚状似无意道：“小道长，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少年浓密的睫羽一颤，像被惊到的蝶，快速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惊讶，却还是没有逃过寒砚的眼睛。
“不曾见过。”他道。
准确地说，上一世的他确实没见过今生的寒砚，他这样不算说谎。
“是吗？”寒砚歪了歪头。
可她并不怀疑自己的直觉，他在撒谎。
她突然出手。
少年瞪大眼睛。
看似病弱的少女力气大得惊人，他被扣住肩膀往后一推，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壁上。
寒砚倾身过去。
冷意混着淡淡的药香，让少年不太适应地侧过头，却没有推开她。
寒砚目光一冷。
人的第一反应最不会骗人。
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貌似对她的突然靠近习以为常，甚至颇为纵容。
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无论她如何顽劣，都仿佛没脾气的人。
寒砚没有注意到，不敢和她对视的少年，不知何时走了神。
君屿，或者说君轻离，那个几乎活在众人口中，神秘莫测的仙君。
身旁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上辈子，他第一次见寒砚时的场景。
修真历两万六千八十七年三月初一。
他随天道指引前往人界，在一处荒凉破败的庭院中，寻到了个脏兮兮的三岁孤女。
她半个身子藏在柿子树后方，瞧了他好一会儿。
小脸上沾了泥，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裙，头发像枯草一样乱糟糟地披在瘦弱的双肩。
因为太瘦，显得眼睛格外大，一眨不眨盯着他。
君轻离对她也生出几分好奇，想知道天道会给他安排个什么样的弟子。
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待在原地酝酿措辞，直到她突然露出个笑容，脆生生地喊了声。
“道长！”
虽然修道，但他其实很少穿道袍，亦如今日，随意着了件青色的衣衫。
小姑娘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不闪不躲地抬头看他。
见她吃力，君轻离蹲下与她平视，温声问：“你可愿意随我离开此地？”
他没有问她为何喊道长，只当小孩见识有限，误将他认为凡间的道士。
他耐心地给她解释，他是修士，算是修真界的道士。
“我会教你术法，护你长大，你从此不会再一个人，无人照拂。”
他不曾收过徒，平日也少与人接触，这是他第一次向人如此郑重地许下承诺。
小姑娘歪着头，明显对他的话一知半解。
他正打算和她通俗地解释一番，小姑娘搂住了他的脖子，软声：“我相信道长。”
于是，他带她回了无妄剑宗。
君轻离没想到自己还会有机会回到仙魔大战前，回到他乖巧懂事的徒弟……
入魔叛宗前。
漆黑的长戟碾碎他的神魂，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少女白衣染血，提着还在向下滴血的长戟，从容不迫地往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所过之处，大地龟裂，岩浆喷涌而出。她如飞蛾扑火，决绝地带着浮华界走向毁灭。
她很强，强到整个世界都匍匐在她脚下。
可她也疯了。
君轻离难过地想。
等到那个自称“好师尊养成系统”的生物找到他时，他仅存一缕残魂。
因执念太深，还徘徊在修真界上空不愿散去。
系统：【我需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做一个好师尊，把误入歧途的徒弟寒砚，教导成人人称赞的三好修士。】
【温馨提示：此属于强制任务，一旦失败，所有都将回到原点。】
【任务进度：0%。】
系统噼里啪啦说完，就疯狂闪红灯，告诉他能量不够即将进入休眠，望宿主好好完成任务。
君轻离赶在最后一刻，按下了同意协议的按钮。
刚一按下，他就见仙魔大战过后，满目疮痍的浮华界被一点点拼凑回原状，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
理智告诉君轻离，他应该杀了寒砚以绝后患，但感情上，他觉得不能怪她。
他作为师尊，却在她长大的岁月中缺席，忽视了对她的教导。
君轻离想了很多，实际上过去才短短两秒。
他不知道寒砚是不是认出了自己，他现在使用的是自己少年时期的模样，和她见过的样子有点差别，但不大。
但他将寒砚带回剑宗后，两人相处了不到一月。
君轻离硬着头皮道：“修道之人，多有相似之处。”
见他死不承认，寒砚撇了撇嘴，放开他。
“相似吗？也许就是单纯地不喜欢我而已。”
她起身，语气闷闷不乐，埋首继续往前。
不、不是这样。
君轻离有些焦急，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开口。
他只是刚重生回来，事情接踵而至，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做好见到故人的准备。
各种想说的话都到了嘴边，最后都化为无声的叹息。
经过那一遭，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变得僵硬。
君轻离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甚至因为不常跟人说话，有些字词和发音都要花点时间才能想起。
寒砚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老实闭上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当个打手。
越走，魔气越浓郁。
寒砚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额头碎发被冷汗打湿，状态看上去极为糟糕。
君轻离哪怕在后面，也一直关注着她的情况。
“不能再继续了，我们先回去。”
他长腿一迈，伸手去拉还在往前走的寒砚，手指却从她逐渐变透明的衣袖中穿过。
君轻离神情一变，脸上血色骤失。
寒砚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神疑惑地看他，张嘴说了些什么，可声音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
君轻离没听到。
爆发的魔气将她吞噬，他就这样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眼前。
没人比他更清楚长生渊下有什么。
如果她前世也来了此处……
君轻离伸出的手不停颤抖，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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